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太太放下茶盏,长长地叹了一口,疲惫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疼她几年?希望钱氏念着惠儿是她亲女,留几分体面,若是她行为实在无状,耽搁了惠儿终身大事,就别怪我老婆子心狠。”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飘进来一股风,鎏金螭兽香炉上的袅袅青烟被吹散一片,如同一头张牙舞爪的恶兽。
“好好的哪来的一股邪风?”孙妈妈忙关掉窗户,青烟又重新袅袅直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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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天起了个大早,安姐儿半睁着眼苦哈哈地坐在镜台前,郡主就得起得比鸡还早?这要是在虎头沟,大花都还没打鸣呢!
“小茴姐姐你看这件行吗?”
芳霭拿着一套银纹绣百蝶穿花裙问小茴。
小茴正在给安姐儿梳头,抽空看了一眼,皱眉道:“姑娘上次进宫就穿着百花穿蝶花样的裙子,今天换一件吧,你去把那件红色绣金银如意云纹花样的裙子找出来,姑娘穿红色最好看。”
芳霭忙答应去了,芳华捧着一个花篮从院子里进来,听到小茴的话笑道:“小茴姐姐可说错了。”
小茴将安姐儿厚密的头发抹了桂花油,拢结后挽成大椎,在椎中编进一串滚圆的南珠,头发连同多余的南珠自然地垂在脑后。
“我说错什么了?”小茴笑骂:“你这丫头惯会作怪,说不出来,我可不饶你!”
芳华从花篮里拿出一株火红的凤凰花,递给小茴后笑道:“昨日当今封了咱们姑娘当郡主,你还一口一个姑娘,你说,是不是说错了?”
小茴拿着凤凰花在安姐儿头上比划,笑道:“算你说得对,回头请你吃果子行了吧?”
芳华笑嘻嘻地把花篮里剩下的花插进窗台边案几上的粉青釉弦纹贯耳瓶中:“这可是姐姐说的,我可记下了。”说着,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安姐儿耷拉着眼皮,听着丫鬟们叽叽喳喳玩笑,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小茴无奈道:“好郡主,哪里就困成这样?你也睁眼看看,这花簪在这里可好看?”
安姐儿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铜镜,如同小鸡啄米一样敷衍地点点头:“好看,好看。”
小茴叹了口气,郡主性子这么懒散,日后上了闺学,可怎么受得了?
安姐儿换上小茴说的那条裙子,当真是人比花娇艳。
小茴颇为自傲,都说西院的惠姑娘国色天香,可连自家郡主一半都比不上!
沈国公一大早被京郊大营来人叫走了,说是军中有两位将军打了起来,众人不敢上前拉架,只好来请沈国公。
沈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连早饭都没在家吃,临走时还把沈明哲和沈明堂也提溜带上了。
故而今日就只有长公主和安姐儿两人一起用膳。
草草吃了些粥和点心,母女二人就张罗着要进宫谢恩。
知道安姐儿是个好吃的,太后早就准备好了点心,安姐儿刚请完安,就流水一样端上来。
安姐儿的案几被太后让人挪到了自己身边,此时太后正夹着一个绿荷叶小包子放到安姐儿的碗里。
太后笑眯眯道:“好孩子,路上热了吧,尝尝这个绿荷包子,朱嬷嬷一早亲自带人去采的荷叶。”
包子皮薄的和纸一样,隐隐露出翠绿翠绿的馅儿,安姐儿尝了一口,果然鲜香爽口,伏天吃了心情格外舒畅。
安姐儿脸上两个梨涡若隐若现:“谢谢外祖母,谢谢朱嬷嬷。”
朱嬷嬷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朵花:“不当谢不当谢!郡主爱吃就好!”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安姐儿吃够了点心,正慢慢喝着一碗冷蟾儿羹。
长公主擦了嘴角,对太后笑道:“母亲,今日来除了谢恩,女儿可还有事要求母亲。”
太后眼不错地看着花骨朵似的外孙女,只觉得看不够。
“我知道你要求什么,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长公主扶着绿萝起身给太后行了一礼:“就知道母亲最疼我。”
太后看了一眼朱嬷嬷,朱嬷嬷心领神会,招来一个小宫女吩咐了几声。
不一会,小宫女带着两个四十岁左右的嬷嬷回来了。
安姐儿好奇地看去,一个嬷嬷略胖些,一个又有些太干瘦了。
安姐儿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看母亲和外祖母。
太后指着那个胖些的嬷嬷说:“这个是金嬷嬷,曾经管过内宫上千个宫女,于管家理事上最擅长。”
又指着那个干瘦些的嬷嬷道:“这个是方嬷嬷,跟了我十多年,于规矩礼数、人情世故上最精通,你母亲和我讨了几次我都没舍得给。”
安姐儿越发摸不着头脑,太后这是特意炫耀自己手下嬷嬷能干?
