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才走到一半,就迎面遇上了个白胖的小和尚。小和尚笑着施礼:“师叔、小施主。师叔怎么还不去用斋饭?您说的萝卜皮我今日拌了一大盆呢。”
玄真耳根有些发烫,但面上却仍是无波无澜:“我一会儿便去。”
待小和尚走远了,李绾才小声打趣道:“原来玄真大师,也偶尔有贪口舌的时候。”
女孩子细细长长的丹凤眼,笑起来就像带了小钩子。
玄真错开眼,苦笑了下并未解释。直到目送青蓬马车哒哒走远,他才恍然发觉,那总爱跟着自己的小姑娘,不知不觉竟已长得这般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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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我回来了。”
自打听了消息,老夫人就哭了一场,呆愣愣的歪在软榻上。此时见了李绾,她一把将人拉到怀里,声音中是止不住的颤抖:“阿绾,京都的陛下......驾崩了。”
话说完便不停的掉眼泪,看的吴氏满心莫名。
皇帝驾崩是国丧,百姓们也要跟着悲戚。可约束的了举止约束不了人心,皇帝死不死,谁来做皇帝,跟他们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谁还真会伤心不成?也不知婆婆这是怎么了,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公公去时,也没见她这般失态。
李绾听了只是点头:“我知道。”
老夫人拉住她的手:“是康王殿下、康王殿下继位了!”
“爹呢?”
“你爹在沐州府办差,就是他送了信来。也在等着呢,就是心里边儿没底。”
“没事的祖母,别着急。”
老太太见阿绾镇定自若,心里的那些急躁也渐渐平复下来。这是昭儿赌对了,就差那么一哆嗦了,不能急,李家的富贵就要来了!
李绾安抚了祖母,又陪她用了饭,直到老太太歇了晌,她才回了小跨院儿。
可才一进门就见蕊心皱着眉对白姨娘说:“姨娘,您娘家的嫂子又来了。”
“又来了?不是才给过她......”白姨娘叹了口说:“算了,你接她进来吧。”转身去翻妆匣,一抬眼就见了女儿,顿时有些无措。
“姨娘,谁又来了?才给过什么?”
白姨娘红了红脸:“是我那嫂子又来了,家中日子不好过,怕是又要我救救急。”
“舅舅不是有间茶庄?生意上遇到了难事?”按理说白姨娘是妾室,李绾不该管她的哥哥叫舅舅,而是该管吴氏的兄弟叫舅舅才对。只是李绾是真心把白姨娘当做生母看,眼下没外人,她也不在乎那些规矩叫法,生怕伤了娘亲的心。
“哎呀、其实是......”
若搁在旁人身上,孩子还小,问了也不会告诉,更别说一起商量事了。可白氏是个没主心骨的,李绾又从小就懂事,这一问她,她便要全盘托出,可话头刚起,就听蕊心在门外道:“姨娘,娘家嫂子到了。”
白姨娘只好止住话,拉着李绾绕到外间:“快进来吧。”
蕊心打着帘子,由打门外进来了个圆脸的妇人,三十如许的模样,眉眼不出挑,可身段却是极妖娆的,才初春便穿了件轻薄的银红缎裙,一进门便叹道:“妹妹呀,嫂子真是没脸再来了!”
可一错眼便瞧见了白氏身旁坐的女娃娃,也就八九岁,容貌竟是盛的晃了人眼。
“呀!这是绾姐儿?一转眼三五年没见,出落成大姑娘了,真是好看。我是舅母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李绾起身对她福了个礼,笑的柔和却并未热络的叫她舅母。
白姨娘这嫂子,娘家姓马,马氏见李绾如此疏离有些不悦,可到底是来讨银子的,也不好出言怪罪。
白姨娘叹了口气说:“还是为了那事?我前些日子不是才给了您八十两?再多我也拿不出了。”
“妹子呀,八十两怎么够?你哥哥欠下的,八十两也就只够还个零头。人家说还不出就要打断他的腿,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这才来求你啊!”
白姨娘一听,吓得心口直跳。她就这一个哥哥,虽说沾了赌败了家财,可毕竟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每每想起便是小时候哥哥爬上树给她摘柿子,摔下来疼的直吸气,还安慰她说妹妹别哭。
父母都没了,她只剩下哥哥这一个血亲,如何能不管他的死活?见马氏哭嚎个没完,她探身道:“可别哭了,你与我说实话,到底还需要多少?”
马氏见她要给,立马止住哭声,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比了三。
白姨娘瞪大眼睛:“三百两?你就是再卖我一次也卖不出这么多的银钱!我到哪去给你变?”
