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丽娜一边说,一边用手猛扇着面前的滚滚浓烟,几秒之前,她似乎听到了什么铁罐落在地上的声音,也没有听到爆炸也没有看到火光,怎么一下就升起了巨大的烟雾呢?
刺耳的火警声把午夜的医院从睡梦中吵醒。一楼病房里的孩子们从深睡中惊醒,一个个惶恐的缩成了一团,不知道谁先发现了侧门打开,大孩子带着小孩子,一群人就那么往外跑去……
蹲在低矮处的尤悠看到丽娜慌不择路的离开了自己的岗位,一秒钟没有耽误,迅速推开了楼道的门,往下跑去。
灯光是感应的。
尤悠一口气跑到了台阶底部,白底黑字出现在她的眼前——B1 实验重地,闲人不得入内。
里头的幽暗的走廊也有一些跑动的声音,显然上头的动静惊动了下面的人。
再次庆幸自己是个孩子的身形,尤悠在门边凸出的砖块后轻易的藏起了自己的身子。十几个警卫一样的男人从底下跑了出来,打开了实验室的大门后鱼贯而入,直接往一楼冲去。
铁门发出缓缓“吱嘎”关上的声音,最后一丝缝隙消失之前,尤悠的小手扒住了铁门的边缘,身子一闪,缩了进去。
走廊长的像是防空洞。空气里全是混合着的化学药剂的味道,熏得人眼睛和鼻子生疼。
曾经在修道院住过地下室的尤悠丝毫不畏惧这里的幽暗。她一边慢慢往里挪,一边观察着地形。
几间房间的大门锁死,门缝隐隐约约漏出光,还有些人影晃动。但是那里头的人并没有被楼上的混乱所干扰。
走到底部,一间散发着恶臭的房间出现在了尤悠面前。铁栏杆后面的黑暗之中,无数人头在里头焦躁的攒动,时不时发出绝望的□□声。
尤悠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整个房间不过二三十平的大小,但是里面满满当当的似乎站了……上百人?
排泄物的味道与尸体的腐臭混合在一起,她甚至听到了孩子的惨叫和女人的哭泣……这些人,连蹲的地方都没有,就那样痛苦而麻木的,像是竹笋一样站着。
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挤到了最前面,从铁栏的缝隙里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尤悠。
那是尤悠渴望看到,却此刻丝毫不想看到的人。是萧逸。
他的年纪比尤悠大不了多少,因为病毒的感染,他的胳膊上爬满了红色的疹子和化脓的泡。头发凌乱,衣着破烂不堪。不知饿了多少顿,他的嘴唇旁的淤青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溃疡。
萧逸咬着牙,眼睛里迸射出冷光,狠狠瞪着尤悠:“谁让你来这里的!现在马上就离开!”
她应该早一些来的……她应该在第一天就不顾一切的翻遍医院的……
“萧逸……”尤悠话刚刚说出口,眼泪就跟着落了下来。
第44章 消失的孩子(六)
每一关过后, 尤悠都觉得游戏的设定就更难了一分。看到萧逸的一瞬间, 尤悠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助和孤独。
那种心痛的感觉比这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还要难受一百倍。
即便尤悠的理智一次次的提醒着她眼前的萧逸不过是困在游戏之中才如此狼狈, 只要两个人逃出去他就可以得到治愈,可是痛苦的感情却撕扯着尤悠的内心。
也许这一次她逃不出去了。也许这一次,她和萧逸都得死在这里。
1944年, 远不及胜利的曙光来临,而这样惨无人道的医院还会存在很多很多年。
和不可抗衡的历史与深不见底的人性黑暗面相比, 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能做什么?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又能做什么?
“我暂时很安全, 别哭, 别哭。”
兴许是那个黑房间光线太暗,萧逸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手臂, 在拉住尤悠时,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马上缩了回去。
他怕吓到尤悠,也怕感染了她。
“怎么出去, 怎么出去……”尤悠跺着脚,到处找着可以打开铁栏杆的锁。
“没用的,小姑娘,这里就是地狱……”靠在门边的一个女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张开嘴干哑的吐出了一句话。
尤悠看向她, 那张脸如同焦黑了一般,甚至比阴影更为深暗。
“只有几个医护人员有门卡, 只有他们能打得开这里的门。快走,每一个小时, 这里就会出去两个人。很快他们又会来了。”萧逸再次说道。
尤悠:“出去……去哪里?”
尤悠已经部分恢复了听觉,但是依然发不出声音,她比划着问萧逸。兴许是系统给他们的初始设置,也许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游戏伙伴,萧逸轻而易举的看懂了尤悠的手语。
“隔壁的病房。”萧逸叹了口气,目光暗淡,“出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过。”
尤悠:“你进去过么?”
