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及黄姨娘出事是太太一手导的戏,刘仲修心中一阵恼火,在看她此时端庄贤惠、温婉贤淑的做作姿态心里更是冷笑连连,瞧了瞧桌上的菜肴,东山白煨羊肉、梅鲚鱼、鹿苑鸡、西芹虾仁、五香酱肉、凉拌莲藕,四热二冷,外加一道鲜菇虾丸汤,都是他平日爱吃的菜,为了引他入局,摘除自己,太太费了不少心思啊……
太太夹了一块梅鲚鱼的鱼肉放入老爷碗中,笑着问:“老爷快尝尝,这是我特意让厨房做的,味道如何?”
刘仲修笑着点头,伸筷将鱼肉放入口中,不由赞赏道:“不错,滑而嫩,嫩而鲜。”
“老爷喜欢就好。”太太对迎香使了一个眼神,迎香和菱香福了福身,脚步轻盈的退下。
这时屋里只剩他们夫妻二人,刘仲修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襟危坐:“夫人遣人唤我过来,到底府中出了何事?”
太太身体一僵,脸色铁青的从凳上站起,福身道:“不敢欺瞒老爷,昨儿黄姨娘早产不是因哥儿提前出生,而是有人故意为之。”说到此处,微微垂眼,轻声道:“是妾身疏忽……”
好一个大义凛然,负荆请罪!
好手段!
刘仲修嗤笑,冷眼看着太太拿腔作势,偏不能泄露内心的思绪,遂,继续与她做戏,反问:“夫人为何如此说?”
“老爷每日忙于公务,已是费尽了心神,妾身乃后宅之主母,打理好后宅本是妾身之本分,只是……黄姨娘早产怕是另有玄机,早上六丫头请安时,与我说她姨娘早产乃是人为所致,因她姨娘的丫鬟在其鞋底发现猪油,妾身听闻后,立刻派人彻查,没想到凶手竟是田、张两位姨娘,因她二人是伺候老爷多年的人,且张姨娘生育有功,为您相继诞下三少爷、五姑娘,但事关谋害子嗣,妾身……妾身也不知如何是好。”瞥了瞥老爷的神色,继续道:“这才派人请老爷过来,由老爷处置。”
听到此处,刘仲修脸色发黑,伸手猛地拍下桌子,怒急而道:“她们二人呢?
“妾身已让着人分别看守于柴房。”太太拿起手边的丝帕捻湿眼角:“老爷,都是妾身不好,妾身失职才让她二人钻了空子起了害人之心。”
“这事与夫人有何关系,夫人每日的辛劳为夫都看在眼里,既要打理后宅又要抚育儿女,上上下下,府里府外皆靠夫人一人打点,”刘仲修说到此,确实有感而发体谅太太之不容易,语气诚挚道:“这些年夫人辛苦了……”
“老爷不怪罪妾身就好。”
刘仲修挥手唤人:“去柴房将田氏、张氏带来。”
门外,刘铁低声应诺。
一盏茶后,田姨娘同张姨娘一同进来,田姨娘一见到老爷,噗通一声跪下,跪爬到老爷膝下,扯着他的衣袍痛哭流涕道:“老爷,是贱妾的错,贱妾不该起了妄念,都是贱妾的错,求老爷原谅贱妾。”
想到昨晚芙蓉帐暖时老爷对她温柔体贴,爱意浓浓,即便黄姨娘之事却是她所为,但那又如何,若是往日她有可能会害怕,担忧,但昨儿方体会出老爷怜爱她之心,现下只需她梨花带雨落上几滴泪,老爷定会因此心软,田姨娘如此打算,便将脸埋在老爷膝下,背人处嘴角微微上翘。
太太站在一旁,双手紧握,神色愤怒,恨不得一棒子打杀她。
贱人!
田姨娘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看着老爷,刘仲修摸摸她头,笑着说:“我知道……”头转向张氏,问:“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张姨娘只说了一句:“若我有害黄姨娘母子之心,天打雷劈,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若是其他事,她可能心虚似田姨娘般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过此事确实与她无关,所以她根本不用求饶,因她相信老爷,老爷为官数载,断案无数,真话假话,一问便知。
刘仲修点点头,对刘铁道:“送她们各自回院子。”
“是。”
张氏本就问心无愧,待老爷话音一落,福了福身转身走了,竟不顾立在一旁的太太。
如此嚣张,可还将她放在眼里,太太气的胸闷气短,几欲发飙。
田姨娘满脸泪痕,虚弱无力,似一阵风吹过便会倒地不起,不过离开后,心里止不住得意,老爷终究还是不忍心处罚她。
田、张两位姨娘离开后,屋里只剩神色平淡的刘仲修及满脸怒色的太太。
太太气的猩红了眼,她算计了所有,偏偏忘了老爷风流成性的劣根,冷笑般讽刺道:“真真是温柔乡里出情郎,妾身今日才知晓老爷也是欲令智昏的人。”
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啪’的一声,刘仲修将手边的碗摔在地上,声色厉苒道:“周氏,你可知刚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论?”
