雪茶说的含糊,仙草却听得心惊肉跳。
她猜到雪茶的意思,可又不敢相信:“你、你莫非是说紫芝她……跟皇上……”
雪茶点头道:“她是这么想的,可是皇上不喜欢啊。幸而皇上还顾惜一点情面,这才只悄悄地把她调离了而已。”
仙草口干舌燥:“这怎可能。”
紫芝喜欢赵踞?还是说,她单纯地想要摆脱宫女的身份?
仙草的心乱成一团。
雪茶打量着她道:“行了,谁也想不到会出这种事,调她离开也是为了她好,你就不用操心了。还有,千万别想着到皇上面前求情什么的,你总该知道你现在的身份,若是去无异于火上浇油。”
仙草回过神来:“我当然知道,我只是……”
雪茶道:“你只是想不到紫芝会这么做?”
他突然哼了声:“这宫内除了你对皇上无心,哪一个女的不都心心念念惦记着?前些日子为了询问紫麟宫的旧事,皇上总是召见紫芝,只怕她就上了心了……也难怪,皇上生得好,若是温柔起来,又是那样温柔的叫人受不了。若我是个女的,恐怕也把持不住。”
仙草越听越是心跳:“好了好了,雪茶公公,您幸而不是个女的。”
雪茶瞅着她,叹口气,忽地笑道:“我们两个掉个儿就好了,我曾听人说过什么‘借尸还魂’的故事儿,就是发生不到自己身上,所以也没有办法想象,你说,一个人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会是什么感觉?”
仙草更加惊心了:“别瞎说!谁、谁知道。”
雪茶笑眯眯看了她一会儿:“算了,不说这些胡话了。说点正经的,你可知道今儿皇上见了谁?”
仙草道:“是颜家的一位姑娘?”
雪茶咋舌道:“我远远地大胆看了眼,那颜姑娘生得真是绝色,简直比、比昔日的徐太妃娘娘还好看三分呢。”
仙草的脸色有些奇异,斜睨雪茶。
雪茶仍是笑嘻嘻继续道:“这样绝色的美人儿,出身高贵,教养又好,我瞧太后的意思,是想这位姑娘入后宫,倘若真的如此,只怕这宫内就多了一位皇后娘娘了。”
才说到这里,突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雪茶探头,见一个小太监飞奔而至。
雪茶忙拦住他,询问何事,小太监道:“兵部送来了紧急公文,说是夏州的紧急军情!”
***
原先禹泰起悄然不闻地来至京城,连西朝最精细的探子都没发觉。
直到禹泰起在京内现身。
他在京城呆了这半年,西朝之人碍于夏州兵强马壮,不敢犯境。
但随着禹泰起长久不归,加上冬日苦寒,西朝人便蠢蠢欲动。
紧急军情送到兵部,又飞快传到了乾清宫,皇帝不得不下旨,让禹泰起在春节之前离京。
仙草等一行“被赐予”给禹泰起的宫女自然也要同去。
罗红药本还以为要过了年,如今日期提前,她连哭了数日,眼睛都肿的不像样子,整个人也病倒了。
仙草看她这样,心中暗伤,又在榻前看护着她,不离左右。
罗红药也知道不能让她出宫都不得安心,拼命挣扎着服了两幅药,总算好些了。
终于到了离宫之日,仙草挽了个小包袱往宫门处而行,这次却没有上回的兴奋,因为心中又多了许多牵念。
她且走且寻思着,等到发现宫门口站着那道熟悉身影的时候,仙草以为自己看错,她擦了擦眼睛再看,果然见是高五那瘦长条的身影。
仙草啼笑皆非,又瞧见禹泰起一行人似乎在宫门之外,便大摇大摆走过去:“公公这次又是来搜查的吗?这次我可什么都没有拿,不信你来搜搜。”
高五仍是那种阴阴冷冷的样子:“这次不是搜查,反而是有东西给小鹿姑姑。”
仙草大为意外:“有什么东西?”
高五回头,从身后小太监手中拿了个包袱过来,递给仙草。
仙草接在手里,又迟疑地看他一眼,怀疑他是不是想故意栽赃嫁祸。
悄悄用手捏了捏,软绵绵的。到底是好奇:“我可以看看是什么吗?”
高五板着脸:“给了姑姑,自然就是您的东西了,随便看。”
仙草这才将那包袱打开,当一点娇艳的樱红映入眼帘的时候,仙草简直不能相信,等到她鼓足勇气将包袱打开,好像在这苍白冷冽的冬日里,突地绽放了一枝娇艳欲滴的碧桃花。
——是当初那件儿本来她想带出宫、却给高五拦下……后来落入赵踞手中的徐悯的缎子宫装。
赵踞明明说,他已经把这件衣裳给烧了。
但是现在,它就这么好端端地在她的双手之中。
第70章
仙草看着手中的宫装,当初随身带着,原本是欲有个念想,但是现在……她默然端详片刻,终究笑了笑。
仍旧将衣裳仔细包了起来,仙草双手捧着,送回给高五。
高五很是诧异:“这是做什么?”
