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萧逸催促。
“马上。”
尤悠突然想到了什么,冲上去脱下了威廉手腕上的号码牌,又把萧逸的换了上去。
站在那具干尸下,尤悠抬眸看了一眼已经离开人间的男孩,想到他昨晚顺手帮忙的那一幕,心如刀绞。
“安息威廉。来世,在不同的时空,我们可能还会相见。”
尤悠说罢,转身再次架着萧逸离开。
正义得不到宣泄,死亡不能逆转。人世间没有比这更让人寒心痛心的画面了。
他们做错了什么,生而为人,却被自己的同类残害虐杀至此。
显然格勒的办公室在楼上,地下室暂时没有其他的守卫。尤悠和萧逸用护士的门卡刷开了通往楼梯的大门,两个人在楼梯口犯了难。
“上面有个护士站,刚刚我用休息室里的道具引开了他们才能下来。现在怎么办?”
两个孩子,穿着病服,这么堂而皇之的离开,肯定是不行的。
再这么耽误下去,再次碰到格勒的可能性极大。尤悠想起了姆妈的话,想到了现在自己身份的加持,眼睛一闭,直接跑去了护士台。
丽娜正骂骂咧咧的收拾着桌面,刚刚的那场混乱,吓得她失手打翻了自己的杯子。她撅着屁股一边擦着咖啡渍,一边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歇斯底里的女声:“让格勒那个疯狗接电话!他把我的女儿弄去了哪里!”
丽娜皱着眉头,正要骂回去,一只小手拽住了她的衣角。
她一低头,吓得把话筒扔出去老远。
“小崽子把你的脏手拿开!拿开!”
尤悠脸上不过蹭了一些脏泥,看上去依然稚气可爱,更有着医院里其他孩子都没有的健康肤色与蓬松的长发。而她身旁的萧逸,则是满身满脸恨不得都写满了“我被感染了致命病毒”的字样。
电话里的威尔茨夫人还在尖叫。她醒过来发现了女儿不在床上,勃然大怒。而外面的士兵告诉她在自家院子的墙角发现了小洞,威尔茨夫人立刻让自己的丈夫赶来医院并且对着家里的佣人发了一通火。电话里隐隐约约传来了姆妈哭泣的声音。
怎么让她知道自己在这里,怎么让母亲冲过带走自己和萧逸。
尤悠低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胸口——那个哨子。
银质的哨子是从休息室里带来的,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在原本的故事情节里,它就是茜茜随身携带的。正因如此,它才是必选的道具。
尤悠举起哨子对着话筒拼命吹了起来。
哨声很特别,具有极高的分辨率,类似鸽哨又像是布谷鸟在叫。哨声验证了尤悠的想法,这是威尔茨夫妇特定为女儿定做的。
威尔茨夫人在电话那头喊着女儿的名字,而走廊尽头冲出来一个男人,直接弯腰抱起了尤悠。是威尔茨先生。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威尔茨怒意里带着惊恐。他看到了女儿身上的病服,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呵斥护士:“谁让你们把这些东西放出来的!拖下去!医生!”
“将军我,我不清楚……刚刚医院里出事,我就跑出去了,刚刚回来就看到两个孩子……”
尤悠被威尔茨抱在怀里,她的手却死死的拽着萧逸。
威尔茨先生终于注意到了女孩旁边的男孩。他的皮肤和眼球已经呈现了感染的迹象,因为过度抽血和注射,身上的静脉已经扭曲变形,骨骼也有了一些畸形的趋势。
威尔茨是医生,他知道轻重缓急,他对着护士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明明嫌弃极了萧逸,迫于重压还是不得不拽着他往下拖去。
尤悠紧紧的抓着萧逸,顺势哭出来,一只手在空中拼命比划,两条腿拼命踢着威尔茨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开来:“他是我的朋友,爸爸,我想带他回家。”
威尔茨自然不肯:“把他带走!立刻!”
“是长官!”
“爸爸!让他跟我回家!”
威尔茨先生扫了一眼女儿,她是真的急了。
自从罗拉离开后,木讷寡言的小女儿很少有这么着急失控歇斯底里的样子。威尔茨脸上有一丝愠怒,但是怒气也只是冲着护士发作:“三期的病人你们也敢放出来!给我把他拉下去,喊格勒过来立刻处决!”