太后见安姐儿傻愣愣像个呆头呆脑的小奶狗,怜惜不已道:“这都是外祖母给你备下的教养嬷嬷,日后你就跟着她们学礼仪规矩。”
“啊?”安姐儿看了眼两位嬷嬷,好奇问太后:“那我每日要跟着两位嬷嬷学多久的规矩?”
“你只需上午跟着两位嬷嬷各学一个时辰。”太后笑得格外慈爱。
安姐儿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一天也就两个时辰而已。
“下午跟着西席先生再念三个时辰书。”
啪嗒!
安姐儿惊恐之下打翻了手边的翡翠碗,一脸肉痛地看着地上的绿汪汪的碎片,这么好的碗,真可惜!
长公主皱眉责怪安姐儿:“总是这么毛躁。”
然后对两位嬷嬷道:“元安郡主以后就交给你们,务必好好磨磨她这个性子。”
两个嬷嬷忙道不敢。
太后忙搂着安姐儿不快道:“我们安儿哪里毛躁了?不过就是一个碗而已,我早用腻了,安儿帮外祖母摔了正好。”
长公主哭笑不得,无奈道:“母亲,您这样要把她宠坏了。”
太后瞪了长公主一眼,护着安姐儿道:“什么宠坏了?我一手带大你和你哥哥,怎么没把你们宠坏?我们安儿是个好孩子,就该宠着!”
安姐儿腻歪在太后满是檀香的怀抱里,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一天要学五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钱氏:凭什么那个野丫头能当郡主?我不服!
太后:我外孙女可太贴心了!摔碗都只摔我不喜欢的。
冷蟾儿羹:冷的蛤蜊肉羹,最适合夏天吃,超级好吃!
第35章
长公主欢天喜地领了两位嬷嬷回了国公府,亲自铺排两位嬷嬷的住处,一应吃食用具都比照着主子来。
两位嬷嬷受宠若惊,长公主却道:“你们又不是奴籍,是本宫亲自求了太后把你们请回家教导郡主,你们就是郡主的半个师父,如何使不得这些?”
金嬷嬷和方嬷嬷是世家出来的,不过都是拐了不知道多少弯的旁支,但那也是名门世家后人,更何况两人在太后身边当差,都是有品级的,不是白身。
两位嬷嬷见长公主是天家贵胄,对她们却颇为敬重,心中十分触动。
太后为安姐儿挑的两位嬷嬷,都是知根知底,且族中没有至亲,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太后临走时就嘱咐长公主和安姐儿,只要善待两位嬷嬷,待她们老了给她们养老送终,她们没有儿女子侄,自然一颗心都放在安姐儿身上。
两位嬷嬷本来都打算老死宫中了,却不想被太后指派当元安郡主身边。
世家大族里,对经年的妈妈嬷嬷们都十分敬重,尤其是姑娘小爷身边的奶嬷嬷和教养嬷嬷,姑娘小爷们是要给她们养老的。
她们又是太后身边出来的,身份更比寻常教养嬷嬷不同,既有品级,又能拿内宫和国公府双份奉银和赏赐。
她们虽然没有丈夫儿女,但只要腰包鼓鼓,就算元安郡主是个跋扈的,大不了熬到郡主出嫁,她们请旨出宫养老,凭着伺候过太后和教养过郡主的资历,到哪里不被人敬着?
故而对教养元安郡主一事,她们打定主意,若是郡主谦而敏学,心地善良,她们就把一身本事倾囊相授,日后郡主嫁人了,她们也跟在身边,帮着教养郡主日后的孩子。
若是郡主跋扈嚣张,她们也不必如何勉强,该教的教,至于郡主学不学她们就无可奈何了,太后和长公主都是讲理的人,她们日后辞了教养嬷嬷一职,回乡买一个小院子相依为命倒也不错。
因为安姐儿的西席先生刚刚才从祁州秦家出发,还需得两个多月才能到临城,故而安姐儿目前只需上午跟着两位嬷嬷学习闺学。
听说安姐儿还在路上的西席先生也大有来头,他算起来还是太后的远房堂弟,单名放,且极为不愿别人喊他的字,故而对外交往只用秦放这个名字。
秦先生虽然学问极好,在文人中也颇有几分学名,但生性不羁,不喜做官,年逾五十,也没有家室,倒是落得一身轻松。
长公主托了秦家族长,才请到他来京坐镇沈家西席,不光是为了安姐儿,沈明哲明年就要娶妻,沈明堂再有两年也该成亲,日后沈家孙辈启蒙也要交到秦先生手中。
秦先生本不愿来沈家当先生,但是长公主再三承诺,只要秦先生愿意留在沈家,养老送终沈家一手包了,若是他嫌晚年生活孤单,沈家多得是孤寡的妈妈,可以和他作伴。
秦先生对孤寡婆子没有兴趣,但是对有人养老送终很有兴趣。
他年岁渐大,平时洒脱不羁,身上聚不住一文钱,等老了动不了时,总不能躺在族兄弟家里,让族兄弟给自己送终。
故而长公主让秦族长把话带给秦先生第二天,秦先生就收拾好家当跟着秦家入京探亲的车队一起出发了。
从宫里回来后的第二天,安姐儿就开始上闺学了。
卫老太太在沈国公回来后,带着沈惠到东院一阵痛哭,成功把沈惠也塞进了闺学。
长公主倒是没有说什么,她虽然深恨沈大郎,但是罪不及子女,虽然不喜欢沈惠为人,但如果她想学好,长公主也不会横加阻挡,反正嬷嬷们带一个也是带,赶两个也是赶。
当然,长公主还是有私下嘱咐两位嬷嬷,一切以安姐儿为主。
后来曹将军家里听说沈家请了两位德高望重的嬷嬷,曹夫人忙不迭带了礼物上门,把曹宝珠也送了过来。
曹清朗在家闭门读书,顾不上幺妹,曹宝珠在家里就差上房揭瓦,曹将军出了名的宠女儿,都险些动了家法。
曹夫人奉上一份拜师礼,把曹宝珠丢在了沈家,还放言,如果曹宝珠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两位嬷嬷只管打骂,不必留情面!
