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泰起淡淡道:“是定国公府的人。”
仙草大惊:“朱家的人?”
禹泰起道:“嗯。是冲着你来的。”
仙草倒吸一口冷气:这必然是朱太妃的主意,她大概仍是因为朱冰清之事恨极了自己。
只是想不到,朱家竟然这样胆大妄为。
“是那刺客招认的?”仙草定了定神,“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禹泰起道:“那刺客我已经命人杀了。”
仙草猛然震动:“这是为什么?”好不容易拿住了活口,现在唯一的人证都不存在了?
禹泰起道:“因为不必要节外生枝。”
仙草皱眉:“什么节外生枝,难道客栈里的人都是白死了”
还有那些宫女,何其无辜。
直到现在禹泰起才垂眸看向她:“不必在意,定国公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仙草大为诧异,忙在心中细细想了想,便不言语了。
禹泰起却问道:“你不问我为何这么说?”
仙草屏息:“是皇上要对定国公动手,还是……蔡太师?”
禹泰起的脸色原本沉静无波,闻言,眼中才掠过一丝欣赏:“你猜呢。”
仙草皱眉想了会儿,迟疑着说道:“我只知道皇上厌了朱家,只怕拿住了朱家的把柄,只不过碍于朱家是皇党,贸然动手只能更加助长蔡太师的气焰,所以不便动朱家,难道是蔡太师?”
禹泰起笑了两声:“你果然聪明,只不过你再聪明也想不到吧,朱家其实并不是皇党,恰恰相反。”
仙草微怔之下,失声叫道:“你的意思,难道朱家竟是阳奉阴违,表面上是皇党,实际上,是太师一党的?”
“机灵,”禹泰起含笑道:“那你可还能猜到,皇上会如何动手?”
仙草这会儿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还在他怀抱之中的事,——皇帝对朱家生厌起疑,应该是在太后生辰的时候,朱冰清大张旗鼓地弄了那三千只翠鸟的凤冠开始。
可是皇帝却一直都没有动静,反而对朱冰清宽爱有加,甚至在她给飞鸟重伤之后,也还嘘寒问暖。
对于少年皇帝的城府跟心机,仙草是从不敢小觑的,现在回想,却忍不住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仙草扬首看着禹泰起,说道:“皇上不会主动对朱家动手,至少……皇上不会自己出手,是不是?”
禹泰起眼中掠过一道锐光:“那你已经知道了皇上会如何出招?”
仙草喉头发干,本来不想说出来的,但心头涌动,实在忍不住。
“如果我是皇上……”仙草闭了闭双眼,理顺了思绪,“我绝不会主动出头,我会利用朱充媛的死,离间定国公跟蔡太师,或许还会特意向定国公施恩,让定国公为自己办事,那么定国公跟蔡太师之间必然生出嫌隙,而以蔡太师跋扈独断的个性只怕会容不得定国公,所以……”
赵踞会让定国公跟蔡勉“自相残杀”,他分毫不必动手,只借了蔡勉的手,兵不血刃地除去定国公。
皇帝这么做的高明之处在于,一来他不必担上剪伐老臣世家的罪名;二来,让蔡勉的恶名更加昭彰于百官心中;三来,一些蔡勉的心腹必然知道蔡勉跟定国公之间的勾连,如今见两人反目,蔡勉狠手剪除定国公,这些心腹势必会因此动摇惊心。
仙草的想法没有错。
就在禹泰起一行人在徐州城的驿馆安置之时,京城内也正有一场滔天波澜在涌动,几位御史不约而同地弹劾定国公贪墨盘剥、勾结外官等罪名。
皇帝面对种种铁证,虽“关爱”定国公,却也“爱莫能助”。
很快定国公府给镇抚司抄检,而带头抄家的,却是蔡勉的心腹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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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徐州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在驿馆安置后,众宫女们总算能睡一个安稳觉,仙草也趁机洗漱了一番。
正要安歇,却听到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先前慧儿跟小翡两人在这里坐了半晌才去,如今仙草只当是慧儿去而复返,便只披了一件外衫起身:“又有什么事?”
慢腾腾过去开了门,却陡然一惊,原来面前站着的竟是个极高大的身影,竟是禹泰起,他的手肘抵在门框上,俯首看着她,夜影里两只眼睛微微有光。
仙草忙先后退一步:“禹将军,您……可是有事?”
