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教得你,让你在自家姐妹身边安插耳目?”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
王珍的脸色立时就变得惨白了起来,先前得了这样的消息,她哪里还顾得上去想什么?急匆匆跑了过来,就是想让祖母给她解决这事。
可她却忘记了祖母的忌讳。
其实在莱茵阁安插耳目的事,她并不是第一次做,可这些都是背地里的事,弄到明面上来,总归不好。想到这,她也不敢再坐,立刻起身跪了下去,等到膝盖触到地上铺着的厚实毛毡时才同人说道:“祖母,我……”
张口想说许多话,只是话到嘴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临来也只能低低说了一句:“祖母,我错了。”
从小到大。
王珍鲜少有这么委屈的时候。
可想着自己这些日子承受的事,王珍再也忍不住哭道:“可孙女,孙女实在是受不了了!”
倘若先前哭,还有几分是想博取庾老夫人的同情,想让人替她出头,那么如今的眼泪却是真真得。
王珍也顾不得自己如今有多么难堪,只是仰着头看着庾老夫人,泣不成声得说道:“我知道如果没有林雅这回事,我是不可能嫁给魏王的。”
“我也知道您不满意这桩婚事。”
“可是祖母——”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王珍泪眼朦胧得样子,却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可怜模样:“我喜欢魏王,我想嫁给他,即便他不喜欢我,我也心甘情愿。”
“孙女知道妒是大忌。”
“若是其他人,孙女半句话也不会多说,可是林雅算什么?她敢在寺庙和魏王做出这样的事来,丢尽了咱们家的脸面,若是如今传得出去她有身孕,败坏得可不止是魏王的名声。”
“孙女……”
“孙女也是为了咱们王家着想啊。”
屋子里只有王珍的声音,耳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庾老夫人也没有开口,不过脸上的神色较起先前却好了许多。撑在眉心处的手被她收了回来搭在膝上,看着人的目光也少了几分严厉。
到底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眼看着从小到大都骄傲的孙女如今变成这幅样子,庾老夫人心下也有些不忍,软了语气同人说道:“好了,你先起来吧。”
等到王珍起来后,她才又看着人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可是珍儿,安插耳目这种事是大忌。”
“她同你一样,来日都是要嫁给魏王的。”
“如今在家里,她拿你没有办法,可来日要是嫁进王府,她同魏王说上几句,你觉得魏王会怎么看你?”
耳听着这一番话。
王珍停下了抽噎的动作,手中握着的帕子还停在眼角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庾老夫人的方向。
“你是天家亲封的魏王妃,以后要统管得是魏王府上下一应事务,因为心怀嫉妒而在自家姐妹身边安插耳目,若让魏王知晓,你觉得日后他还会放心把家中事物交给你?”
庾老夫人这话说完,王珍的脸顿时就变得惨白了起来。
“祖母……”王珍喃喃喊了人一声。
她是真得没想过这些。
这些日子,她被林雅的事冲昏了头脑,因为林雅,她每回出门都要被不少人问起这桩事,偏偏她还不能说出寺里的事,只能笑着说“这些都是陛下的安排,我也不知”。
她收买莱茵阁的人,就是想知道林雅每日做什么、说什么。
有时候她还会去莱茵阁,把人关起门来好生折腾一番,自然没有以前那么厉害,可让她捧书在旁边站几个时辰,或是让她倒茶,倒到她满意为止。
这些事,她却是没少做的。
想到这。
王珍的脸色免不得是又煞白了几分。
若是因为逞一时之快,而毁了在魏王心中的印象,那她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
庾老夫人看着王珍这幅样子,倒是松了口气,能听得进去,总算是还有些救,便又软了些语气与人说道:“之前的事也就罢了,我会寻个机会去同她说得,只是以后你得记着。”
“你是咱们王家的嫡出女儿,这些失体面的腌脏事,你不该碰。”
王珍这会早已六神无主,听着这话自是忙点了点头。只不过想起林雅的孩子,红唇紧咬着,还是忍不住轻声说道:“祖母,那她的孩子?”