萧逸摇头:“我没有,但是我的双胞胎弟弟进去过。”
“你是说,这一集里,有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 NPC?”
“他死了。来的时候,我拥有的记忆就是,我和双胞胎弟弟在前一日被格勒医生叫走,分别抽血,又分别注射,三天后,我从实验室里被丢回了这里,弟弟没有回来。”
准确的说,萧逸是唯一一个活着走出隔壁实验室的人。
只不过现在他的处境,生不如死。
尤悠简单的把自己的情况跟萧逸说了一下,楼道里再次传来了军靴的声音。那些人马上就要下来了。
尤悠扫视四周,只有一间实验室的门虚掩着,似乎那些人刚刚从里头出去,急着去看楼上的情况所以并没有把门关死。
尤悠一把抓住了萧逸:“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威廉的男孩?”
萧逸努力回想了一下:“里头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不过我记得今天他们带走了几个孩子,是单数。”
单数?
单数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追问更多,地下室尽头的铁门被再次打开,尤悠闪身钻进了最近的实验室。
实验室很亮,灯光刺目到让人晕眩。尤悠用手遮住了眼睛,蹲在一张长方形的手术台下面。手术台四面垂下了白色的床单,只要不是有人刻意的蹲下来看,是不会发现她的存在的。
尤悠背对着墙,屏气凝神的看着几个穿着黑亮靴子的男人走了进来。
“那些废物是怎么做安保措施的!围墙上的洞怎么来的!哨兵们都是废物么!再让我看到一次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把你们和犹太佬一样汽油烧死!”
说话的人是格勒。
“是!长官!我们一定严加防范!暂时还不知道□□是怎么丢进来的但是东面铁丝网已经让人去补了!另外……”
“另外什么?”
“我们发现铁丝网似乎通往威尔茨将军家的后院。”
尤悠呼吸一滞,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格勒半天没有说话。隔了会儿,他让那些负责安保的将士离开。尤悠数了数,台子下方只剩下两双腿。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把那个孩子弄过来。”
“格勒博士,他今天刚刚接受了生化注射,还不足24小时。”
“24小时?呵,你以什么标准来要求这一场实验?嗯?人类?白鼠?兔子?”
连声质问下,护士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格勒阴冷的下了命令:“带他过来。”
“是。”护士接令,和守在门外的一个男人离开。尤悠依稀听到了关着萧逸的牢门打开的声音。
一屋子半死不活的人又惊慌又绝望的叫着,走廊里响起了鸣枪与呵斥:“想死的继续往前一步!”
监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随着“丁零当啷的”铁链的声音,一个瘦小的身影被推了进来。
是萧逸。
尤悠记得他鞋子的颜色,那是一双染着血渍和泥渍的棕咖色皮鞋。皮鞋上的线已经被扯断,男孩在走路的时候,是踢踏着往前行动的。
萧逸看到了尤悠。同是孩子,他的个子也不高,而且眼睁睁的看着尤悠跑了进来。进来后萧逸的第一眼就直接扫向了唯一可以藏人的手术台底下。
两个人的视野短促的相接,萧逸的嘴动了动:不要出来。
尤悠正准备摇头,萧逸的目光更为严厉了一些:听我的。
格勒先生的身影切断了两人视线的交流,他像是提着什么小兽一样把萧逸直接拎到了手术台上,男孩挣扎了两下,被护士轻易的控制住了双腿。
“啧啧,有意思……你的弟弟是昨天下午死的,你的病毒侵蚀效果却缓慢很多。很少有双胞胎拥有差异这么大的免疫体系。孩子,能告诉我你有什么神奇的能力么……”
格勒的声音像是地狱里穿来的魔音,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让人胆寒的阴冷。
萧逸瞪着他,没有说话。
“双胞胎是上帝最了不起的创造。有生之年,我一定要找到破解的密码。”
几滴针剂的水喷射到了地上,尤悠捂住了嘴巴:格勒正把什么东西注视到萧逸的身上。台子猛烈的晃动着,连带着什么东西在尤悠的身后发出磕碰的声音。
萧逸拼命挣扎着,可是孩子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和大人的相提并论。在奋力抵抗里,他的手环掉落在了地上。周围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忙着按住不听话的男孩,谁也没有留意到台子下伸出一只手,又快速收回。
尤悠握住了萧逸的手环。
台子越晃越厉害,很快萧逸安静了下来,手术台旁的心跳检测,男孩的心跳已经超过了一百二十次。
他会死的,他会死的吧……尤悠压低了身子,悄悄探出头。在她侧前方不远处,有个架子,架子上放着装满了医疗器械的托盘。里面有剪子和刀,尤悠暗自思忖现在出去搏命的胜算有多大,格勒先生的秘书却匆匆跑了进来。
她赶紧缩回了身子。
“威尔茨的电话?”
