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在上——八月薇妮
时间:2019-06-04 08:51:45

  济南府的名字出自古代四大河流之一的济水,济水发源自王屋山的太乙池,其地涌跟潜流都十分神奇,三隐三现,穿越黄河而不浑浊。
  古人把独立发源且最终又流入大海的河流称之为“渎”,济水便是四渎之一,又因为有这种独立清流百折不挠的特质,故而也引的许多骚客文人、乃至名臣良将等游览于此。
  先前禹泰起自夏州而回,一路上行事低调,也从不肯在地方上多做停留,但却特意在济南府逗留了一日,只为观赏济水。
  却不料因为这一举动,曾有过一番奇遇。
  此时,他在黄昏入了济南府城,并不理会身后士兵们的大呼小叫,仍旧纵马往前而行。
  只因为毕竟济南是个大城池,街头上行人众多,禹泰起不得不放慢了马速,免得误伤行人。
  如此用了两刻钟,禹泰起来至了城中的五龙潭。
  近日因为地气回暖,五龙潭旁边的柳树都已经抽了新芽,芽叶交织,夜色之中朦朦胧胧,跟不远处的湖水交相辉映,仿佛来至了仙境。
  禹泰起抱着仙草俯身穿过了细柳之中,往小径上走了不多时,前方有人道:“是什么人这么无礼,居然骑着马闯了进来。”
  禹泰起翻身下马,问道:“濯缨老人在么?禹泰起再度拜会。”
  那前头拦路的却是个挽着垂髫的童子,此刻也看清楚了禹泰起的样貌,当下笑道:“原来是禹将军,您是上京回来了吗?”
  “是,”禹泰起已经抱着仙草走了上前:“这位姑娘中了毒,还要请濯缨老人给她看一看。”
  童子瞅着他怀中的仙草,见是个脸儿可喜的少女,不由笑道:“禹将军,我们老爷才赞你不近女色,你怎么就抱了个大姑娘来了?”
  禹泰起顾不得跟他玩笑,大步流星望内。
  他怀中仙草原先在马背上给颠得七荤八素,此刻却逐渐地缓了过来,又听见童子清脆的声音,便低头看了过去。
  “将军,这是在哪里?”仙草呆呆地四顾周围。
  垂柳依依,安宁静谧,夜风从湖面上吹来,略有些凉意,远处山峦背后的天空还带着一点黄昏时候的夕照颜色,恍若仙境之中。
  禹泰起说道:“我带你来见濯缨老人,他的医术是最高明的。”
  仙草懵懂不解。
  童子听了就插嘴说道:“我们老爷的医术虽然高明,可也不是谁都能随便来看诊的。上回也是因为老爷敬重禹将军是个贤良能干的好官才出手,这女孩子又是谁呀?”
  禹泰起道:“这是……”他看着仙草,突然有些犹豫。
  童子却一拍手掌笑道:“禹将军你向来是个直言不讳的人,怎么这会儿却吞吞吐吐的了,我知道了,这女孩子是你的心上人。”
  禹泰起眉头微蹙,却没有做声。
  仙草本要出声反驳,却因为一路颠簸,不知道是否催发了毒性,肚子更是疼的厉害,当下忙屏息拧眉,不敢张口。
  ****
  这濯缨老人是禹泰起在来京路上逗留济南府的时候,旧日的箭伤发作,幸而受了当地名士的指点,才来这五龙潭里寻了这位隐居在此的老先生。
  禹泰起身上的箭伤,因为当时受伤之时情形紧急,处理的自然不太妥当,留了些残铁在骨头上,此后日累月积,铁锈生毒,导致伤口一直都无法痊愈,每隔一阵就要发作,疼痛难忍。
  濯缨老人却果然是国手,给禹泰起看过之后,只用一把银刀,一块磁石,费了一夜功夫,将他骨头跟肉内的残锈尽数剔除,又用了特制的生肌消毒散敷上。
  不出三日,禹泰起就觉着这煎熬了他七八年的旧伤已经大为痛快了。
  所以在看到仙草似是中毒之后,禹泰起第一想到的就是濯缨老人。
  在那童子的引路之下,禹泰起抱了仙草进了细柳深处,靠近大明湖畔,有三间茅草屋,隐隐地亮着灯光。
  禹泰起重拜见了老人,又说了仙草的情形。
  濯缨老人上前给仙草诊了脉,皱眉道:“这是什么阴毒的手法,用来对付一个女孩子,实在是太伤天害理了。”
  禹泰起的心猛然一揪:“先生这是怎么说?”
  濯缨老人却欲言又止,只看着他道:“将军你离开的时候只身一人,如何回来的时候,却抱着这女子?她跟你什么关系?”
  禹泰起的心情复杂,幸而那童子快嘴快舌地又抢着说道:“老爷,这女孩子是禹将军的心上人呐。您快点救人罢了,没看到禹将军多担心吗?”
