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向晚当机立断握住那细线一般的东西将其扯了出来,手指微微一痛,像是被锐物给割了一下。她眉毛也不动地无视这轻微的刺痛,手臂往回一拽便将沉在水里的一个东西拉出了水面。
碧兰被这动静吓了一大跳,险些惊叫出声来。
翠羽的眼睛却更尖,“姑娘,您手在流血!”
好巧不巧的,这时候池子里响起了更响亮的哗啦一声,是王猛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里头出来,动静不小,真将碧兰那一声好不容易咽回去的尖叫给吐了出来。
“呀啊——”
翠羽没好气地拍了拍碧兰的后背,匆匆上前握住席向晚的手,小心翼翼检查着她的伤口,皱眉道,“什么东西这么锋利……”
席向晚却露齿朝她一笑,道,“我找到她藏东西的地方了。”
王猛在池子里一浮一沉的有些茫然,“席大姑娘,我在底下发现一条又细又长的密道,一般人不做好准备,是游不了那么长的。”
“但若是有一条很长很长的线呢?”席向晚笑道。
王猛游到池子边上,捋了一把头发,正要上岸,被翠羽凶狠地瞪了一眼,才意识到自己一身中衣都被水打湿了,只好默默地又沉到水里只露出一颗脑袋,“什么线?”
“这根。”席向晚用没受伤的手指了指地上她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东西,“上头还系着一个用来装东西的暗囊呢。”
王猛顺着她的手指一看,在地上发现了个黑漆漆拳头大、和石头差不多的玩意,他顺着线拽了拽,发现那东西居然异常得沉,真像块石头。
“这玩意儿这么沉,进水的瞬间便到水底下去了,倒是不会被人发现。”王猛说着,提着那黑黢黢的硬块放在池子边上砸了砸,道,“空心的。”
翠羽刚拿帕子将席向晚手指上割开的伤口包好,从腰间抽了剑道,“你闪开。”
王猛:“……”他瞅一眼那亮闪闪的软剑,立刻退避三尺。
翠羽一剑劈下去,不偏不倚地将那黑不溜秋的东西从中间砍成两半,里头却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装。
席向晚倒也不觉得奇怪。唐新月被捉,樊子期逃离汴京,这两件事下来,若是樊家和唐新月传递消息的人还没将这点痕迹清空抹尽,就太没脑子了。
“看来是迟了。”王猛又游上前来拿起这两半盒子不像盒子的东西看了看,“里面就算本来有东西,恐怕也已经被人拿走了。”
“但若是潜游进水里,顺着绳子找去通道的另一边,或许能有意外的发现。”席向晚低头望向水下,“我不会水,便交给你们来办吧。”
王猛应了是,等席向晚走了才可怜巴巴地从水里爬了出来,换上翠羽给他找来的衣服,跟做贼似的悄悄离开了席府。
虽然席府的儿子女儿都知道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的母亲武晋侯夫人王氏却是一无所知的,寻席向晚去说话时只提了一嘴,“昨晚上外头吵吵嚷嚷到了半夜,你哥哥们也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不知道是出什么大事了。”
席向晚笑道,“和年前那时比起来,算不得什么大事,母亲这几日少出些门便是了。”
王氏叹气,“我哪里还有出门的功夫,我也忙得脚不沾地呢。”
好在王氏操办过席元衡的婚事,大致也知道女方家里该做些什么准备,才没手忙脚乱。
当然,婚嫁之事中,本来最要磨洋工的是男女双方家里商量不好嫁妆聘礼时间等等事宜,互相争执不下中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可对王氏来说,这般的麻烦事却是一件也没碰到过的。
原因无他,宁府那头派来的管家妈妈永远都是一幅乐呵呵的样子,王氏无论哪什么和她商量,她都笑眯眯应承下来,即便王氏是个知分寸的,见她那模样也不由得有些担心,“阿晚,首辅大人派来置办亲事的管事妈妈似乎太手宽了些,宁府那头难道就没什么需要咱们准备的?一个要求也没有?”
