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鹤重江湖义气,力气也大,打人的时候是真的往死里揍, 每每都把对方打的心服口服,跪在地上磕头叫他一声“鹤哥”。
但等真正入了A市, 没人会叫他鹤哥, 他成了芸芸众生中最渺小不过的一个存在。
那时候, 人都叫他,小鹤, 小杜,喂,扛包的那个。
杜鹤刚入A市,做的就是干苦力的。
扛包, 送货,机械的,出卖自己力气的,他都干了个遍。
工地也去过, 最普通不过的建筑工人, 体力最不值钱。这也是最危险的工作,早些年没那么重的安全意识, 说不定高空一块砖头什么的砸下来,就能出人命。杜鹤的一个兄弟, 就这么被砸残了,人倒是活着,只是残废了,还不如死了。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忍无可忍,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喝了瓶农药死了。
家里人哭了一场,通过包工头从老板那边领了一笔钱,也不闹,继续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他们这样的命就这样的轻贱。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杜鹤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救了一个人。
一个出身高贵的女人。
说来也是赶巧了,那天晚上本不该他值班,但杜鹤莫名其妙地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抽了两根烟,还是平静不下来,随手披了件外套就出了门溜达。
可巧,经过一道暗巷的时候,听见有女人的尖叫。
杜鹤一股热血上了头,顺手抄起旁边的铁锹就走了过去。
几个小流氓原本是抢包的,没想到蹲到了个漂亮的姑娘;瞧她一人落了单,柔弱不禁风雨的小身板,便起了淫心。
也该着他们命不好,落到了杜鹤手中。
杜鹤哪里是个善茬,力气大,几铁锹下去,打的人脑袋开了花,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的离开。
故事发展到这里,按照常理,该是个英雄救美的故事。
但并没有。
有男人匆匆地找了过来,一眼瞧见女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看到旁边的杜鹤,还以为他是欺负人的那个,怒不可遏,上来就要打人,被女人哽咽着拦了下来,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经过。
女人受到的惊吓不小,男人扶着她离开,临走前给了杜鹤一个手机号码,还有自己的名字。
何一鸣。
杜鹤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他知道何一鸣。
他们这帮人,拼死拼活在工地上做的这些工程项目,都是何一鸣手下的。
——还不止,另外一条街上的丽人大酒店等等,都是何一鸣的。
真正的上层阶级。
杜鹤心思单纯,没想着要和这样的权贵人物扯上关系。他没当回事,继续在工地上发泄着自己的力气。
但何一鸣主动找上了他。
那是A市最热的一天,出去晒一会,皮都能够晒爆掉。
杜鹤的脸被晒脱了一块皮,汗水沁入,麻辣辣的疼。
包工头一脸错愕地叫他的名字,说大老板要见他。
杜鹤坐上了开足了冷气的车,车窗外过了这片荒地,渐渐到了A市最繁华的地方,最终停在了丽人大酒店的门前。
门童上前,拉开车门,毕恭毕敬地称呼他为杜先生,哪怕他一身脏汗,头发凌乱。
就连酒店大厅的地板,都比他干净的多。
杜鹤大步走了进去。
乘坐电梯上了顶楼,走廊尽头,房间里鲜花茂盛,都是清早新换的,每朵花都是完美无瑕的怒放着。
柔软的沙发上,何一鸣与那晚的女人站起来,微笑着向他道谢,自我介绍。
杜鹤从这里知道了,女人叫付美珍,是何一鸣的新婚妻子。
简而言之,两个人世家雄厚,都是他平日里绝对“高攀”不上的。
请他今日过来,主要是付美珍表示自己的感谢。
杜鹤只是木着一张脸,听着她说着话。
他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自然的花朵香气,与工地中的味道截然不同。
把两个阶层划开的味道。
“……我们想为你做些什么,”付美珍和声和气地讲,“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付美珍微笑着看他,目光澄澈。
这对夫妻教养很好,并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以朋友的口吻与他讲话。
杜鹤断然拒绝:“谢谢,不过我不需要。”
何一鸣皱眉。
付美珍欲言又止。
杜鹤看到,何一鸣的手覆盖在了付美珍手上,安抚地拍了拍,声音低沉:“你先出去,我和杜先生单独聊聊。”
付美珍点点头。
她连离开的姿势都很优雅,就像电影里的明星一样。
等到付美珍离开了这间香气飘飘的房间,何一鸣才开了口:“杜先生,我认为现在的工作并不适合你。”
杜鹤耸耸肩:“反正我也没有别的追求。”
出卖体力拿到一笔不大不小的钱财,没有别的烦忧,反正独身一人,自由自在。
何一鸣略略倾身,是个打算与他深入谈话的姿势:“杜先生,你瞧这丽人酒店如何?”