  濯缨老人深看了禹泰起一眼,笑道:“虽然说这药有些难办,用毒的人也十分难缠,老朽本来不想插手,但既然是将军亲自带了来的,少不得就尽力而为罢了。只是要拔清楚小姑娘体内的毒,并不是一时半刻能成的,忖度着至少要一天一夜。不知将军能等吗?”
  禹泰起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使得,只要能救她的性命。”
  濯缨老人挑了挑眉:“那好吧,只是在老朽给她拔毒之时,不能有外人打扰,免得前功尽弃,烦请将军也退出去等候。”
  禹泰起拱手,向着老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才退了出去。
  就禹泰起退后,那童子笑嘻嘻地说道:“老爷,你前头才说嘴,这会儿又打了嘴,说什么禹将军不好女色之类,如今你看禹将军多关心这女孩子,之前还把人抱的紧紧的,这样亲密,他们是不是已经成亲了呀?”
  濯缨老人正又细细地握着仙草的手给她诊脉,闻言伸出左手,在童子的额头上弹了一记:“胡说八道。”
  童子忙捂着脑袋:“我哪里胡说了,难道老爷没看见?”
  濯缨老人看一眼仙草虽然苍白却依旧晶莹的肤色,叹道:“这女孩子明明还是清白之身,要知道女孩子的名声是最要紧的,你要是还只顾胡说,就再去给我捡一百颗的融血丹吧。”
  ****
  且说禹泰起走出茅草屋,就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落座。
  这会儿柳墙寂静,隐隐地似能听见夜风掀动湖水,发出了荡漾的声响。
  禹泰起不知不觉握紧了拳:此时此刻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为了一个女孩儿,如此不顾一切、孤身一人入了济南府,贸然地来请濯缨老人相救。
  但是……像是拂动了湖水的夜风又吹到了他的心湖之上,在禹泰起的眼前,不时地出现仙草之前晕厥的时候,向着自己含泪微笑地叫了声“哥哥”的情形。
  他没有办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但对那一幕,却无法淡定。
  月出东山,才过了两刻钟,禹泰起突然间听见柳墙之外有杂乱的脚步声。
  他是惯了行军之人,忙又侧耳细听,心头震动,原来他已经听了出来,这来人还不在少数,至少得有三四十人。
  濯缨老人名头虽大,但因为已经隐居,所以并没有人敢贸然打扰,就算有人求医,也只是三三两两而来。
  如今夜半三更如此阵势,禹泰起即刻明白,来人多半并非冲着濯缨老人而来的。
  宽大的手掌轻轻地在石桌上一摁,禹泰起缓缓起身。
 
 
第83章 
  在对方擅自闯进来之前,禹泰起缓步走出了柳墙。
  走出了十数步,影影绰绰地,果然见月光下的柳丝之中,站着无数道身影。
  禹泰起定睛一扫,却见当先为首的,是名脸儿瘦削,留着山羊髭须,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
  那边自然也发现了禹泰起现身,忙都住脚。
  中年男子盯着禹泰起,目光微微闪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禹将军果然在这里,可见下官并未找错地方。”
  禹泰起道:“你是何人?”
  男子举手躬身道:“下官王薄,乃是济南府的通判,特有要事,请禹将军回府衙配合调查。”
  禹泰起眉峰一扬:“哦,什么要事?”
  王通判笑了笑,假惺惺地说道:“这话说出来可不大好听。将军还是随我先回去吧。”
  禹泰起不动声色地望着对方:“躲躲藏藏不是我的行事,你且说就是了。”
  “那好,”王通判嘴角斜挑,缓声道:“禹将军应该认得从沧州府过来的沧州牢城营众人吧?”
  禹泰起回答:“认得。”
  王通判点头:“将军果然快人快语,那将军应该也跟那随行的囚犯徐慈有些牵连对么?”
  禹泰起皱眉冷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且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王通判脸色一变,厉声道:“那么下官就直说了,听说禹将军跟这囚犯徐慈有些不可说的关系,还特意派了人来保护那徐慈,但是将军你也未免太嚣张了,就算你深受皇恩,很得皇上器重,但是公然在我济南府公然逞凶杀人……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禹泰起终于忍不住略有些动容:“你说的杀人……不知杀的是什么人?”
  王通判冷笑道:“将军难道敢做不敢当吗?你所派的那些人,把沧州牢城营的差拨跟其他众人都统统杀死了,作案之时给巡城士兵跟府衙差役撞了个正着,还有人证等,难道将军还要否认?”
  禹泰起不理别的,只追问道:“统统杀死?那徐慈呢?”