禹泰起道:“嗯。”身上的酒气散开,醺人欲醉。
仙草嗅着那烈酒的气息,突然有些紧张。
第72章
仙草下意识地掩了掩衣襟:“禹将军可是有事?今儿已经太晚了,不如及早休息,有事明日再说可好?”
禹泰起居高临下地笑了笑,迈步往内走了过来。
仙草距离他太近,若不闪避势必会给撞在身上,当下忙灵活地往旁边跳开:“将军?!”
禹泰起并不理会,径直来到桌边坐了:“口渴了,倒杯茶。”
仙草原本还站在门口,预备着事态若变得奇怪就抢先跑出门去。
如今见他不动声色的模样,这才小心地又绕到禹泰起对面桌前站着。
桌上有一壶茶,是方才她吃饱了后才泡的,现在还有些温热,仙草便给他倒了一杯,探臂放在了桌子中间:“将军请用。”
禹泰起瞥她一眼,抬手取了杯子,慢慢地将那茶喝光了,才说:“你怕什么?”
仙草道:“我哪里怕了。”
禹泰起道:“你伺候你们主子都是站那么远的?”
仙草笑道:“我伺候的是罗昭仪,将军还是第一个男子。”
禹泰起扬眉:“原来我是第一个?”
仙草突然觉着他的话有些歧义,当下咳嗽了声:“将军您好像喝醉了,要不要……我去叫侍卫哥哥来扶了您回去好好地睡一觉?”
禹泰起沉声道:“今晚……我却想在这里睡。”
仙草的耳畔嗡地响了起来,她定睛看着禹泰起,拼命地想找出一点他是在开玩笑的迹象,却又很快以失败告终。
“禹将军、这是为什么?”仙草觉着喉咙极痒,于是咳个不停,“这……这如果将军寂寞难耐,跟我同行的还有四位姐妹,生得都比我好,性情也比我强上百倍。我替将军去叫他们来就是。”
她转身就往门口走去,禹泰起探臂一扬:“且慢。”
就仿佛禹泰起的手有毒,被碰到会没命似的,仙草忙倒退回去,因退的太急,几乎把墙角的一个黄花梨大花架给撞倒,花架上的一盆兰花草随着微微摇晃。
仙草急忙又扶着那盆花。
惊魂未定,却觉灯影一动,抬头却正对上禹泰起俯视过来的眼神。
禹泰起一手按着花架,一手掐在腰间,似笑非笑道:“找谁也没有用,今晚上我只要你。”
仙草苦笑:“将军何必这么想不开呢。”
这合拢包围的姿势让她觉着很不安全,幸而禹泰起人高手长,手臂跟花架之间露出了一个空子,仙草躬身就要钻出去。
禹泰起的反应却是超乎寻常的迅速,只一抄就轻而易举地搂住了仙草的腰,如同拎着什么小猫一般的夹在腋下,大步走到床边,将她往床上轻轻地扔了过去。
仙草顺势往前滚了过去,拎起被子挡在胸前,叫道:“将军!”
禹泰起坐在床边脱靴:“皇上把你们赐给我,要如何处置不是在我吗?”
仙草慌不择言地:“虽然是这样,但将军你也不能这么不挑食儿。”
禹泰起道:“我挑的自然是你,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当初不是说‘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吗?我还当小鹿姑姑跟我是两情相悦。”
他果然是个儒将,连这些情诗都记得这么清楚。
但当时是想让他当跳板的,所以无所不用其极,现在已经跳出来了,自然就不用再投来报去的。
仙草窒息了片刻,终于厚颜无耻地说道:“将军息怒……其实我、我那会儿是迫不得已的。”
“这是什么话?”
仙草说道:“因为我当时急着想要出宫,加上知道将军为我求过情,所以满心感激,又想借将军之力出宫,才故意大胆接近将军的。”
禹泰起一笑:“你倒也是坦诚。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你跟了我,自是我的人了。”
他似满不在乎,抬手去解衣带。
仙草的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忙道:“将军且慢,其实、其实奴婢心里早已经另外有人了!”
禹泰起的手势一停,他转回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仙草:“你心里有人?是谁?”
他的衣襟微微敞开,中衣底下露出了曾撞的她脸疼的胸肌。
仙草捂脸不看:“将军答应我不要强人所难,我才肯说。”
禹泰起瞄了她半晌:“其实我并不习惯霸王硬上弓,这种事情自然是两情相悦最好。可是,你如果心里有人,怎么不留在宫内?”
