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苒回道:“母妃什么都好,就是太心慈,像荀礼那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活该挨千刀的狗东西,就该狠狠地打,打不死就往死里打,死了一了百了才是好的,他该高兴了,别人也舒坦了。”
“母妃啊,你太和善了,我儿子要是跟你儿子一个样,别说让他叫我娘了,我不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就算我脾气好。”
云太妃完全没想到她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甚至丝毫不顾及荀勉在场。
在她的记忆里,邵锦娘从没有这样牙尖嘴利不留情面的时候。
乐安大长公主就坐在旁边,稍显了怒色。
“锦娘,你这是怎么说话的,这大好的日子,死来死去的,也不怕犯了忌讳。”
这位大长公主和云太妃关系不错,对景王这个侄子也是亲近,越想越是不悦,说道:“礼儿再是有错,你闹了七年还嫌不够,放眼这京都看看,能找得出几个这样的丈夫这样的婆婆,你一出兰泽院就来这么一场,是故意来添堵的?”
明苒一掀嘴角,不客气道:“是啊,我就是故意来添堵的。别人都叫我不痛快了,我凭什么委屈自己啊,当然是十倍百倍的讨回来啊。”
她语气不急不缓地,像是在说着天气不错,又目光一撇落在乐安大长公主身上,“乐安姑姑人老了,也越来越糊涂了,我景王府的家事,你连个一二三都不知道,指着我说个五六七也不嫌亏心呐?”
明苒点了点自己脑袋,“母妃,乐安姑姑说儿媳无理取闹呢,你来评个理,是你儿子荀礼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是我脑子拎不清胡搅蛮缠作的?”
京里头这些屁事儿不知,就会在背后瞎逼逼的,都道是景王妃矫情,丈夫莫说纳妾了,连个通房都没有,婆婆更不用说了,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和善人,儿子有本事,小女儿又乖巧,这样好的一家子,谁不艳羡,偏偏就邵锦娘会瞎折腾瞎作,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说不得连她儿子荀勉那些个娘家人心里也有这个想法。
这反倒成她的不是了,凭的个什么?
景王妃避居兰泽院里,是不知道外头怎么传的,当然,就算知道,她估计也不会在意。
这些年,除了传出李氏薨逝那日,她在佛前大笑了半天外,几乎没什么情绪波动。
云太妃听着她一串儿问话,一时讷讷,拽着她的手腕儿低声道:“锦娘,我们有什么话私下说,你又何苦这样。”
明苒扯开手,“就一句话儿的事儿,有什么好私下说的,怎么,母妃也认为是我脑子不好?”
这话哪里好接,云太妃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能给准话儿来。
比起明苒说话时的干脆利落,她这般模样倒显得心虚了。
满堂无声,一时打量,就连乐安大长公主都变了脸色。
“确实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对君不忠,对母不孝,对女不仁,对妻不义,是一点儿没错。
清淡的声音缓缓响起,叫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明苒这才注意到细绢屏风后坐着的人。
“……”他怎么又在呢??
两人目光相对,荀邺到底还是叫不出一声大嫂,抿直了唇线,又慢慢地别过眼去。
他突然出声,内中左顾右盼,相挨着的人无不附耳私语。
上一个叫圣上亲口斥说“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是哪个?
似乎是那个为了一个勾栏花娘,休妻弃子,气死老母的吴家老三啊,景王也能得这么句话,这内里莫不是藏着不少事儿吧。
诸人心里震惊,云太妃心惊胆战,后背都出了冷汗。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先帝留下来的一道遗诏,李氏死了,遗诏却一直没有消息,难道、难道……是落在了陛下手里。
察觉到云太妃惊惧的视线,荀邺淡声道:“太妃是觉得朕说得不对?”