杜鹤眼皮子略微抬了下,扯着嘴角笑:“何先生该不会是打算把这酒店给我吧?”
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
除非何先生是个傻子。
何一鸣笑了:“当然不会。”
丽人酒店日进斗金,怎么会轻易送人。
何一鸣要让杜鹤任经理一职,管理丽人酒店,开出的薪酬格外优渥,权当是对杜鹤救了自己妻子的感谢。
杜鹤对管理酒店兴致缺缺,他觉着自己不是那块材料;但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傻子才不会捡。
杜鹤捡了。
何一鸣不是傻子,管理丽人酒店的前经理欺上瞒下,没少捞油水,刚刚被送进了监狱中;何一鸣缺少一个信得过的人来管理丽人酒店,刚巧,遇到了杜鹤。
杜鹤与他人不同,何一鸣一眼就瞧了出来。
这人似乎是无欲无求的,也够正直;不懂管理也没关系,他可以多指派几个帮手给他。
何一鸣乐于与这样的人结交。
杜鹤就这么,摇身一变,从工地上的小混混,成了丽人酒店的经理。
吃喝住,都在这里。顶楼上有他的套房,原本住在这里的,是上一个经理。
事实证明,何一鸣没有看错人。
杜鹤江湖义气重,又是摸滚打爬出来的,断然干不出私藏东西的事情;他脑子不笨,也够狠,三个月过去,丽人酒店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
何一鸣也时常携了付美珍一同过来。
付美珍出身书香世家,自小被教导有恩必报,对杜鹤也是感激不尽,也曾邀他参加过家宴,计划着给他介绍个女友——毕竟杜鹤年纪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却依旧孤家寡人。
丽人酒店不少的小服务员心思活泛,自荐枕席的不是没有,都被杜鹤毫不留情地骂了一顿。
杜鹤这人,看上去还真的是无欲无求的。
他对物质之类的东西没什么概念,也不重口舌之欲,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衣服。同样款式的衣服,各色来一件,从不在乎。
丽人酒店晚上也有过闹事的,有个二世祖喝多了酒,调戏别人女友,结果被爆锤一顿。二世祖不服气啊,几个电话打过去,叫来了人,嚷嚷着要把丽人酒店给填平。
杜鹤当时正在楼上睡觉,听说了这事,衬衫扣子也没系,凌乱着头发穿着拖鞋下了楼,勾着二世祖的脖子进了单间详谈。
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十分钟后,那二世祖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出了门,一口一个杜哥称呼着杜鹤,再不提砸场子的事。
丽人酒店杜哥的名气,也就此慢慢传开。
一年过去,付美珍认他做了义兄。何一鸣倒是私下里找杜鹤谈过话,要他不要掺和的太过分,以后想抽身都困难。
杜鹤知道他是好意,笑眯眯地答应了。
杜鹤的桃花,开在了初雪中。
那天他瞧见了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进了丽人酒店,选了一盆绿植后面的位子,只点了一杯酒,却也不喝,只是翻着菜单,翻来覆去地看。
杜鹤注意到她,是因为这女孩真白啊。
那一身皮,像雪花一样,透亮健康的白,瞧起来就叫人心颤。
杜鹤捋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夏天晒黑的,纸巾没有白过来。
这都是一个人种,肤色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感叹完了小姑娘白,杜鹤又开始注意到小姑娘的其他地方。
她穿了件浅驼色的大衣,头发垂到耳边,剪得整整齐齐;睫毛很长,下面是玻璃一样的眼珠子。
杜鹤猛然想起了隔着橱窗瞧见的洋娃娃。
这该不会是娃娃成精了吧?怎么这么……好看呢?
没等杜鹤心里嘀咕完,洋娃娃合上了菜单,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方向。
杜鹤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对情侣走过,男的身形高大,女的瘦弱,头依靠在他肩头上,只留了个背影。
挺甜蜜的。
杜鹤走到洋娃娃旁边,逗她:“喂,小姑娘,总盯着人家做什么?想恋爱了?”