“妹子,你这话是还在怪嫂子?那时家中饭都吃不上了,我也是没办法才想卖了你,可、可说不好听的,要不是我,你也不能阴差阳错嫁到李家来,过这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你一人富贵了,也不能撂下哥哥嫂子不管啊!”
这话说的可真是没皮没脸,想卖了人家,倒成了一片好心?李绾也算长了见识。
白氏懒得与她掰扯那些旧事,她一心惦记着兄长,只犹豫片刻便从妆匣中拿出了三支金钗给马氏:“我手头实在没银子了,你先把这些拿去还债,其余的我再去想办法。”
马氏把金钗揣进怀里,垂着眼道:“哎,那妹妹你可要快些啊,你哥哥等着你拿银钱救命呢。”
等送走了马氏,白姨娘才落下泪来,呐呐道:“我的好哥哥,你可真是半点儿不心疼你妹子啊。”复又抹干净眼泪,对李绾说:“阿绾,姨娘去拆兑些银子,你先回房歇着吧。”
李绾却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不对劲,马氏那番作态,不像是等钱救命,倒像是来骗银子的。
“姨娘,舅舅又赌了?”
白氏点了点头:“三郎给了他一间茶铺,够他好好过日子,他偏要赌,又欠了这么多银子,可真是要逼死我算了。”
“这事儿是舅舅自己说的?”
白姨娘有些尴尬:“你爹不喜欢他,他也害怕你爹不敢到家中来。”
姨娘是妾室,吴氏虽然不曾苛待,可她也不能随便回娘家。况且姨娘又不识字,连写书信问问都不能,那就是说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马氏说的?
见白氏整理好衣裳出了院子,李绾叫来春蝉:“我需要人去打听些事,不能是家里的,你可有认识的?”
第19章 家贼
“你可有认识的?”
春蝉咬唇想了想:“我也不认识什么人,要是打听事情......我爹可用得?”
李绾点头:“你爹倒是信得过的,你让他跑一趟白家,看我舅舅每日做什么,有没有沾赌,别惊动了旁人。顺便......盯着马氏。”
“嗳,那我这就回家传信儿。”
“等等。”李绾叫住春蝉,又给了她一角银子:“要劳烦你爹了,千万盯仔细了。”
春蝉哪里肯要,一个劲儿的摆手:“这点小事哪能要姐儿银子,您放心,我一定让他尽心。”
李绾硬是塞到了她手里:“你傻,咱们用别人办事也要给打赏,凭什么不给你爹?天也热了,就当给你弟妹做新衣的。”
春蝉红了红眼:“谢谢姐儿。”
以春蝉的月例,一家人吃喝是够了,可弟弟眼瞅也大了,若想有出息,还是得去读书,抛开给先生的束脩不说,光是笔墨纸砚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家里也难呢。
白姨娘这边同样也是犯愁,她活在小小后院儿,不认识什么人。偏巧李昭不在,也不知该向谁去开这个口。她有些害怕老夫人,这么大笔银子料想夫人也不会轻易答应,想来想去,便抬脚先去了西院。柳氏跟她同是姨娘,也该明白她的难处,两人同处李家这么多年从没红过脸,想来多少会借她一些吧......
临近傍晚,春蝉已从家里回来,说是与她爹交代清楚了。李绾稍微安了心,去了姨娘的屋子。
哪知一进屋,就见姨娘脸上愁色一扫而空,正靠在软垫上嗑瓜子。她有些惊讶,足足三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父亲又不在家,难道姨娘是向母亲开了口?
“姨娘,银子拆兑到了?”
白氏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拉过女儿笑说:“借到了、借到了!”
“你猜怎么着?平日里看不出,可这遇到事儿了,我才发现柳妹妹当真是个热心肠的!”
柳姨娘?热心肠?
“柳姨娘月例也就那些,她能拿出三百两银子借您?”
白氏道:“哎呀,怎么会?她听我说完也替我起急呢,说自己拿不出多少,让我先去跟夫人说说看。我本来还犯怵,可没想到夫人听完当真给了我一百五十两,只说下不为例。这也是多亏了我们阿绾平日讨人喜欢呢,姨娘知道,夫人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愿意拉我一把。”
“我原也不想再为难柳妹妹,就是想去西院跟她道个谢,要不是她劝我,我也不敢向夫人开口。哪知我一去,她又拿出五十两和一根金钗给我。大家都靠月例过活,也不知道这些银子她攒了多久,全借给了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她才好。”
“有了这些,我再卖几件首饰,凑一凑也就差不多了。”
李绾听完只觉得不可思议。柳姨娘平日虽没表现出来,可眼神骗不了人,她对自己姨娘的不满大了去了,怎么会如此帮忙?李绾一低头瞥见小几上的金钗。
李绾皱起眉:“她怎么把这支钗给了您?”