云太妃张了张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心里埋怨明苒看不来脸色,不知晓分寸,捏了捏手,干脆捂着头往地上栽。
一言不合就晕倒,那是程氏的拿手绝招,明辞和明苒俩在云太妃一动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明苒没有动,倒是明辞手快地扶住了人。
看着云太妃装晕,明苒也没拆穿她。
云妃也好,云太妃也罢,她一方面对景王妃感到愧疚,一方面又不遗余力地压制她。
管不住自己儿子,她就只能叫唯一知情的儿媳妇闭上嘴,一面骂着荀礼一面劝她识大体,哭着哀求暗里警告,甚至把她院子里从邵家带来的丫头嬷嬷换了个干净,叫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她,连穿衣梳妆都小心小心再小心。
就怕她说出点儿什么。
站在她的角度,荀礼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得护着,景王府是她的倚仗,更得小心护着,她照看着大局,又小心地为她儿子善后。
人都有私心,这很正常。
但在景王妃的角度,她被毁了一生,丢了女儿,还要遭受婆婆这样的对待,心里委屈又怨愤。
明苒轻啧了一声,要不是有云太妃在,李氏死的第二天,景王妃就亲手送景王去地府和李太后双宿双栖了。
可惜啊,云太妃再每日怒骂着孽障不是个东西,心里咒得再狠,到底她儿子呢,总还要护着的。
明苒懒得再在这儿呆着,她还要去干正事儿。
“诸位吃好喝好吧,我就先走一步了,许久没见着王爷,得去跟他叙叙旧。”
现在这个情形哪还能吃好喝好,堂中人面面相觑,晕着的云太妃是眼皮子都抽了抽,心里焦灼万分却又不好现在就睁开眼来。
明苒转身就叫人带她往景王的院子,荀勉也是不安得紧,心中焦躁不比云太妃少,冲荀邺拱了拱手,穿过屏风拜托几个王妃和明辞照看着他祖母,又使唤人去请了太医,就急匆匆地追着明苒走了。
荀邺不大放心,也想着跟过去瞧瞧,但碍于对方现在的身份,贸然起身跟去,平白无故叫人添些说词。
他端着酒,一口饮了半杯,还是可与王贤海一声,说道:“你跟着景世子去看看。”
在紫宸殿说起这些事儿的时候,王贤海总要为景王妃叹上两句,他过去也能盯着。
王公公登时应了,摇着肥滚滚的肚腩,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
荀邺又偏头看了看被人送去休息的云太妃,摇了摇头,又饮了半杯,问道:“顺宁呢?”
有人答道:“郡主方才出去玩儿了,不再屋里。”
荀邺点点头,放下杯子,宋小侯爷又与他斟酒。
他还坐在这儿,丝毫没有动身的打算,看了一场好戏的大人夫人小姐们又哪敢起身告辞,全都坐在位置。
不敢起身大声喧哗,便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互咬着耳朵。
而这头明苒走得飞快,荀勉根本没能赶得上,她走进景王住的院子,还没走到里屋口,老远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酒味儿。
院里的好些人都是这七年来新添入府的,哪里认得什么王妃,当即有婆子丫鬟拦人。
梓七厉声斥道:“王妃找王爷有事商量,不长眼的东西,还不闪开!”
婆子丫鬟们一愣,再见来人里确实有府里熟悉的下人,连忙告罪,“奴婢们不知是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明苒摆手,转与梓七说道:“你先去小厨房吧。”
她路上就吩咐过了,梓七自然知道她这话的意思,立马道好,问了人小厨房在哪儿,转身就跑,明苒则是带着呼啦啦的一群人,直接推门就进去。
景王在躺椅上,闭着眼,一副酣睡的模样,当然听不见他们进门的声响。
明苒勾了勾裙子后便不动了,静静看了两眼,又快速移开。
她等了没一会儿,梓七就从小厨房端了铜盆儿过来,满满一盆儿烫人的热水。
这些事可不好叫梓七她们来,免得过后云太妃追究起来遭罪,她自个儿接了过来,对准了躺椅上的人,抬手就是一下,哗啦啦的,倾盆而出,往那人身上淋了个干净。
荀勉和王公公追着明苒过来,一前一后刚走进院子,还没跨玩门,就听见景王的一声惨叫,直接吓飞了院墙上停落的一排雀鸟。
第62章
荀勉被这一声震在原地, 王公公哎哟一声, 先他一步往正屋里走。
院子里的下人们也都听得清楚,婢女婆子掀开门前竹帘就往里头涌去, 屋里本就站了不少人, 有桑九梓七等在前面挡着,他们也挤不过去,只能听见王爷连续不断的痛呼声。
从肩臂缝隙间看过去,今日身穿藏青长袍的景王,恍若刚从装了水的热锅里捞出来, 一身湿淋淋的, 身上冒着热水气, 外罩的袍子滴着水,颜色发暗, 露出的皮肤烫红肿的一片, 下颌处似还起了水泡。
景王想捂脸,却又不敢触碰,灼心般的疼, 一阵一阵的, 叫他抬起一脚踹翻了身边的躺椅。
一边口中大喊,“来人!来人!”
景王身边的大丫鬟名唤柳枝,明苒过来的时候, 她正巧在院子后跟人折花唠嗑。
听见那凄厉的一声惨叫,她才惊惶地跑了过来,一进门就看到景王这般的惨样。
柳枝和院子里其他伺候的不同, 她是云太妃亲自教导出来的,会些拳脚功夫,还颇懂医理。
一见景王要难受得要撕衣服,她拨开人使劲儿往前头挤,“王爷,莫动!莫乱动!”吼了两声,又转过头来吩咐婆子,“愣着干什么,聋了还是瞎了,还不快去取了冷水来,叫人去请大夫!”
