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泰起回头叫了个士兵来,领着徐慈前去。
徐慈向着仙草一点头,转身出门。
仙草才见了哥哥,哪里舍得立刻分开,身不由己跟着走了两步。
冷不防禹泰起道:“你要去哪里?”
仙草呆住:“将军……”
禹泰起已在旁边的圈椅上落座:“你方才睡梦里好像在叫‘哥哥’,你是在叫谁?”
仙草因为跟徐慈就别重逢,又惊又喜,已经忘了这件事,此刻听禹泰起又提及,她忙说道:“原来我梦里叫过吗?我还只当是在梦中呢,早先在紫麟宫的时候,有个太监哥哥很照料我,后来他因事调离,我们再也没见过面,但在我心里他却像是我哥哥一样……”
仙草随口胡诌,禹泰起的眼中却流露若有所思之色:“你是怎么进宫的?”
“我……”仙草眨眨眼,“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开始就在宫内了。”
这倒是真的,当初徐悯救了小鹿之后,待她养好了曾经询问她的身世之类,她却一概不知,命紫芝去内务司查,却只查到语焉不详的记录,是某年某月从民间选入宫中的,也无甚稀奇。
仙草见禹泰起好像不再怀疑自己喊哥哥一事,便又问道:“将军,将军真的把匪巢都平了吗?”
禹泰起“嗯”了声。
其实仙草的马屁拍的倒也不错,禹泰起的确早就料得先机,自有打算。
禹泰起细看过徐慈所绘的那张图,他是行军打仗的将军,自然一眼就看出了这张图的不同,上头竟有许多军队之中惯用的标记,比如哪里有埋伏,哪处是关卡且有武器防御等等,如果说是伪造,那这伪造的未免太精心了。
所以在仙草认出这是徐慈的手笔之前,禹泰起听着身边众将士跟县衙之人的议论,其实心里早在盘算如何上山,如何抢攻等的行动计划了。
这些土匪虽然盘踞本地多年,但之所以能够成为顽疾屹立不倒的原因,一来是官兵太绵软,作战不力,二来他们仗着沩山地形,巧妙设伏周旋等等。
但是如今遇到了禹泰起,他所带的人马虽然只有百余,但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且他自己又是个擅长谋划强攻之人,再加上徐慈的地形图,简直似如虎添翼。
土匪们那会儿正想要徐慈祭刀,听闻禹泰起攻上来了,已经自乱阵脚,才在抵抗与逃跑之间逡巡,那边儿禹泰起已经率兵直上,砍头如削菜般利落痛快,所向披靡。
这场攻山之战进行的极为顺利,将沩山贼匪几乎全剿,其他小部分残余跟伤者都给关押入县衙大牢。
仙草瞥着禹泰起的脸色,小声问道:“我……我们大爷呢?”
“什么?”
仙草道:“我们大爷是要留在县衙呢,还是怎么样?”
“他们应该要往济南府去。”禹泰起回答。
仙草的心猛然一跳:“什么时候走?”
禹泰起奇怪地看她一眼:“我虽不曾问过,但想必徐慈是去看那罗管营伤情如何的,若是无碍,应该明日就走。怎么?你莫非还跟他依依不舍?明儿一早我们也要起程了。”
仙草直直地看着禹泰起,那句话却不敢说出口,因为知道就算说了也无济于事。
此时历城知县亲自前来相请禹泰起,他便不再说别的,只对仙草道:“你好生安歇吧。”
仙草低着头恭送了禹将军出门。
可就在禹泰起迈步而出的刹那,突然间一声尖锐的响声破空传出。
仙草不知如何,吓得一抖。
禹泰起单手在她肩头上一拢:“别怕。”
这会儿,只听“嘭”地响动,夜空也随之陡然而亮,竟是一朵烟花绽放。
紧接着,外间便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响,而烟花也一朵朵直冲天际,逐一绽放。
原来因为沩山的匪贼给剿灭,历城的百姓们欢欣鼓舞,便放起爆竹跟烟火来庆祝。
仙草仰头看着天上那璀璨的烟花火,双眼不由也随着亮了,禹泰起转头看着她烂漫的笑容,也随着一笑,缓缓撒手去了。
禹泰起离开之时,正好小翡,慧儿彩儿三人也都跑了来,只是碍于将军在侧不敢上前,直到禹泰起去后,她们才冲上来围着仙草问长问短,又格外地盛赞禹泰起。