去年年节时,李昭回家给妻妾们一人带了一支金钗做礼物。李绾记得分明,母亲的是镶红宝的芍药,四个妾室分别是梅兰竹菊,给柳氏的就是这支兰花纹样的。
她说到这,白氏也记了起来,神色一愣:“这、或许是恰巧就拿了这支吧。”
恰巧拿了丈夫新送她的金钗,给姨娘做人情?
这事儿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李绾坐下身来,仔仔细细捋了一遍:“您是说她先劝您去找母亲拆兑,回来后就借给您五十两,和这支钗?”
“对。”
“那当时,都有谁在场?”
白氏想了想说:“没别人啊,就柳姨娘和她的丫鬟琉璃。”
李绾听了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来:“也就是说没人能证明这是她借给您的,若她反口说您偷了,那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白氏吓出了一身汗,一把推开那簪子:“这、这不会吧!明明是她自己给我的啊!”
李绾见吓到了她,又安慰道:“我也只是先往坏处猜,也不一定就是这样。您先把这钗给我,我来处理。”
“蕊心,你最近什么都不用干,只盯紧了跨院儿,真有什么异样,也别惊动了,来告诉我就是。”
“是。”盯人可比干活儿轻省多了,蕊心哪有不愿意的。
白姨娘晕晕乎乎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一切任凭女儿安排,她只道:“那你舅舅那......这银钱我还得赶紧叫人送去啊。”
“姨娘别急,舅舅那我叫人盯着了,绝不会出事。”
“那就好,还是你想的周到。”
女人间的乌糟手段,李绾上辈子见多了。她不做,不代表她不会。
让旁人看了,大概只会惊讶李绾小小年纪便有深沉心机和利落手段,心生惧意也不一定。但白姨娘却觉得安心,女儿比她聪明这是好事,阿绾心正,只有聪明才不会像她一样被别人算计了还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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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蝉家里姓吕,她爹名叫吕忠。
吕忠这人也是命苦,先是妻子生小女儿的时候难产去了,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拉扯着家中四个孩子,就靠四处打零工混个温饱。
有一次去给人家换房梁,又失足跌了下来,摔断了腿。东家只给了些散碎钱便撂手不管了,反骂他晦气。
吕忠这一倒家中便没了活路,只得狠下心卖了大女儿,也幸亏赶上李家心善,救下了春儿,否则他这一辈子都要埋怨自己。
后来他养好了伤,却还是落下了毛病,走起路来有些跛。想去做工也没地方愿意要,身强体健的大小伙子有的是,人家雇他这个废物做什么?吕忠没办法,只好天天在家洗衣做饭,一家子靠着大女儿的月例过活,他心中不是滋味儿的很。
他这个做爹的没用,还没老呢,就要处处拖累儿女。
这次女儿回家,说是小姐想让他帮忙办个差,还给了一角银子。为此吕忠可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感念李家恩德,也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还能挣钱养家。每天天还没亮,他便带好干粮蹲到白家门口盯着,一盯就是一整天,都不带错眼的。
别说,吕忠这人长得平平无奇,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那种,盯梢这种事,他再适合不过。
只用了三天,就让他发现了其中龌蹉,急匆匆的去了李家大宅找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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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蝉把她爹见到的那些一五一十的说来,李绾听完面色阴沉下去,白姨娘更是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原来吕忠连盯了几日,发现白家老爷除了去茶铺就是回家,连赌场的门都没进去过,只偶尔去街边喝两杯小酒,日子再正常不过。反倒是那马氏,实在反常。
每日里白家老爷前脚一走,她便也打扮的花枝招展出门去,吕忠偷偷跟着她,发现她去了李家背街的一所小宅子,一待就是一整天。每日如此,有一日他还亲眼所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搂着马氏的腰,送她出来,两人依依不舍的很。
合着这是嫂子管小姑子要钱,拿去养了野汉子?
白姨娘气得直哆嗦:“她、她这是在哥哥和我之间两头骗啊!不行,我得去告诉哥哥!”
李绾还没来得及吱声,就见蕊心急匆匆进门,压低声音道:“姨娘、姐儿,奴婢在院中发现了个金镯子!”
帕子里包着一支金镯,一指宽窄,上边雕的是福字纹。
白氏瞪大眼睛:“这不是夫人的镯子!怎么会在咱们院子里?”
“奴婢也不知,我是见院中的土有翻过的痕迹,觉得奇怪,刨开来看就发现了这个金镯。想来是夜里有人埋在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