  王通判道:“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徐慈自然是你们的人救走了。”
  禹泰起最关心的是徐慈的生死,隐隐地竟怕听到徐慈有事之类的话。
  如今听说徐慈给“救走”,虽然他确信不是自己的人所为,且情形扑朔迷离,大有蹊跷,但总好过听见徐慈也尸横当场的消息。
  因为他不想看到仙草失望伤心的表情。
  禹泰起又见对方带了足有数十人前来,俨然严阵以待,而自己因为关心仙草的病,是只身独自进城的,其他的亲信众人,只怕要等明日开了城门才能前来。
  他默然不语,心中沉吟。
  王通判见禹泰起不言语,便后退一步道:“将军若是还有什么申辩,不如且随了下官前去府衙,跟我们知州大人亲自面谈罢了。如果将军不肯听从下官的好言相劝,那么……下官少不得就恪尽职守了。”
  莫说是这些寻常兵丁,就算是西朝人围住了,禹泰起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是现在是非常时候,里头濯缨老人还在给仙草诊治,这会儿若是跟这些人大闹起来,老人自然不能继续给仙草看诊。
  但如果自己真的跟了他们走,也难保他们不为难仙草,如今她可是一点儿自保之力都没有的时候,自己怎能弃她而去。
  禹泰起略一思忖:“我可以去府衙,也好见一见你们的周知府。”
  那王通判先见他沉默无声,生恐有变,正在暗中戒备。
  身后的衙差跟士兵们也都手按刀柄,如临大敌,如今听禹泰起答应,大家都松了口气。
  王通判干瘦的脸上浮现毫无温度的虚假笑容:“禹将军果然是个明白痛快的人……”
  他还未说完,禹泰起又道:“只不过,我这儿有个病人正在请濯缨老人治疗,我怀疑这人跟细作勾结,想要谋害本将军,所以要让濯缨老人将她治好了,好从她口中得知其同党的下落。在她能开口之前,本将军不能离开此处。”
  王通判一愣,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你的意思是、不肯配合了?”
  禹泰起淡淡道:“就算阁下是济南府通判,但是本将军也是皇上亲封的武威大将军,夏州节度使兼统兵都督,岂是你们这小小地济南府说能拿捏就随意拿捏的。”
  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此刻虽然孤身一人,气势上却仿佛抵得过千军万马。
  王通判不由窒息,他身后那些人更是不敢动弹分毫。
  “你……”王通判是得了知府的死命令来的,本来想嘴硬到底,但是面对禹泰起,却不知为何,那些放肆的话竟然有些无法出口,只得气急败坏而心虚地说道,“将军,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要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将军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能逾矩违法,何况将军现在且不到那种地步呢。”
  面对他的舌灿莲花,禹泰起只回了淡淡地两个字:“是吗?”
  王通判再度窒息。
  他看了看左右,虽然很想狐假虎威,奈何身后的人也都是一干同样想要狐假虎威的狐狸,如果动了手,只怕他们跑的最快。
  但是骑虎难下,王通判干咳了两声,面上艰难地浮出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其实下官也并非故意为难,只是碍于王法而已。下官也是职责所在领命行事,将军何必为难下官呢?”
  禹泰起道:“方才你所说我已明白。但是我夏州军从来军纪严明,绝对不会私自滥杀无辜,何况死的是牢城营的差人。你既然是领命行事,我想,命你前来拿我的只怕是你的上司周知府吧,那么劳烦你回去,请周知府亲自来走一趟,我跟他解释就是了。”
  这若是别人敢如此狂妄,王通判早就暴跳。但是禹泰起说这话,却无端地令人无法反驳。
  王通判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禹泰起又道:“还有,想必通判知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夏州军在地方上行凶,那么要处决他们或者如何惩治,也是归军中管束,地方上无权行事。所以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如果伤了我的人,或者伤及他们的性命,这件事,本将军势必追究到底。”
  王通判前来跟禹泰起照面的时候,以为这不过是个能行军打仗的粗人,自己只要露面一镇吓,事情便能成。对方顺从地去府衙那就罢了,倘若不从,大不了叫手下人一拥而上,来个鱼死网破。
  所以他这次来才带了这许多的兵丁。
  却万万想不到,禹泰起不禁能打,而且口舌更是十分厉害,逼得他还口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王通判没了才露面时候的嚣张气焰,额头上有冷汗涔出。
  按照大启的律例,军籍之人犯案或者如何,地方的确无权处置,就算拿住,也要移交军中料理。
  王通判没了行事的依据,又给禹泰起盯着,一时如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突然有一人哑声说道:“好个禹将军,真是巧舌如簧,就算是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在济南府的地界上出了这般大人命官司且涉及夏州军,禹将军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撇清了?您既然是夏州节度使,总也该跟本地周知府大人照个面,给他一个交代吧,还是说,禹将军你仗着皇上的深恩,以及兵权在握,就如此独断专行的,全然不把朝廷跟王法放在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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