明苒站在最前头,欹斜在圆柱边,冷漠地看着他们火急火燎的忙碌样,倒也没阻止端冷水的人。
柳枝也止住了景王两只瞎扑棱的手,再见着屋里满压压的人,气道:“还不滚出去,在这儿添什么乱?!”
她在景王的院子里素有威信,后头的那些丫鬟婆子很快就应声退了出去,明苒的人自然是没有走的,站着没动。
有人已经从井里打了水来,井水透凉的,整整一桶下去,景王总算稍稍安定,身上的灼痛也消减了些。
景王和柳枝主仆俩提着的心一道落回了肚子里,这两人终于看见了明苒。
柳枝不认得她,但看她脚边的铜盆,惊然起身,“你是何人?!是你干的?好大的胆子!”
明苒不知道这丫头叫什么,只瞥了一眼,梓七上前一巴掌拍开她指着的手,冷声道:“没长眼睛的东西,还不给王妃请安。”
柳枝愣道:“王、王妃?”
听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景王总算是反应过来这看起来甚是陌生的红衣女人是谁了,不就是他那个在兰泽院避居七年的王妃邵氏!
“邵锦娘!”
大夫还没来,冷水的劲儿一缓过,身上又开始火辣辣的疼,景王气得牙根儿痒痒,那吐出口的话像是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咬牙切齿磨出来的,真恨不得给咬碎了。
“你疯了?!”
他双目喷火,再配着那张被烫伤的脸,看起来尤为可怖。
明苒漠然地转头,唤了声桑九。
桑九又抱着那一捆细竹棍子上前,“王妃。”
明苒微微颔首,抽了一根出来,捏攥在手里,挥两下试了试。
嗯,挺好的,手感很是不错。
室内无声,景王盯着她的动作,视线凝聚在那约莫三根手指粗的竹棍子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明苒还要快些,拎着裙子一步上前,抬起一脚,下三路,又狠又快,踹个正好。
景王滚在地上,倒吸凉气,刚才那热水下来,他还能叫的,但这男人不可承受之痛,叫他憋得额上青筋乍起,涨红的脸都隐隐带了乌紫,喉咙嚯嚯,一口气卡得慌,疼得根本出不了声儿。
后头进来的王公公和荀勉两人都看呆了,心里头齐齐一虚。
景王颤巍巍的,艰难地从胸腔里蹦出零碎的几个字来,“戾、戾妇……”
事实上这一脚他是完全可以躲开的,只是方才他尽盯着她手上那根看起来打人就很疼的竹棍子去,哪晓得这狠妇人如此奸滑狡诈,竹棍子居然是打幌子的,这一脚才是等着他的!
这样狠的,分明是要他的命呐!
本来吃瓜看戏顺便给明苒加油助威的七七差点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她戳着手指小声道:“玩家,你可别把他弄死了呀。”
游戏过程中弄死了人,监管部门查下来,她七七别说继续做客服了,十有八|九的要铁窗泪了QAQ
当初签合约的时候,明苒是仔仔细细看过的,自然了解七七的担心,她道:“放心吧,把握着分寸的,暂时死不了。”
七七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初始的那一阵钻心的痛缓过去了,景王蜷缩成一团,低低呜咽。
柳枝差点儿没被吓晕过去,“王爷,王爷你怎么样?”
说着又红眼抬起头来,压住哆嗦,厉声道:“王妃,你到底想干什么!”
明苒握着竹棍子轻敲手心,慢悠悠道:“看不出来吗,本王妃在跟王爷叙旧呢,你这丫头真是看不懂脸色,分毫不识趣儿的,我们夫妻之间说话行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白底素面的绣鞋踩落在被浇湿的团花地毯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声,大红的裙摆轻悠悠的晃着,是血一般的颜色。
明苒走上前去,看着柳枝,“还不闪开。”
柳枝哪里肯动,她会功夫,虽说不敢真对王妃动手,但护着王爷不叫王妃伤人也是绰绰有余了。
她摊开手,拦住人,“王妃,适可而止!叫太妃与世子知晓,你该如何交待!”
大夫还没来,再叫她动手,王爷今日遭的罪可就大了!
柳枝有些急躁,余光一转,桑九等人身后的高大影子骤然跃入眼帘,她急急道:“世子,世子!你快拦住王妃!”
明苒应声转头,果见那后头立着荀勉,表情怪异。
景王最疼顺宁,但对这个膝下承载着希望的儿子也挺是看重,父子俩算不得多亲近,但荀勉对这个父亲也是有一两分敬重。
今日这些事情唬了他一跳,再看地上之人的狼狈痛苦,他紧紧地皱起眉,拱手做了个礼,声音沉沉,“母妃今日行事委实有些过了,有什么事情不能一家子坐下好好说的,何苦闹成这样,弄得所有人都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