仙草笑说道:“皇上的意思奴婢心领了,只不过这到底是宫内的东西,还是留在宫中为好。”
高五瞥一眼她手中的包袱,并不伸手接:“皇上给的东西,岂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仙草看着他淡淡漠漠的脸色,促狭地眨眨眼道:“兴许……我还是可以的。”说着把包袱往他怀中一塞,转身往外跑去,边跑边扬手道:“公公替我多多拜谢皇上,请皇上保重龙体吧!”
高五身不由己地捂着那包袱,待要把她追回来,这宫门口大庭广众的,却使不得,当下只好咽一口气止住了步子。
其他的九个宫女先前都已经上了马车,禹泰起一行人正要启程了,只有仙草耽搁了。
她拔腿跑出宫门的时候,禹泰起正立在白马身旁,转头看着她。
仙草瞧见禹将军浓眉星眸的脸,蓦地想到那天自己想出宫却又给拦下的时候,现在总算是成了真了。
“禹将军万安。”仙草笑嘻嘻地迎上前,屈膝行了个礼。
禹泰起瞅她片刻:“小鹿姑姑的事儿都办完了?那就上路吧。”
这会儿禹泰起身边一名副将走过来,引着仙草往后,上了后面第一辆马车。
仙草爬进车内,却见车中已经坐了四个宫女,都是容貌俏丽举止伶俐之辈,有两个看着有些眼熟。
大家见了仙草进内,忙往旁边让了让,懂事的便赶着道:“姑姑这边坐。”争着伸手替她将垫子掸了掸灰。
仙草道了谢落座,她旁边的那瓜子脸的宫女便道:“原先听说姑姑跟我们一起,还不大信呢,没想到果然是同行,倒是我们的福气了。”
仙草见她嘴乖,便问:“你原先是哪个宫的?”
宫女说道:“我是尚衣局的,叫做小翡。”
对面一名脸有些圆的宫女笑嘻嘻道:“我原本是尚膳监的,我曾经在御膳房里见过姑姑几回。”
仙草认得她,便道:“我知道,你好像是叫慧儿?”
慧儿笑道:“姑姑记得没错儿。”
其他的自报姓名,一个是尚药局的夏叶,另一个是原先在乾清宫当差的冬芳。
这几个人里头,除了尚膳监的慧儿看似像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其他看着都是有些城府之辈。
仙草一边同她们寒暄闲聊,一边在心中掂掇:却不知道这些人里头有没有蔡勉的人?
***
一行人很快出了京城,往西北而去,清晨出城,走到黄昏,已经到了滁州地界。
当地的驿馆早有官员等候多时,在城外迎接,恭恭敬敬地接了进城,寒暄安置妥当。
皇帝赏赐的这些人也都在驿馆之中歇息,因为都是第一次出宫,甚觉新奇,虽然路上车马劳顿,却都无睡意,大家凑在一起说笑,想出去在驿馆里转着看看,又因为天黑了,不便外出,就只挤在窗户边上往外张望。
又有滁州知府来宴请禹泰起跟随身的副官等去赴宴,大家听了,又是羡慕不已,恨不得随着禹泰起一块儿前去见识见识。
慧儿便道:“这滁州倒是有许多好吃的,只是咱们在这里歇息一夜,明儿就走,可是没有口福了。”
宫女们见识甚少,更不知滁州是何物。夏叶问道:“这想必只是个小地方罢了,又有什么好吃的?”
“多着呢,”慧儿毕竟出身尚膳监,当即如数家珍地说道:“定远狮子头,水口鹅煲,雷官板鸭,池河梅白鱼,还有甘露饼,春卷……还有一道御膳豆腐你们总该知道吧?”
大家听的呆呆地,听到最后,才恍然大悟道:“御膳上的豆腐是这里进贡的?”
“那是当然。”
仙草在旁边听着,倒是不由对慧儿另眼相看:“你知道的倒是挺多的。”
慧儿笑道:“姑姑不知道,我在别的上面懂的不算多,只是这些吃的上头是最精通的。”
大家因吃了晚饭,闲聊半晌后,先前那股兴奋都慢慢散了,不觉困倦起来,便三三两两回去睡了。
仙草也回到房中睡下,其他的宫女或者三人一间,或者两人一床,只有她因为身份不同,独自安排了一个房间。
正枕着手臂在出神,便听见有轻轻地敲门声,仙草抬头:“是谁?”