仙草跟众人看了会儿烟花,便假借累了回房。
等到门外人都散了,她才偷偷溜了出来,往前院而去。
那罗管营养伤之处仙草一早就探听明白,猜这会儿徐慈是在那里探视,当下便往南跨院而来。
幸而因为匪贼被灭,县衙里的防范并不森严,倒是让她轻而易举地就到了跨院。
正好一个县衙的丫鬟路过,仙草拦着询问徐慈是否在内,那丫鬟道:“有个样子很英俊的爷在里头探视之前受伤那位。不知是不是贵人所说的。”
仙草听到“样子英俊”,便笑道:“是是是,就是他了。”
当下来至屋门口,探头望内,却并不见外间有人,依稀有说话声从里头传出。
是一个沙哑的嗓音道:“我已经听王差拨说了,这一次委实多亏了你,才保住了大家的性命,连我的命也是徐兄弟所救,等回到沧州之后,我会向司官大人禀明,一定不会埋没了兄弟的功劳。”
仙草知道必然是那受伤的罗管营。
只听徐慈说道:“管营不必挂念那些,为今之计只要好好养伤才是。”
仙草听着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只觉心头一阵甘甜。
那罗管营又叹道:“虽然如此,可是济南府的差事只怕要耽误了,回头不好向大人交代。”
徐慈道:“毕竟山贼拦路谁也想不到的,管营不如写一封书信,命人紧急送回沧州,大人见了自然不会为难咱们。”
罗管营道:“话虽如此,难道你不知咱们这位大人的脾气?若是冲上来,哪里管你是什么理由?”他说了这句,突然道:“对了徐兄弟,你如此精明强干,遇事不慌,就算不必我跟随,想必你也能安然稳妥地把那些东西送到济南府。不如你就替我走这一趟……等你们回来的时候,我的伤应该也养好了,那时候咱们再一块儿回去,岂不是两全?”
徐慈听了这话忙道:“虽然管营看得起,但我毕竟是个罪囚,怎么好办这样重要的差事?”
罗管营道:“什么罪囚不罪囚的,我们的命都是你所救,何况等完了这宗差事回到沧州,我必求司官大人尽量免了你的罪罚,到时候大家依旧兄弟相称。你若是再推辞,便是要我扛着伤赶路不成?”
徐慈听他说的恳切,只得答应。
两人说完,徐慈告退而出,恰仙草躲在门口,偷偷唤道:“大爷?”
徐慈蓦地回头,却见她站在自己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诧异问道:“小鹿姑姑,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仙草笑道:“上次宫内一见,本以为再见不到了,没想到偏偏这么巧,这一定是天意。”
徐慈听到“天意”,脸色却是微凉的,他疏离地一笑:“是吗?虽然是有些巧,但小鹿姑姑明日便将随着禹将军前往夏州,而我也会离开此处,倒是各自珍重便是了。”
仙草见他迈步要走,忙追上:“大爷!”
徐慈转头:“姑姑或是有事?”
仙草好不容易见到亲人,恨不得一刻也不离开徐慈,当下目不转睛地殷切盯着他:“我、我想问大爷在牢城营怎么样?是不是受了许多苦?”
徐慈眉头微蹙:“被流放的囚徒里头,我的处境算是还好。”
仙草道:“可是看你比上次见到的时候瘦了好些。”又看他脸颊边上似乎有些伤痕,便凑近细看:“这是怎么伤着的?”
徐慈不等她靠近,便后退一步:“小鹿姑姑请自重。”
仙草只顾关心他,见他面颊寒霜,不禁一惊,忙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徐慈的脸色又略缓和了些:“话虽如此,但毕竟男女有别,且姑姑是皇上赐给禹将军的,倒是不便跟别的男子如此亲昵,免得给人误会。”
仙草怔怔地看着他:她一片热忱,偏偏徐慈并不知情,竟如此冷漠。
虽然知道徐慈这样做没有错,可心里仍是难过的很。
这瞬间,仙草几乎想要立刻大声地告诉徐慈,自己就是徐悯,是他的亲生妹子。
但是仙草还没开口,徐慈已经拱手行礼道:“请恕我告退。”
他转身要走,仙草再也无法按捺,猛然上前拉住了徐慈的衣袖:“哥哥!”
第79章
且说仙草大叫一声“哥哥”,徐慈蓦地回头,又惊又疑:“你叫我什么?”