处决……
两个字跳入尤悠耳朵里时她忍无可忍,又气又急的低头咬住了威尔茨的胳膊。
谁要弄死萧逸,她就跟谁拼命。
她用足了力气,威尔茨没料到女儿用了蛮劲,一吃痛松开了手,尤悠落在了地上。
她顾不得屁股的生疼,完全无视身后威尔茨的恐吓的吼声和护士的尖叫,拽着萧逸再次往楼下跑去。
刷开了铁门,身后大人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医院地下室就那么大的地方,慌不择路的两个孩子根本无处可藏。
尤悠抓着护士的卡,快速的冲到牢房刷开了关押犯人的门,然后再次刷开了一间实验室的大门,拽着萧逸钻了进去,立刻反锁上了门阀。外面有人试图开枪,但是被威尔茨先生阻止了。
“住手!我女儿在里头!”
有男人开始用脚踢门,门阀很厚,是十几厘米厚的不锈钢钢板做的,一时半会儿踢不开。
这个实验室和刚刚萧逸被注射针剂的地方不一样,更像是储藏药物和细菌的库房。里面开着冷气,温度极低。
尤悠穿着单薄的病服,萧逸衣衫褴褛,两个人刚刚进来就狠狠哆嗦了一下。
尤悠踮着脚把挂在门口的白色褂子取下来,裹住了萧逸。
门外,威尔茨暴躁的吼了一声“废物给我让开”,拨开了人群上来开门。他的卡“滴滴滴”的响着,尤悠扫视了室内,直接抓起一个铁锤一样的东西砸坏了门后的感应器。门卡失效。
威尔茨在另外一头喊着尤悠的名字:“茜茜!出来!里头有很多细菌!你不可以在里头呆着!”
尤悠没有做声,她的身后,萧逸软绵绵的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墙边。
药效发作了,男孩身体的骨头像是被一万只蚂蚁啃噬一样,巨大的痛苦感让萧逸恨不得咬碎自己的牙齿。他忍耐了很久,最终还是承受不住。
“萧逸!”
黑色的血液沿着他的鼻孔流下来,萧逸的眼白已经浑浊呈现出危险的深红色。
尤悠握了握他的手,转身在室内搜索着有可能是解药的瓶瓶罐罐。她不懂化学,对医药也一无所知,那些德文标签在她眼里完全和天文符号一样。
萧逸……萧逸是懂的!
尤悠搓了搓自己冻僵的手,费力的把一个小梯子推到了货架下。
“萧逸,等一等,不要睡着。我还需要你。”
尤悠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了一大堆东西下来,递到了萧逸面前。
他用意志力拼命克制着昏死过去的欲望,睁开了肿胀的眼睛看了一眼尤悠手里的那些药剂:“不是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有一瓶紫色的药剂,萧逸扫了一眼上面的标注,立刻警惕的用手费力的推远了一些。
第一次筛查结束,尤悠的手已经冻的失去了知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续两天都往医院跑,尤悠开始低低的咳嗽,肺部的肿痛感越来越强烈,呼吸却滚烫的在胸口灼烧着。
第二批,第三批……
因为肺炎的发作和严寒袭来,尤悠仰面从架子上倒了下来。与此同时,门外的撞击声停了下来,紧接着响起了刺耳的电锯声。
为了不让里头的两个孩子乱跑,威尔茨和格勒切断了电源。实验室里彻彻底底黑了。
萧逸在黑暗中摸索着尤悠,先是她的衣角,然后再是她的手掌,最后他摸到了尤悠紧紧抱着一摞冰冷的药剂罐子。
“你是我见过的,最傻的傻瓜。”
萧逸俯身抱住了尤悠。
她的身体很瘦小,呼吸已经微乎其微。萧逸的体温比她略高一些,两个小人就这么在生死边缘依偎着。
萧逸突然想起在侏罗纪与石器时代的荒原。很多次他都想抱住这个看起来很怕偏偏又强装镇定和不以为然的姑娘。
眼下,萧逸完全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能在里面撑多久。可能,以后不会有机会了吧……
就在即将昏睡过去之前,他瞥见尤悠的口袋里漏出了一丝亮光,他取出来,那是之前从威廉手上退下来的手环。不知道上面沾了什么试剂,黑暗里发出点点荧光。
借着那最后一点点的光,萧逸扫到了尤悠手里抱着的一瓶抗生素。抗生素的口子在尤悠摔下来的时候被打翻,旁边一瓶试剂沾染了进去,白色的药片此刻变成了微微的红色。
已经质变了。可是萧逸没得选。骨骼里疼痛让他痛不欲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所有的药都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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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悠隐约觉得自己回到了休息室。
她站在门把手前,推开了卧室的门,重新站到了那个诡异的走廊上。
两端一模一样的门向着远处无限的延伸,尤悠一次一次回忆着自己每一轮游戏通关后的数字。如果她在一个有限的时间齿轮上,而那些数字正好代表齿轮的密码,是不是意味着靠它们自己就可以破解虫洞里惊叫乐园的启动引擎和中央处理器。
这样的想法不是第一次在尤悠的脑海里迸射出来。
起初她以为系统每一关杀人的次数是无序随机的的,后来她认为死亡标示卡也许是循序递进的,在这两关她才猜到,也许存在另外一个可能性—— 跳跃的数字暗中吻合了斐波那契数列。这是密码学里常用的数列。
门有无限个,在某个关卡中尤悠的死亡序列号说不定就对应了数列中的数字。
只要知道对应的数列和所在的位置,就可以通过开门来验证。
这么想着,尤悠走出了门,往左边的方向跑了三十四扇门,气喘吁吁的停住了脚步。推开门,里面没有再出现一片空白,或者是倒锥形空间剧情回溯。
她看到的是……她自己。
门里是一间普通的房子,温暖明亮。
门里的尤悠的年纪比实际年龄大了一些。在一个明亮的厨房中,她似乎在准备着早饭。一个孩子从她身边跑过,在开放式的厨房桌子旁出了一个小脑袋。
暖融融的阳光落进了室内,家里温馨而静谧,孩子似乎在撒娇说着什么,尤悠笑了起来。
旁边的门打开,从卧室里走出来一个男人,他的手刚劲有力,骨节分明,他从背后搂住了自己的妻子……
他是谁?