耳听着这一句。
庾老夫人一时却没有说话。
林雅会怀孕,王珍没想到,她也没想到。
想到如今的林雅,她就忍不住想起以前的周慧,想起周慧做得那些事,庾老夫人这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似得。双眉紧拧着,撑在引枕上的手也忍不住收紧了些,好一会她才语气平平得说道:“这事我会寻个时机和德妃说。”
毕竟这是天家的孩子。
倘若德妃和魏王要,她自然得好生顾着。
倘若他们不要……
她也得想法子做好安排。
只不过在此之前,莱茵阁的那位得好生顾着,想到这,庾老夫人又看了一眼王珍,沉声同人说道:“这阵子,你好生待在屋子里,莱茵阁那处,你别再去了,明白了吗?”
王珍纵然心里再不高兴,这个时候也不敢再说什么。
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第178章
林雅那桩事被庾老夫人瞒得很好。
除了王家几位主子以及几位老仆知晓之外,便只有贴身服侍她的那几个丫头了,只不过那几个丫头也在前几日被庾老夫人以“背主”的名义给打杀了。
至于这究竟是为了隐瞒林雅有了身孕的事,还是为了王珍,便不得而知了。
王珺并没有理会这些事。
临近年关,她要做得事还不少,没有这个闲情雅致去管林雅和王珍的事,左右林雅这孩子能不能留下来,都同她没有什么关系。
今儿个王珺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屋子里炭火烧得足,她只披了一身寻常的家常服,这会便坐在铜镜前由连枝替她梳着发。从妆奁中挑选发钗的时候,她同身后的连枝说了一句:“等过会让回事处的管事来一趟,马上过年了,之后人情往来的东西也得早些备好。”
连枝耳听着这话,替她梳发的动作一顿,同人轻声说了一句:“回事处的蔡管事这会就在外头候着。”
“这么早,他过来做什么?”
王珺有些诧异的问了一句,看了一眼铜镜中映衬出的连枝的脸色,心下也猜出了几分。未再说话,只是把先前挑得那支簪子递给人,而后是同人淡淡说了一句:“让人先去外厅坐着,我拾掇好便出去。”
连枝轻轻应了一声。
等替人梳好了发,又给她挑了一身斗篷,便扶着她出去了。
蔡管事如今也有五十来岁了。
他是王家的老人,当年祖母管家的时候,他便在祖母的手下,这么多年,家中掌权的更迭换代,底下管事更是换了不少,独他一人依旧在回事处当着差。
早些冯氏管家的时候,私下没给她添置麻烦,这位蔡管事只当她不懂便同她说了许多。
因着这个缘故,王珺心里一直很尊敬他。这会眼见人坐在椅子上,便掖了掖身上的斗篷,同人说道:“久等了,蔡管事。”
“郡主……”
蔡管事手里正握着一盏先前底下人送上来的茶,看着王珺近来,自是忙落下了茶盏要起身行礼。只是还不等他动身,王珺便已笑着说道:“你是家中的老人了,同我就不必再讲这些虚礼了。”
说话间。
王珺已然坐在了主位。
接过身侧如意奉上来的茶盏,啜了一口,才又看着人温声问道:“如今天色还早,蔡管事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蔡管事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没再同她客气。
重新回到座位,听到后话的时候,他才皱着眉与人说道:“原本老奴也不该这么早来打扰您,实在是这事……”说到这,他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莱茵阁的那位主子这几日没少遣人来回事处。”
“起初是要灵芝、血燕这些,这后头又是要人去重新装扮屋子,送过去的那些东西都不要,非得让人开了库房把好东西都拿过去供她挑选。”
蔡管事越往后说,这眉头拢得便越发厉害。
老态横生的那张脸此时紧皱着,等到后头也只能叹气道:“您是知道的,咱们家里每位主子都是有份例的,光这些日子,莱茵阁的那位主子便早早就超出份例。”
“偏偏——”
这话说到这,便未再往下说,可王珺却是听明白了。
林雅有孕的事,蔡管事是知晓的。
早些时候,祖母把莱茵阁的人换洗一通后也嘱咐过这阵子要好生顾着林雅,只要萧无珏那处一日没个准话,他们就只能把人好生供起来。
毕竟她那肚子里的,可是掺着天家的血脉。
想到这。
王珺也就明白了蔡管事今日过来的意思,把茶盖往茶碗上一搁,等置于茶几上时才握着帕子抿着唇,同人温声说道:“既然祖母说过要好生顾着她,那便按着她的意思来吧。”
“如今也快过年了,她那屋子想装扮且装扮着,至于那些血燕也按着她的意思,送过去。”