“是……”
“我去一下,你看着他。记录一下每分钟的脉搏心率的变化。”
“是。”
护士应了一声,格勒和秘书离开房间。尤悠确认了一下,外面只有一个护士了。她背对着萧逸正在准备消毒的用具,心情不错,似乎在哼着歌。
这歌声让尤悠发自内心的厌恶恶心。有一个孩子垂死躺在床上,她却像是守着一只流血将尽的猪崽一样,无知无觉。
尤悠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一点一点接近护士。
护士很高,约莫有一米七的样子。尤悠的个子只到她的胯部,这时候如果拿武器和她硬碰硬,不但不能短时间内造成致命伤,更可能被她给反杀。
床上的萧逸眼睛原本微微睁着,显然是看到了尤悠,他一下睁大了眼睛,无声的警告着她。
尤悠决意已定。
她盯着护士手边的一只针剂。可能是麻醉,也可能是普通的抗生素,也可能是莫名其妙的危险病毒,有各种可能,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尤悠都要试一试。
三二一,自己给自己打气后,她飞快的抓起了那只针剂,冲着护士的臀部狠狠扎了下去。
护士闪身就要反抗,尤悠捏紧了针筒,推到了底部,然后再次窜到了台子下方。
轰隆一声巨响,护士晕晕乎乎的想要捉尤悠,可是没过几秒,自己一脑门就摔在了地上,仰面朝天的昏了过去。
尤悠爬出来就摘掉了她胸口的工作名牌,又逃走了她口袋里的钥匙。
“萧逸……”
她扑上去,抱住了萧逸。
他的情况很不好。不知道格勒那个畜生对他做了什么,方才脸上还有一丝生气的萧逸,此刻嘴唇成了深紫色。并且那个颜色还在扩散之中。他只有些微的意识了。明白尤悠正在奋力的拖着自己往下走,他使出了全身的力量配合他。
尤悠把萧逸大部分的体重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两个孩子踉踉跄跄的准备离开,手术台微微一动,背后的帘子挑起一个角落,尤悠猛然顿住了步子。
帘子后,整整齐齐的站着一排人。
明明刚刚趴在手术台下的尤悠什么都没有看到,这群人是哪儿凭空变出来的……
帘子后面的那些人没有动。抱着不知名的念头,尤悠挪过去,撩开了帘子。强烈的酸水瞬间从尾部直奔喉头,尤悠拼命忍住了呕吐的欲望。
如果尤悠真的只是个六岁的小姑娘,此刻她可能已经完完全全的吓晕了过去——帘子之后,是十几具干尸。
有大有小,有男有女,从头发到脚趾,那些干尸被掏空了内脏后以对称的姿势展开悬挂在一排架子上。
所有的干尸都有一个特点。
他们是双胞胎。
第45章 消失的孩子 (七)
因为太强的视觉与心理冲击, 尤悠目光有些晕眩。
眼前的十几具干尸, 没有一具是自然死亡。他们的内脏脉络黢黑的, 很多地方已经严重扭曲变形。除此以外,更让人作呕的是,好几个人虽然有着同样的脸, 但是身体明显是后天被缝合在一起的。
两个女童,年龄大概和茜茜差不多, 她们的脖子到腰肢被人为拼在一起, 而缝合处因为伤口得了坏疽已经腐烂。不清楚女童是死于血液排异还是感染, 尤悠唯一能确定的是,直到她们死去, 身体依然保持着连接的状态。
而有一些双胞胎,则是像格勒说的那样,先是同时接受了各种病毒注射,格勒再亲自观察他们如何死去, 各自的免疫排异能力如何。这就是格勒妄图取代上帝,找到双胞胎基因秘密的方法。
帘子尸体后的墙上,用喷漆写着一行大字:为帝国的壮大创造更多的民众与领袖。
他一直借助纳粹的细菌医院在进行自己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实现自己的野心, 亦或者满足变态的屠杀嗜好。
地狱空荡荡, 恶魔在人间。
尤悠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具干尸身上,泪水一下浸润了眼眶。
唯一一个非双胞胎, 也是萧逸说的“单数”,正是姆妈心心念念的儿子, 昨晚给尤悠开门的那个高瘦男孩,威廉。
他死了。威廉的脖颈以怪异的姿势扭曲着,耷拉在肩头,整个人如同前面那些久远的干尸一样,彻彻底底被掏空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