却听门外道:“姑姑,是我。”
仙草听出是慧儿的声音,便起身开了门:“有什么事?”
慧儿笑眯眯道:“姑姑,我方才因为说滁州的美食,心里惦记着,竟饿得睡不着,你听听前头还有鼓乐声响,是这里的官儿宴请禹将军没有散呢,我想他们厨房里一定会准备些当地的特色美食,咱们不如悄悄地过去看看……如果有好吃的,也可以拿一些。就算明儿带着路上吃也是好的,要不然岂不是白来了这滁州一趟?何况这次经过了,下回还指不定能不能回来呢。”
仙草笑道:“咦。没想到你比我还贪吃。”
慧儿越发撺掇道:“我也是因为知道小鹿姑姑常常往御膳房去拿东西吃,知道姑姑是喜欢的,所以才大胆过来跟姑姑说,料想姑姑不会责怪我的。”
仙草听她说的头头是道,早也动了心思,便拍着她的肩头说道:“我跟你真是相见恨晚。”
于是仙草拿了一件外裳穿好,带上房门,便跟慧儿一块儿偷偷地摸往前院。
他们进来的时候仙草曾留心过路径,如今又循着音乐之声,轻而易举地从后院潜了出来。
远远地看到前方的暖阁上灯火通明,乐声是从那里传来的,仙草探头看了会儿:“这些男人们可真受用。”
慧儿道:“这厨房在哪里呢?”
仙草却瞧见有两个上菜的丫鬟捧着盘子从廊下走过,当下拉着慧儿往那游廊上走去。
一路上上菜的婢女们三三两两时而出现,倒像是引路一样,不多会儿两人便到了后厨,果然那边儿正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其中一个人正说道:“看看酒已经喝的差不多了,把那道奶白鱼汤送上去吧,正好给将军跟大人们解酒。”
仙草听了,垂涎欲滴,嗅了嗅,果然是鲜香扑鼻。
正厨房之中大家各忙其事,不敢懈怠,两个人来到传菜处,仙草一眼看到旁边的篮子里放着许多松花皮蛋,又看到一个大海碗里有几个多做出来的狮子头,当下大喜,连忙捞了几个皮蛋放在袖子里,又很想把那一个海碗端起来带走,只可惜太大,又没有器皿,急得抓耳挠腮,无处下手。
那边儿慧儿却找到了甘露饼,一时对着仙草指手画脚,喜不自禁。
恰好有个主厨走进来,一眼看见两人,见衣服跟丫鬟不同,也面生,不禁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慧儿自然心虚,慌了神,支支唔唔说不上来。
仙草却咳嗽了声,堂而皇之地说道:“我们是伺候将军的人,因为见天色晚了,明儿又要及早起身,所以来看看有无可带之物,能带了明儿路上给将军吃。”
那主厨听了这话,不疑有他,忙换了一副笑脸,奉承道:“姐姐们何必亲自来,叫人说一声就是了。”
当下忙认真捡了些点心,仙草又忙道:“狮子头也要两个。”慧儿也壮胆道:“有没有酿豆腐?”
主厨忙特意拿了个食盒,把两人看中的菜都捡了些,临走,仙草看到菜板上放着一只腊板鸭,特意又要了一只。
这一场秋风打的十分丰美,两个人满载而归,来到仙草房中,仙草说道:“这么多好吃的,咱们也吃不了,索性叫她们起来一块儿吃些。”
慧儿忙去把宫女们都叫起来,大家有愿意起来的,有睡着了不愿意动的。
一直快到了子时,大家才都又各自散去,听前头那边也没有曲乐之声,想必宴席也结束了。
仙草尝过了滁州的美食,心满意足,抚着肚皮在榻上发困,又盘算了会儿心事,终于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次日起程,知府又亲自送禹泰起出了城门,七里才回。
当下一路急赶,宫女们坐在车内,起初还有兴致在窗户上往外张望,后来都看厌了,便各自靠在一起睡了过去。
只有仙草半掀着帘子往外打量,看苍山渺远,江山开阔,回想在宫中的生涯,真是如梦似幻。
这天,队伍好像有意加快赶路,到了晚间本该歇息在小县城里,却偏偏穿城而过,冒着寒风又走了半宿,才终于在一个小镇子上停了脚。
这会儿早就人困马倦,这些宫女们更是累的累,饿的饿,笑脸都没有了。
原本仙草跟慧儿还藏了些昨晚上打来的野食,因为路上她们叫饿,早都分着吃了。
下车的时候,夏叶忍不住抱怨道:“这是怎么了,好好地县城不歇,要多赶这半宿的路。”
冬芳道:“就是说,饿得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了。”
这些人虽是宫女,但一个个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从不曾经历过这样的颠簸,也极少有这样挨饿受冻的时候,下车的时候各人的腿都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