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刚想亲自去伴月湖看看,萧岷就来了,他浑身湿透,面色青白,身后跟着怡然自得的太子萧决。
“远山!”太后惊呼一声,上前拉着萧岷的手,“天啊,手这么凉,别是冻病了吧?你是怎么掉水里的?是不是被人给推下去的?”
“祖母,没人推我,是我自己脚滑掉到伴月湖里了。”萧岷的衣服被冰冷的湖水浸透,一路又吹着风走到慈安宫,此时很不舒服,身上有些发抖。
太后眉头皱了一下,松开了萧岷的手,目光扫过萧决,“远山,你不用怕,尽管说出来,有祖母为你做主呢。”
姜婳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悄悄打量着眼前的一幕。
都说二皇子萧岷是太后一手带大的,太后对他极为疼爱,可看在姜婳眼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萧岷冻得够呛,说话时牙齿都有些打颤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赶紧换掉身上湿透的衣衫吗?太后本来拉着他的手,下一刻却皱了下眉头松开了,显然是知道他的身体有多么冰凉。可太后既没有命人准备热水姜汤,也没有派人去请太医,反而拉着萧岷让他说出是谁推他下水,看太后的意思,是想趁机为难萧决。
太后对萧岷并不是真心疼爱,对萧决就更是满怀恶意。事情尚未查证清楚,她就想着借萧岷的口,给萧决定罪。
说起来,皇帝不是太后亲生的,太子萧决和二皇子萧岷两个人和太后都没有血脉上的关系。
要是将来是二皇子萧岷即位,那把萧岷抚养长大的太后,可就更加尊崇了,这绝不是姜婳希望看到的结果。
姜婳偷偷看了眼萧决,暗暗希望这位太子殿下能活得久一点儿,至少顺利登基。要是能在和萧岷争夺皇位的过程中,把太后给害死,就更好了。
萧决本来就一直注意着姜婳,见她看了过来,立刻把目光转向她。
姜婳吓了一跳,她只是偷眼相看,没想到正对上萧决,鸦色的长睫下,黑漆漆的眸子好似寒星一般,里面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姜婳立刻低下了头。
“嘁,胆小的丫头。”萧决心中暗嗤一句,转而去看萧岷。
身上的目光一移开,姜婳就察觉到压力顿减。她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见萧决不再注意自己,松了口气,又去打量别人。
长公主倒是有些担忧地看着萧岷,低声吩咐宫女去准备热水姜汤干净的衣服,而太子妃的表现就让人看不懂了。
她面色惨白,满脸都是担忧惊惧之色,双手紧张地绞着帕子,焦急地看着萧决萧岷的方向。
因为萧决和萧岷站在一起,从姜婳的角度看过去,还真不知道这位太子妃在看谁。她是担心萧岷的身体,还是在担心萧决被太后为难?
太后根本没有机会为难萧决,因为萧岷再次坚定地重申:“祖母,真的是我自己掉下去的!”
太后失望地看了萧岷一眼,终于意识到今天是没有办法给萧决扣上一个“残害手足”的罪名了,转而呵斥一旁的内侍,“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平阳长公主道:“偏殿了准备了热水和衣物,远山快去把这湿透的衣衫换掉吧。”
“多谢姑母。”萧岷感动地都快哭了,这么半天了,他终于能换身干爽的衣服了。
刚想迈步,没想到被萧决拦住了,萧岷疑惑地抬头:“太子?”
“还没给二弟介绍,这是姑母的女儿,姜侍郎府上的姜姑娘。”萧决见萧岷的鼻子不停抽动,估计他快要忍不住打喷嚏了,朝着姜婳招招手,让她过来,“二弟还没见过吧?”
姜婳也有些莫名其妙,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赶紧把倒霉的二皇子安顿好吗,萧决拦着萧岷要给他介绍自己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小小庶女,有那么重要吗?