长公主子东院开辟了一间书房,专门用来给三个女孩上课用。
第一天上课,三个女孩早早就到了,安姐儿和沈惠还好,走几步就到书房,曹宝珠却是早早就被母亲从被窝里拖出来,收拾好送到沈家。
因为等曹宝珠耽搁了,等安姐儿和曹宝珠到书房时,沈惠已经到了,安坐在正中的座位上。
见安姐儿和曹宝珠手拉手一起进了书房,也不起身,只坐着对安姐儿笑道:“妹妹终于来了,姐姐还当你起不来要迟了。”
安姐儿在左边的位子上坐下,脸上微红:“母亲说方嬷嬷教学十分严厉,我再懒散也不敢迟了方嬷嬷的课。”
曹宝珠最不耐烦沈惠没事找事,人还没坐稳就张口讥讽道:“谁有沈姐姐你勤快,听说在祁州时,每每公子们下学,总能在书塾旁的花园里遇到沈姐姐吟诗念词,那书塾虽然也在当今府邸,可和姐姐住的院子隔了大半个园子,难为姐姐日日风雨无阻。”
沈家在祁州时,和当今住在一个府上,沈国公常年在外打仗,不放心家里妻儿母亲,太后便把沈家都接到萧府。
又因为担心将士们出门征战,家中儿子无人教养,干脆在府里办了个书塾,祁州将领都把家中儿子送到了主公府上,两位皇子自然也在其中上学。
沈惠脸慢慢涨红了,当初因为这事她还被老太太狠狠罚了,如今被曹宝珠翻了出来,她窘的手足无措。
她知道曹宝珠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若是她现在反唇相讥,只怕曹宝珠能把那些陈年旧事一股脑全倒了,故而虽然心中恨曹宝珠恨得牙痒,却只能强咽下这份讥讽,权当没有听见。
曹宝珠见沈惠默不作声,也觉得没意思,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理会她。
安姐儿全程作壁上观,前尘旧事与她无关,那会她还在虎头沟自在。
阿姐时常教导自己,不了解的事不要贸然开口,多说多错。
“咳!”
两个丫鬟打了帘子,方嬷嬷跨过门槛,走得十分稳当。
方嬷嬷身材干瘦,两颊微微有些干瘪,吊三角的眼睛,眼珠子偏上,看着十分凶狠。
安姐儿只被方嬷嬷的视线扫了一眼,浑身就情不自禁绷紧了,方嬷嬷手里可拿着戒尺呢!
三个姑娘忙起身,一齐道:“方嬷嬷好。”
方嬷嬷皱着眉头点点头,也不让坐下,板着脸似乎十分不满意。
安姐儿心里惴惴,她们做错了什么了?
可是课都还没来得及上,要犯错也来不及啊。
“我奉太后和长公主之命教导郡主规矩礼仪,不敢有差,若是我说话重了,还请郡主见谅。”
方嬷嬷说话也十分死板,一番话说完了竟然只有一个语调。
安姐儿忙笑着回道:“嬷嬷言重了,太后娘娘和母亲特意嘱咐过我,跟着两位嬷嬷上课要谦逊有礼,要敬重嬷嬷,若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嬷嬷只管责罚,我绝不敢有二话。”
方嬷嬷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个新晋的郡主不是个跋扈的。
“既然如此,那我有话就直说了。”
“方嬷嬷请说。”
方嬷嬷话虽然是对着安姐儿说的,眼睛却盯着沈惠。
“古语有云:‘恭敬之心,礼也’。无论平头百姓还是世家贵眷行为处事都离不开一个礼字,老身这第一堂课就要教几位姑娘何为‘礼’。
”
说着指着旁边侍奉的侍女道:“你们几个把惠姑娘的书案搬到一旁,把郡主的书案挪到中间往前一尺处。”
几个侍女要去搬沈惠的书案,书雪和醉双忙上前护着沈惠,不让侍女们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