太太连连冷笑:“老爷做都做出来了,还怕妾身说不成?”
“你……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老爷说的对,妾身哪有什么见识,妾身从小熟读四书五经,诗书礼仪,温良恭俭让,时至今日方才知晓老爷不喜世家教养出来的闺阁千金,反而甚爱青楼里□□出来的□□,怪不得老爷一直不温不火的待妾身,妾身时至今日才恍然大悟。”
“胡说八道!”
太太冷哼不已。
屋里静默一刻钟,刘仲修方缓缓道:“好了夫人,为夫知你气急之下才悖言乱辞,虽心疼黄姨娘母子遭了一番罪,但索性最后平安无事,再则……那田氏本就是个玩物,不值一提,她既有胆谋害子嗣且对太太不恭不敬,就该知晓后果如何,至于张氏,确实是被田氏诬陷。”
好一会儿,太太才出声:“处置田姨娘本就理所应当,可这张姨娘……”顿顿道:“妾身知老爷甚是喜爱张姨娘,可这陷害子嗣却是犯了府中大忌。”
刘仲修拍拍太太的手,安抚道:“那夫人与我说说,张氏为何要害黄氏母子?”
“因为她害怕黄姨娘生下哥儿,与她儿子争宠。”
刘仲修摇头:“夫人这般说,便有些强词夺理,其一,世人皆重誓言,张氏既敢当着你我之面,发下毒誓,便说明她心中无惧,其二,张氏有儿有女,为何要害黄氏腹中尚不知性别的胎儿,即便黄氏生下的是儿子,与她又有多大关系,她儿女皆大,同一刚出生的哥儿计较,未免有些得不偿失。其三,则是重中之重,张氏乃良妾。”
一时间,太太无力反驳,哑口无言。
刘仲修又道:“方才你也看到,张氏目光清亮,毫无闪躲之色,站着则是挺直腰板,说话更是铿锵有力,为夫身为一府知州,常年判案,只需一眼便能断出人之对错,话之真假。”
此话一出,太太心虚的低下头,生怕露出眼底的破绽。
刘仲修言罢,静心等候太太的决断,大约一刻钟,太太心有不甘道:“妾身细细想来,老爷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刘仲修微微颔首:“这田氏确实该杀,不过此时却不能大张旗鼓的处置她,现正逢我升迁与否的重要时机,万不能露出些许后宅诟病,这于我考评有碍,芝麻与龙眼,孰轻孰重,夫人应当明白。”
老爷要升迁了!
第10章 我弟宴哥(捉虫)
太太一愣,忙不迭道:“老爷,是妾身身见识浅薄,险些坏了您的大事,”神色略微踌躇,小心翼翼问:“不知老爷此次会升迁至何处?”
若能调回京城就好了!
太太心里摇摇头,告诫自己胡思乱想什么!
此时,刘仲修忍不住内心的激动:“不怨夫人,今日我公务繁忙未来得及与你细说,前几日家中来信,信中言道:圣上在朝堂上屡屡对我褒奖称赞,皆因我任苏州知府这几年所作出的政绩斐然,若无意外,明年春我会奉旨回京述职。”
什么!
回到京城!
这是太太做梦都在期盼的事!
想到京城里的亲人,想到嫁人后远在京城的大女,太太兴奋的脸色泛红,事关老爷的前程,她不由端正身形,厉冉道:“老爷放心,妾身定不会因一颗老鼠屎坏了老爷的大事。”
刘仲修笑着点头,端起手边的酒杯,一口干了。
想他任苏州知府这些年,理辞讼、劝农桑、修道路、建学堂、兴丝绸、罢劳役总总举措终于让圣上看到他的丰功伟绩,尤其是苏州每年上缴的赋税占国库的三分之一,可见他这些年任苏州知府的政绩有多斐然,如此政绩当然也得到百姓的爱戴,走在街道上,每每听到人们谈及他定是‘爱民如子,愍民惠民’等赞美之言。
太太陪着老爷用完膳,伺候老爷擦手漱口,掂量再三小声问:“田姨娘犯了如此大错,若此次不重重罚她,日后怕其会再度心存歹意?这……岂不是在纵容她?”
对于如何处置田姨娘,刘仲修本就无所谓,遂顺着她的话:“太太有何想法?”
“若不严惩,黄姨娘晓得真相后怕是会意难平,尤其她做了此等恶事竟胡乱攀扯他人,害妾身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张姨娘,此事妾身必为她们二人讨个说法?”
“后宅之事向来都由夫人定夺,你想如何办便依你的想法,无需问我。”
“老爷……您不怪我识人不清?”