仙草见他对此事很感兴趣,才慢慢地将手放下:“因为、我在宫内……跟他之间更是没有可能的。所以先前我、我是伤心之下才千方百计地想出宫的。”
“那此人到底是谁,你且说。”禹泰起回身。
仙草垂眸:“这个人将军其实也认识。”
禹泰起嘴角微动:“难道是皇上?”
仙草心一跳:“当然不是!”
禹泰起眯起双眸:“我并不擅长猜谜,你且说给我听。”
仙草清清嗓子,才道:“那个人其实、其实是小国舅。”
“颜如璋?”禹泰起很是诧异,“你喜欢的人是他?”
仙草忙点头,因怕他不信,便面色诚恳地说道:“将军有所不知,当初我们太妃去了,我也给扔在了冷宫……有一次病的死去活来,都要给拉出去埋了,是小国舅奋不顾身地冲了去,又命太医给我看诊,我才又捡了一条命回来,从此之后,我、我就喜欢上了他。”
禹泰起若有所思地问:“那他呢?”
仙草惆怅道:“小国舅身份尊贵,虽然他……他也对我有些情意,可毕竟碍于家世、以及太后皇上的缘故,小国舅也有自己的苦楚,无法向众人袒露。”
仙草一边儿编着这宫内小婢跟高门贵公子之间的苦情戏码,一边在心中忍着发笑之意。
当初在罗红药跟前,她口口声声说自己跟禹泰起有一段儿情。
现在当着“情夫”的面儿,却又拎了颜如璋出来做挡箭牌。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禹泰起听了这段“隐秘”,皱眉道:“颜如璋那人我自然知道,虽貌似烂漫少年,实则是个很有心机的人物,假如他对你有意,自然会千方百计将你揽入怀中,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给皇上赐给我呢?”
仙草忙道:“要赐宫女给您的是皇上,皇命难为,且小国舅毕竟是颜家的后背翘楚,自然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断送大好前程。另外奴婢知道皇上的性情十分难测,若是留在宫中,给皇上知道了这内幕,皇上只怕更容不得我了,将军不是后宫的人,所以不知道紫麟宫跟皇上之间的旧日恩怨,皇上早就恨我恨的牙痒痒,若是东窗事发,还不要我的命?所以倒不如我随着将军,至少能逃出生天。”
禹泰起微微敛眉:“这么说,你们把本将军当作跳板了?”
仙草忙又拍马道:“将军您威武天下,且又是真正磊落的大丈夫,自然是胸怀宽广,不至于跟我这小小地宫女计较,所以我才……敢大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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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京城之中,御书房内,颜如璋突然打了两个喷嚏。
“是谁在念叨我?”小国舅掏出帕子揩拭了会儿,喃喃低语。
旁边的赵踞正在看面前铺着的一副地理图,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顾说道:“禹卿这会儿到了哪里了?”
颜如璋说道:“只怕已经到了徐州。”
“这么快?你哪里知道的?”赵踞惊讶地问。
颜如璋说道:“前头的哨探还没回来,我只是猜测,以禹将军的脾气,绝不肯慢悠悠地返回夏州,只怕也是疾如风,迅如雷的行事。”
赵踞点了点头:“说的是。”
颜如璋道:“皇上是在关心禹将军的行程?”
赵踞轻声一咳:“朕只是有些担心,毕竟他先前在京内的时候,经历过多次刺杀,这一路回去,只怕也不平坦。”
颜如璋笑道:“禹将军身经百战,那些刺客之类的自然也不放在眼里,皇上只管放心。”
赵踞瞥了他一眼,他真正担心的自然不是禹泰起。
果然,不出三日,探子回报,说是禹泰起一行人在宿州地界给不知什么来历的刺客伏击,一场激战后,皇帝御赐的五名宫女殒命。
赵踞听到死了五名宫女,一股很不祥的感觉猛然窜出。
就像是突然间有一片乌云从天而降,天昏地暗。
而在乾清宫的门口处,雪茶因听见了这话,也是浑身僵硬,他不顾一切地跑了进来,直着嗓子叫道:“是谁,死的都有谁?”
两边的太监见雪茶逾矩,面面相觑,迟疑着要上前将他推出去。
赵踞还没反应过来,见太监们想要动手,他才一拂衣袖。
两侧太监这才躬身退后,赵踞盯着面前的那报信之人,哑声道:“快说。”
那人没想到皇帝问的这样相信,一时惶恐,忙低头说道:“回皇上,听地方上说,他们官兵派人赶到之时,禹将军一行人已经先行离开了,更没有留下具体名单,而地方之人也并不认识那些死了的宫女,所以……没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