不管心里怎么想,太子招手她可不敢不上前。
萧岷冻得浑身冰凉,根本没注意到殿中都有谁,太子妃他没看见,姜婳他也没看见。此时听萧决一说,这才抬头看了过去。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走了过来,乌发如云,肌肤若雪。淡绿色绣着折枝梅的月华裙随着她的步子如水波散开,那纤细柔软的腰肢不盈一握……
原来,姑母嫁的姜侍郎有个这么美的女儿吗?萧岷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姜婳走到萧岷面前,深深褔了一礼,“见过二殿下。”
“免礼。”萧岷盯着少女雪腻晶莹的脸颊,“表妹——”
一句话没有说完,“阿嚏!”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在众人耳边炸响。
太后和平阳长公主被吓得一个哆嗦,雨六则颇为无语地瞥了自家主子一眼。
萧决的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他看看惊呆了的萧岷,再看看一脸扭曲的姜婳,满意了。
这下好了,小东西估计再也不会对萧岷生出好感了,这辈子都不会了。
姜婳低下头,看着自己前襟上被萧岷喷上的鼻涕口水,她的牙齿咬得死紧,手指揪着帕子,强忍着要去擦拭的冲动,咽下喉咙里翻涌的恶心感,一字一字地说道:“不敢当二殿下这句‘表妹’,姜婳不过是个小小庶女罢了。”
萧岷的目光僵硬地一寸寸向下,移向姜婳的衣襟,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出窍,心中茫然地想着:没有的,我可是堂堂皇子,风流倜傥,芝兰玉树,我没有打喷嚏,更没有喷出鼻涕,什么都没有……
看到姜婳前襟上明显的透明样鼻涕,萧岷一脸呆滞,突然大叫一声,又羞又愤地跳了起来,冲出了大殿,一头扎进了偏殿准备的浴桶中。
太后和长公主不放心,连忙追了过去。大殿中只剩下萧决和姜婳、雨六。
萧决黑眸含笑,从袖中摸出帕子递给姜婳,“婳婳,你的衣襟脏了。”
不知为何,姜婳怀疑这一切都是萧决故意安排的。她木然地接过帕子,把衣服上的脏东西擦掉,又木然地把帕子塞回了萧决的手里。
恶心吗?大家一起恶心好了。
手心上清晰地感觉到帕子湿了一块,萧决皱起眉头,一下子把帕子甩到了雨六身上。
太子甩过来的东西,“太子妃”能怎么办?雨六暗暗地叹了口气,强忍着恶心,默默地把太子爷的帕子收到了袖中。
“婳婳,你得换身衣服才行,”萧决好心地建议道:“太后这里没有适合你的衣裙,还是去东宫换吧。”
姜婳一脸冷漠,恭敬地褔了一礼,“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眼看着小姑娘生气了,萧决给雨六递了个眼神。
雨六正琢磨着是不是跟到偏殿门口去太后面前继续演戏,接到太子的眼神才反应过来,比起太后,眼前这位主子夫人才是最重要啊。
她亲热地拉住姜婳的胳膊,“姜姑娘还是去东宫把衣服换了吧,这里离姜府还远,难道姜姑娘就这么回府吗?多难受啊。东宫和皇宫就隔着一道宫门,走两步就到了,我那里有很多衣服,都是没上过身的,姜姑娘不会嫌弃吧?”
“不,不是嫌弃,实在是没必要麻烦太子妃,我一会儿也该跟长公主一起回府了。”姜婳试图把自己的胳膊从雨六手里抽出来,可没想到这位太子妃看起来柔弱娴静,力气却大得很,看她的样子显然没有用力,可她的胳膊就是怎么都抽不出来。
“长公主不见得等会儿就走啊。难得进宫见太后,长公主肯定要用过午膳后再回的。”雨六看向匆忙从偏殿返回的长公主,“您说是吧,姑母?”
平阳长公主也是才刚想起姜婳来,从偏殿回来,正好听到了雨六劝姜婳去东宫换衣服,这倒正合她的心意。
姜纬不喜欢她进宫,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母后亲亲密密地说些私房话了,今天更是热闹,她都没顾上问母后的身体如何。要是姜婳去了东宫,没人打扰了,她倒是可以和母后清清净净地说会儿闲话。
“既然太子妃相邀,婳姐儿你就去吧。”长公主道:“也不用再回宫门口等我,离开东宫你就自己回府好了。”
长公主、太子、太子妃都让她去东宫,姜婳不能再拒,只好对雨六说道:“那就麻烦太子妃了。”
姜婳系上梅红色的斗篷,去偏殿跟太后辞别。
萧岷正生无可恋地泡在净房的浴桶中,听见少女甜糯的声音传来,想起自己有生以来最难堪的一幕,一头扎到了水下,险些被呛死。
“去东宫?”太后细长的眉头挑了一下。
姜婳低着头,半垂着眸子,“太子妃相邀,让我去东宫换件衣服。”
太后看向太子妃,她邀请姜婳做什么?她应该知道,自己不想让姜婳入东宫的。
雨六为难地看了看太后。
太后明白了,这应该是萧决的意思。她有些失望,太子妃都进东宫两年了,还是不能左右萧决的行事。
要不让姜婳也入东宫?太子如此在意这个丫头,她肯定能牢牢抓住太子的心。
这个念头闪了一下,就被太后否决了,东宫有罗问蝶就行了,就算不能影响萧决的心意,做些手脚也是足够了。
至于姜婳,这么美丽的少女,还是用来用来联姻更有价值。
第13章
三人出了慈安宫,往东宫走去。
太子走在前面,姜婳跟在后面,雨六可不敢在前面和太子并行,想了想,走到姜婳身边,笑道:“姜姑娘,江南的冬天是不是不冷的?”