刘仲修拉着太太的手,语重心长道:“太太心善,何曾见过此等歹人心思,被骗实属正常,至于张姨娘,私底下我会替你解释一二,太太不必太过自责。”
太太羞愧难当,低头喃喃道:“老爷……”
“这事就算是告一段落,日后夫人还需管好下人们的嘴,若再有造谣生事者,立马打死,以儆效尤。”
太太本打算借此风波除掉张姨娘,即便没除掉也使她脱成皮,却未料到这贱人如此深得老爷欢心,一想到她谋划许久既能害了黄姨娘又能除掉张姨娘,本是一举两得的美计,谁料她二人如此命好,黄姨娘不但平安诞下个哥儿,张姨娘更是安然无恙的被放出来……太太心里恨的直咬牙,面上却只能笑意盈盈的答应老爷。
刘仲修垂目喝茶时撇了太太一眼,果然如他所料,太太一脸狰狞之色,女人的眼界果然只适合围绕这四方天地的内宅,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能让她胡思乱想,忐忑难安。
太太这个女人,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小,这世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偏她一边做贤妇一边做恶妇,却始终不明白似他们这般结发夫妻,哪有几人真正做到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能做到相敬如宾已是不易。
正因为刘仲修深晓太太的为人,想要这后宅安宁无风波,便不能事事顺她心,只能给她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如张姨娘,此番无辜受冤,心中定是恨极了太太,他在旁推波助澜宠幸一段时日,使她在府中风头超过太太,两番抗衡下,这后宅怕是能消停些。
此番软硬兼施,只盼他心里惦念之人过得安稳顺意。
太太不知老爷心里百转千回的小心思,思绪沉浸在日后如何对付张姨娘这个贱人。
直至刘仲修茶喝了两杯,也不见太太回神,遂咳嗽两声,唤醒她的神智,见老爷已经起身,忙不迭道:“老爷,天色已晚,今晚不若就留下来吧!”
刘仲修神色尴尬,讪讪道:“前日我答应张氏去她那……况今日她受了委屈……”
太太脸色一冷,脱口而出:“昨日老爷明明让妾身等您,妾身一直等到戌时也不见您回来,晨起后方知老爷昨儿去了田姨娘处?”
闻言,刘仲修哈哈大笑:“原来夫人这是醋了?”
太太轻唾,红着脸背过身。
“此次张氏受了委屈,我去安抚她受惊的心神,若她情绪稍好,我便回来,可好?夫人?”
太太冷笑,老爷这是哄小孩呢?
此去怕是一去不归吧!
心里再愤然,太太脸上也未露丝毫不满,转而道:“老爷光怜惜着张姨娘,却还未去看过黄姨娘及新生的哥儿,不怕黄姨娘寒心吗?妾身可是听说新生的哥儿长的颇像老爷,老爷难道不想去瞧瞧……”
刘仲修抚掌大笑:“当真?”
“妾身哪敢骗您,”太太翻了个白眼,继续规劝道:“老爷,不是妾身说您,对待张、黄两位姨娘,您做得未免太有失偏颇,妾身知您心里惦记张姨娘今儿受的委屈,但也要想想黄姨娘九死一生,为您诞下麟儿的辛苦,这也是功劳一件。”
刘仲修纳黄氏至今,太太何曾这般提点过她,如今为了对付张氏,竟一心将他推至黄姨娘处,真是可笑,于是顺着她的话,脸色微冷:“太太三番两次提及黄氏,可是她同你抱怨了?”一副赫然大怒的神色。
太太细细瞧着老爷的脸色,不似作假,笑着解释:“黄姨娘哪是这样的人,她入府至今,向来本本分分,轻易不与其他姨娘说闲话,惹是非。”
刘仲修面无表情听着太太看似抱怨,实则迫不及待撺掇他去黄姨娘的院子,心中十分了然,定是太太自觉留不住自己,也不能便宜张氏,再说黄姨娘刚生产完,又不能侍寝,太太无论何时何地都打着一手的好算盘。
不过,此番算计却甚得他心。
刘仲修故意叹气:“夫人既这般说,我便去瞧瞧黄姨娘及新生的儿子,省的她太过寒心。”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次可是夫人让我去的,过后可不许怨我!”
“老爷您说什么呢?”
刘仲修抬脚离开,背对太太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太太目送老爷离开,直至不见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猛然一敛,王妈妈从内室旁的转角处出来,怪异道:“太太,老奴怎么觉得田姨娘之事,老爷好像事先就知晓?”
太太冷哼一声:“咱们老爷可不就是深藏不漏,与我打的一手好太极,没听见他中间几次三番的敲打我?”
‘强词夺理’ ‘断案无数’ ‘识人不清’等诸如此类的话皆从老爷口中说出,这不就是老爷在点明她,此事,他早已知晓,只不过碍于太太的颜面,没有捅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