这是关卡的影像还是尤悠的未来……
尤悠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门却以快速的速度往后退去,一眨眼的速度变成了一个光点。孩子消失了,厨房消失了,男人也消失了……
剧痛袭来,那些猜想和思绪一下被撕碎,伴随着血液里的疼痛把尤悠一下再次拉回到了游戏剧情之中。
她醒在了威尔茨家小主人卧室的床上,她醒在了六岁女孩茜茜的身躯里。
外面下着雨,旁边的女佣换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正在紧张的看着刚刚从尤悠嘴里取出来的体温计。
尤悠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手腕处扎着输液针。
看到了尤悠睁开了眼,女佣惊喜的张开了嘴,但是尤悠听不到她的声音。看来,助听器已经被父亲威尔茨先生拿走了。
“茜茜小姐醒了!”
女佣狂喜的跑出去,身后的尤悠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却在翻身的时候疼的不能自持,径直滚到了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进来的威尔茨夫人面容憔悴,看上去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冲进来抱住了女儿,把她搂在怀里,泣不成声。
尤悠瞪着自己的双手双腿,明明好好地长在身上,刚刚却丝毫发不出力气,并且里头的骨头像是被碾碎了一样疼着。
她甚至打不起手语。
威尔茨先生跟着进来,把助听器塞进了女儿的耳朵里,满脸的痛苦和歉意。
“茜茜……你不能动了……爸爸会把你治好的。”
尤悠抬了抬手指,剧痛让她眉头狠狠皱在了一起。
妹的,又不能说话,又不能动,怎么玩下去!尤悠心里忍不住爆粗口。
“你要找什么!?妈妈去给你拿?”
尤悠死死盯着门口,张着嘴试图用口型表达:小哥哥,小哥哥……
威尔茨的脸色一下差了下去,他看了一眼夫人,后者脸色苍白。
“我们破门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冻死了……茜茜,爸爸妈妈一定给你找个新朋友。你知不知道,妈妈肚子里有了孩子了,你马上做姐姐了,很快我们家就有两个孩子啦……”
威尔茨后面说了什么,尤悠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她仰面看着天花板,小小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这群吃人的恶魔,他们杀了萧逸,他们杀了她的萧逸。
夫妻两个人陪了尤悠许久,但是无论他们做出任何的安慰或者讨好,尤悠丝毫不为所动。她不吃不喝,用一个瘫痪在床的六岁女孩最大的自制力去反抗。
到了傍晚,昏睡了三天尤悠终于可以动了。她静默的在床上,偷偷动了动自己的脚趾和手掌,慢慢的坐了起来。
她很虚弱。这种突如其来的重症几乎可以摧毁一个孩子所有的免疫力。可是尤悠知道,她现在不能死。
房间的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女佣,也不是威尔茨夫妇,是格勒。
他穿着白大褂,脸上扬着阴冷的让人作呕的笑容,盯着床上的小女孩。
“醒了?”他伸手,想要探一探尤悠的脑门,被她避让开了。她威胁的捏紧了口哨,瞪着他,意思很明显。
格勒放下了自己医药箱,丢过来助听器,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叔叔来看望自家朋友的孩子那样,慈祥而饶有兴趣的看着尤悠自己给自己戴好。
“有时候觉得你人小鬼大,心思很多,不像你的姐姐,只会哭闹。茜茜是个了不起的小姑娘,试图一个人闯进医院,把自己的小伙伴救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