“若是不够的话便从我的份例上匀过去。”
这话一落。
不拘是蔡管事还是连枝如意两个丫头都变了脸色。
“郡主,您这样做,只怕那位主子日后会更加无法无天。”蔡管事这话虽然压得轻,可屋子里的几人却都听到了。
就连连枝也忍不住说道:“郡主,蔡管事说得对,您都不知道这些日子莱茵阁的那位都做了什么?要是让她知道您这么做,只怕日后还得更加嚣张。”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
王珺却仍是笑着,她好整以暇得坐在椅子上,等到几人渐渐消停了,这才开了口:“好了,这样的日子也没个几日了,且再忍忍吧。”
这些日子萧无珏去外公干,至今还没回来。
不过听着祖母的意思——
估摸着萧无珏这两日也该回来了,以她对萧无珏的了解,林雅这孩子肯定是留不下的,至少萧无珏那里,肯定是不会让这个孩子留下。
这么多年,萧无珏在外一直很注重自己的名声。
当年他为那位夏小姐守孝三年未娶的事,如今还被不少人提起,若是这个时候传出萧无珏和闺中女子苟且还致使人有了身孕……传得出去,萧无珏这么多年来在外头塑造的好名声,就算不毁于一旦,只怕也得遭人诟病。
这个道理。
她明白,祖母自然也明白。
所以看着几人的脸,王珺便又说了一句:“如今在林雅身边照顾的都是祖母派过去的人,林雅做的那些事,祖母也是知道的。”
“既然祖母没说什么,你们也就不必再担心了。”
几人听着这话。
嘴唇蠕动了几下,到底是没说什么。
余后。
王珺便又同蔡管事说了几句年里送礼的要事,等人回去后,这才让如意等人布置早膳。不过她这厢也还没吃上一会,锦缎布帘外头便有人轻声禀道:“郡主,莱茵阁的主子请您过去,说是有事要同您说。”
这话一落。
正在布膳的如意率先沉下了脸。
手捏着汤勺,小脸阴沉沉的,咬牙道:“她还真当自己如今是个人物了,竟然还敢让您过去?别说她如今还没进王府,就算她进了也不过是个妾,翻了天也只是个侧妃。”
“您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日后还是要上宝册金印的齐王妃,她有什么资格让您过去?”
连枝虽然没说话,可惯来温和的那张脸也沉得能滴下墨水来。
王珺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她依旧好整以暇得用着碗里的粥,等喝完整整一碗,一面把手中的汤碗递给如意,同人道:“再添半碗。”一面是同外头还等着回话的小丫头说道:“我知道了,过会我便过去。”
“郡主——”
如意正在盛粥,听着这话便皱了眉。
看着两个丫头拧眉的模样,王珺轻轻笑了下,她也没说什么,等接过汤碗便又低头用了起来。
等到终于觉得饱了,这才放下,而后是接过连枝奉来的帕子擦拭着手,边擦着手,边同人说道:“她这急巴巴得叫我过去,你们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如意不高兴得接过了话:“她被您压了这么久,如今见您难得服了软,自然是想欺到您的头上。”
“是啊。”
王珺笑了笑。
这辈子林雅从出现的那刻起就一直被她压着,如今她好不容易觉得自己翻身了,自然是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说起来,她还真是有些怀念林雅前世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手中的帕子置于桌,眼看着两个丫头还要阻挠的模样,便又笑说一句:“你们也真是关心则乱,我是什么样的脾气,别人不知道,你们自幼跟着我还能不知道?”
“林雅想仗着那个便想欺到我的头上,实在是痴人说笑。”
“好了。”王珺伸手展臂,任由连枝替她穿戴好斗篷,而后才又笑着说了一句:“去瞧瞧我这位好妹妹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吧。”
“她好不容易才能掐尖冒头,总不能这么不给人面子。”
主仆三人一道朝莱茵阁走去。
临近年末,这天是越发寒冷了。
王珺手揣在兔毛手兜里,依着长廊缓缓朝莱茵阁走去,这原本偏居一隅的一处地方如今却格外热闹,丫鬟、婆子里外操持着,不时还有小厮搬着精致的花瓶、屏风一类往里头送去。
眼瞧着王珺过来,自然都是恭恭敬敬的问了礼。
王珺也没说话,只是停下步子,看着这院落。这往日清冷的一处地方,如今里外都被添置了不少好东西,瞧起来竟然是要比她的屋子还要华贵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