流里流气的话,杜鹤说出来才觉着有些懊恼,可惜已经收不回了。
洋娃娃抬起脸来。
脸也小,真和娃娃一样。
洋娃娃笑了,眉眼弯弯,声音却是不符合她相貌的清冷:“是啊,那你过来,是想要做我男朋友吗?”
杜鹤愣了。
足足看了这洋娃娃四五分钟,杜鹤的一张脸才慢慢地红了起来。
这是……被个小姑娘调戏了?
生平第一遭,杜鹤难以置信,就这么个小姑娘,怎么说出的话这么的……肆无忌惮呢?
好久,他憋出一句话:“你作业写完了吗就出来玩?”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是杜鹤与吴昙番外,看完的妹子留个爪,我好发小红包呀。
第45章 杜鹤X吴昙(二)
问完了这么一句话, 杜鹤觉着自己真的像个智障。
他扶额, 盯着面前的小姑娘, 严肃地教导她:“话不能乱说,知道吗?还在上学吧?老师有没有说过,这种地方是你不能来的?”
若是有人从这里经过, 一定会惊掉了大牙。
心狠手辣的杜鹤杜哥,如今竟然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这么一个小姑娘。
实乃人间一大奇事。
小姑娘手托腮, 笑容收敛, 只是看他:“你还没女朋友吧?”
杜鹤后退两步:“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姑娘笑了:“我叫小昙, 昙花的昙,你叫什么?”
昙花, 这应该不是真名,但杜鹤觉着莫名与她相契合。
不该回答的,总觉着从一开始搭讪,自己就被她牵着鼻子走。
杜鹤还是回答了:“……杜鹤。”
不受控制。
这个叫小昙的姑娘, 似乎有着某种魔力。
不可思议的魔力。
杜鹤就是被魔力所俘虏的阶下囚。
不过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和小美人聊天,多么一件惬意的事情啊,多少人求之不得……
“你睡过女人吗?”
嗯?
杜鹤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脸茫然地瞧着小昙,仿佛刚刚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什么?”
小昙站起来。
她个子不高, 目测只到他肩膀。
她的手撑在桌子上, 身体微微前倾,脸几乎要贴在杜鹤身上, 微微一笑:“你睡过女人吗?”
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
以少女单纯的外表,问出这样惊骇的问题, 杜鹤措手不及,方寸大乱,撇过了头,轻斥:“这种问题是随便问人的吗?”
小昙笑了,肯定地下了结论:“那就是没睡过。”
“……”
还真的被她给说中了。
杜鹤难堪不已:“小小年纪,你怎么——”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合适的词语。
一个狼,生生地被小绵羊逼成了卫道士。
小昙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她又往前倾,手指摸上了他的喉结。
她的手很凉,杜鹤却紧张的要冒出汗来。
杜鹤感觉被一片雪花给调戏了。
窗外雪花悠悠,有人牵着小孩的手经过,小孩欢乐地笑:“妈妈,下雪啦!”
小昙声音也如雪花一样:“要不要和我睡一次试试?”
轰。
杜鹤脑子里要炸开了。
……
杜鹤拒绝了这个姑娘惊世骇俗的请求,几乎是狼狈地离开了。
这这这……这也太奇怪了啊!
时隔三日,杜鹤又一次看到了小昙。
她换了件白色的衣服,狐狸毛的围巾,下巴被遮住了一半,垂着眼睛,在喝一杯热奶。
……也不知道是从那里弄过来的。
老二正巧经过,拿胳膊捅了捅杜鹤,不怀好意地笑:“瞧那个妞,正点不正点?我猜是哪家的大小姐,跑过来竟然点牛奶,你说好笑不好笑?”
杜鹤心想,你要是知道她上次问我什么话,就不会觉着她现在好笑了。
“……我往她的奶里加了点药,今儿个也要让这小绵羊知道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老二话没说完,被杜鹤拎着领子拽了起来。
杜鹤盛怒不已:“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你也做?”
老二懵了:“杜哥你生什么气啊?”
老二老三老四都是杜鹤一手提拔上来的,原都是小混混,被杜鹤看中了一身义气,如同何一鸣提拔他一样,从泥里把这几人拽了出来。
但杜鹤忘了一点,在泥里泡久了的人,是不会嫌弃淤泥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