“没有京都这么冷。”姜婳道:“我去了这几年,都没有下雪。”
雨六颇为遗憾,“没下雪啊,那多没意思。”
姜婳觉得,这位太子妃很难琢磨,刚才在慈安宫,她好像对自己有些敌意,阴阳怪气的。这会儿说起话来,又显得很是随意。
而且,太子妃和太子之间的气氛,也很奇怪。既不像甜蜜默契,也不像相敬如宾,说是淡漠疏离也不恰当,太子妃对太子,好像很是敬畏的样子……
雨六原本是暗卫,打打杀杀的擅长,和娇软的小姑娘闲聊可不会。好在经过这两年的训练,她已经很知道该如何同女眷相处了。
引着姜婳说了些江南的趣事,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江南的风俗习惯和京都有什么不同。
小姑娘甜糯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萧决薄薄的唇角也跟着勾了起来,其实风三隔几天地就往京都送信,写的全是小姑娘生活中的琐事,这些他早就知道了。可这些话从小姑娘口中说出来,他还是听得很入迷。
穿过一道宫门,就进了东宫。
这里也是姜婳第一次来。东宫和皇宫是两个独立的宫殿群,园林风格也很是不同。皇宫巍峨大齐,东宫这边却清幽雅致,很有些江南的意韵,姜婳第一眼看见,就生出了几分亲切感。
雨六引着小姑娘说了一路的话,萧决对手下这个暗卫的识相很是满意,到了一处十分精致的宫殿外,萧决吩咐道:“你陪着婳婳。”
萧决想好了,雨六这么识相,等会儿姜婳换好了衣裙,自己一示意,她肯定会找个借口离开,到时候,他就可以和小姑娘独处了。一想到小姑娘穿上那些他特意为她准备的衣裙,萧决的心就热了起来。
姜婳抬头望了一眼,殿门外的匾额上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嘉溪殿。因为她自己别号“林溪客”,看见这殿门中也有个“溪”字,倒是更亲切了几分。
她一路上都记着祖母的叮嘱,见他们来的并非荒僻之处,萧决又停在院中没有进屋,稍稍放心了些。
雨六领了主子的命令,要陪着姜婳,现在太后不在跟前,她不用演戏,这可是讨好主子夫人的好机会。她格外热情,把花梨木雕花大柜子打开,里面的衣裙一套套摆在大桌上,“姜姑娘,你看看,这一件的领口和袖口上缀的都是东珠,这一件满绣繁花是最好的绣娘用了一个月工夫绣好的,这一件流仙裙用的是上好的浣花锦……”
姜婳惊呆了,不仅是因为这一桌的衣裙实在太过华贵,还因为这位太子妃好像有很多种性格似的,这会儿,她俨然成了一个成衣铺的掌柜,卖力地向贵客介绍着自家的衣服。
雨六巴拉巴拉地把每一件衣裙都夸了一遍,见姜婳并没有表现得对哪一件特别喜欢,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这些都是主子特意为主子夫人准备的,要是主子夫人都不喜欢,那可就麻烦了,主子一生气,没准要怪自己招待得不够好。
一想到小心眼的主子不知道怎么惩罚自己,雨六忐忑地问道:“姜姑娘,你都不喜欢吗?你放心,这些都是全新的,没有人上过身!”
太子妃此刻表现得又像是一个谦卑的仆从。姜婳实在是搞不懂她的路数了,随便挑了一件蜜蜡黄绣清新玉兰的袄裙,“就这件吧。劳烦太子妃了,我这就换上。”
太子妃比姜婳略高些,这些衣裙既然是太子妃的,应该会长大一些。可姜婳换上了才发现,这袄裙竟然十分合身,就像是比量着她的身子裁剪出来似的。
姜婳皱起眉头,她是随便指了一件就这么合身,是凑巧了?还是说刚才那些衣裙,不管她指哪一件,都这么合身?这些华贵异常的衣服显然不是太子妃的,那是谁的?
等姜婳换好衣裙从屏风后绕出来,雨六已经不见了,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姜婳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她左右看看,顺手抄起了一个细颈花瓶,轻声唤道:“太子妃?”
“婳婳?”门外传来萧决的声音,“你换好衣服了吗?我进来了?”
姜婳慢慢地把花瓶放回原位,走过去把门拉开。
院子里只有萧决一人,他负手站在一株老梅下,一身朱红色锦袍,龙章凤姿,面如冠玉。鸦色的长睫下,黑漆漆的眸子朝她望了过来。
微风拂过,几片洁白的梅瓣落在他的肩上,给俊美无俦的太子殿下平添了几分寂寥。
姜婳心里突然有种时光错乱的荒谬错觉,似乎他在这里站了很久,有一生一世那么漫长,孤独又悲怆。
萧决看着站在门口的姜婳,心中一阵绞痛。
这个嘉溪殿是前世姜婳住过的。
那时她是东宫良娣。她为了救她的弟弟,进了东宫。
她是他唯一的珍宝,生命中仅有的亮光。
可最后她却离开了他,以那样惨烈决绝的方式……
“太子殿下?”萧决的目光沉痛而绝望,让姜婳很是不安,她轻轻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