仙草的双眼迅速地给泪水模糊。
她明明知道此刻就算自己自认是徐悯,徐慈也绝对不会相信她的话,但是方才那一声呼唤,却是发自肺腑,无法阻挡。
而随着这一声唤出,给压抑的情感也仿佛开了闸似的,泪如泉涌,无法按捺。
她抬起衣袖擦了擦泪,索性一了百了地继续说道:“哥哥,是我啊,我……”
“够了!”徐慈的脸色却在惊疑之外,又显得甚是凝重。
他不等仙草说完便出言打断,且用力将袖子从她手中抽了回来。
“小鹿姑姑,你虽曾经是我妹妹的心腹之人,但如今我妹妹早就……”徐慈说不出那个词,便顿了顿:“而小鹿姑姑也早另觅新主,如今更是跟了将军,以姑姑的聪明伶俐,将来自有一番造化。”
仙草听他说了这些,不明所以,因为心情起伏,导致她情难自已地不停抽噎。
徐慈深锁眉头:“至于我,本来就跟小鹿姑姑并不熟悉,又何必仿佛久别重逢依依不舍的呢?至于方才你说的什么……”
徐慈皱着眉,几乎怀疑自己方才是听错了,或者面前这女孩子有些失心疯了。
终于他一摇头,只言简意赅地说道:“请你不要再如此唐突、胡言乱语的了。”
“哥哥,”泪从嘴角滑过,又沿着脸颊掉落,仙草仰头看着他,喃喃道:“真的是我啊,哥哥。”
徐慈心头巨震。
他皱眉看着仙草双眸通红带泪的模样,以及那眼神之中无法掩饰的依恋,他淡漠寒冷的心头竟掠过一丝异样。
只是徐慈还未开口,却见跟他一块儿从沧州牢城营里而来的差拨等人,从院门处一拥而进。
大家看见徐慈,忙围过来,又见仙草在旁,却不知她是什么身份,看打扮不像是县衙的丫鬟,又不像是主子,且跟徐慈之间的相处颇为古怪,当下都盯着她看。
徐慈看瞥一眼仙草,不再理会她,转身请众人入内。
有人便问徐慈:“那女孩子是何人?”
徐慈道:“是皇上赐给禹将军的宫女。”
大家这才明白,纷纷发出惊叹,有人说道:“怪道长的那样好看,原来是宫内的贵人。”
正要进门的时候,一人回头盯着仙草,问徐慈:“这宫女跟哥哥在说什么?怎么她还哭了?”
徐慈道:“没什么,只因跟她同行的一名宫女给山贼伤了,所以她来打听山贼的情形,一时伤感吧。”
大家这才明白。
仙草盯着徐慈的身影,他却连回头看自己一眼都不曾。
离开南跨院的时候,仙草有些失魂落魄。
之前她百般筹谋,寻思着要见徐慈,却低估了自己见徐慈之后是如何反应。
本来她打算着,起初绝对不能操之过急,毕竟这种还魂之事匪夷所思,是绝对没有人会相信的,何况她很明白徐慈的性子,若贸然告诉,恐怕会适得其反。
毕竟要等自己跟徐慈相处一段时间,至少让他相信自己后,再徐徐地透露出来。
但是方才看着徐慈冷淡的脸色,拒人千里的模样,仙草竟然无法按捺涌动的情绪。
果然结果如她先前所料。
仙草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才拐过月门,冷不防有道影子从旁边掠了出来,一把捂住她的嘴。
仙草猝不及防,连呼救都来不及,眼前一花,给那人拽着倒行。
等到对方停步,仙草定神看时,却见自己仿佛置身县衙一间空房之中,而这动手掳劫自己的人竟然一身车夫的打扮,脸也看着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眼睛透出了不善的光芒。
仙草道:“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车夫眯起双眼:“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只问你,夏叶怎么了?”
仙草听他问起夏叶,豁然明白:这是蔡勉的人,夏叶的同党!
心中顿时焦急起来,偏偏这会儿禹泰起给知县请去,县衙内防范又松懈,只怕无人知道自己给掳劫了。
仙草便假作无辜道:“你难道不知道?夏叶姐姐给山贼伤了,现在后院养伤。”
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住口,再敢敷衍我,就先割了你的舌头。”
仙草虽不知这人是出言恐吓还是当真,但好汉不吃眼前亏。
车夫盯着仙草,冷道:“夏叶的武功非同一般,又岂是区区山贼能够伤着她的?何况她给禹泰起关押似的看管起来,还谁都不能接近……这就很可疑!”
仙草小声道:“这都是禹将军安排的,至于不能接近,禹将军应该是怕山贼再来。好了我不说了。”说完后又迅速闭嘴。
车夫才要抬手打她,不料她自己停了口,便皱眉:“胡说,夏叶明明告诉我你要对禹泰起动手了,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反而是她受了伤?哼,不用说,是你从中捣鬼!快些说实话,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仙草见他连自己要动手都知道,当即苦笑道:“实不相瞒,我的确在那天晚上是要动手的,谁知偏偏禹将军的人来禀告说山贼伤了夏叶姐姐,我见没有了照应,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所以就不敢动手了。”
车夫狐疑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