席向晚失笑起来,“母亲,若是宁端有要求,他自会告诉管家提的;既然不说,那就是没有了。”
王氏长吁短叹,“这么好的婚事,还好是让我家姑娘给占着了。早几个月汴京城里还有人说道哪家姑娘胆大包天敢嫁给副都御使,一转眼他都已经是首辅了。”
“宁端是不是首辅,对我来说倒是无关紧要。”席向晚把玩着一把做好的银瓜子,道,“除去他,我这辈子也不会嫁给其他人了。”
若不是阴差阳错,席向晚原是打算这辈子一个人过的,家中三个兄长,还有父亲母亲祖母和王家,她就算打秋风都能将日子过得舒舒坦坦的。
王氏哎呦一声,伸手去捏席向晚的嘴唇,“你这张嘴是越来越没个把门的了!”
席向晚一愣,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了歧义,面上难得一红,“我不是非他不嫁的意思,我是说……”她辩驳了半句,只觉得越抹越黑,干脆一闭嘴不说话了,将表面打磨的光滑发亮的银瓜子往木盒格子里一放,自顾自低头品茶去了。
“瞧你,自己说出口的话,还把自己给惹恼了。”王氏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边笑边道,“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你嫁一个喜欢的人,总比嫁一个不喜欢的人要好。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个人也正好喜欢你,这已经是姑娘家们能想象最好的归宿了。”
那得是宁端不死的话。席向晚想道。
照眼下看来,对宁端出手的人不像是宣武帝,那只能是樊家、别国、或者是她暂时还没想到的其他势力了。
想着嫁过去之后便能日夜和宁端相处,应当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知晓,席向晚轻轻舒了口气,和王氏随口说起外头的趣事儿来,免得她一会儿又拿自己和宁端打趣。
席向晚自己对着宁端时还能偶尔撩拨他两句,可不擅长被别人当做揶揄讨趣的。
王氏也是忙着席向晚的嫁妆许久没有出门,母女俩说起话来也不嫌累,一路就讲到了晌午光景,出门采办东西的李妈妈从外头回来,匆匆道,“夫人,姑娘,方才我在外头见到个东西,觉得有些奇怪,就带了回来。”
王氏正在喝茶腾不开手,席向晚便伸手接过了李妈妈手中的长条卷轴,笑道,“这是字画?”
樊子期难不成还想像上次公开那半封密信一样,再一次用文字煽动汴京城中的考生们不成?
自然而然将手中卷轴和昨晚上的事情联系起来的席向晚只将画卷展开到一半,脸上的笑容便敛了起来。
王氏在她身侧将打开一半的卷轴上美人像看得清清楚楚,险些被茶水呛到,“这画像打哪儿来的?画中人为何和阿晚如此这般相似?”
席向晚沉吟着将画卷整幅展开,凝视了一会儿画中的美人。
李妈妈在一旁解释道,“我是今儿出门听见有人议论说这是汴京城第一美人的画像,原以为是胡诌,到书画摊子上瞧了一眼,发现竟真和姑娘有几分相似,便买了一幅带回来的。”
“竟光天化日直接在外头摊子上买?”王氏气得拍桌,“这成何体统!岂不是汴京城里头谁想买都可以买回去挂在家中了?”
“母亲消消气,这画乍一看像我,其实是咱们先入为主了,仔细瞧着并不太像的。”席向晚开口道,“翠羽,你也来看看?”
翠羽机灵得很,探头认真看了一会儿,才顺着席向晚的话往下道,“是呢,这画中人的脸型和眼睛跟姑娘相似,所以才会叫人认错的,其实仔细看看,鼻子眉峰和这神态,都跟姑娘不一样。”
碧兰连连点头,“姑娘也没这么一身衣服,更从来没梳过这种发髻,这肯定不是见过姑娘的人画出来的!”
王氏听她们这么一说,自己再细看,也觉得确实那相似从五分减到了两三分,可她紧皱的眉宇还是没松开,“外头人云亦云,人人心中这便是你,若是流传太广,于你于首辅大人都不好——李妈妈,你多拿些钱出去,见了这画像就全都买下来!”
“母亲这样大肆购买,岂不是坐实这就是我的画像?”席向晚阻止道,“更何况,外头现在既然铺子里都能挂着卖了,背后定是有大量画师临摹制作的,一口气买光他们的画,只会让背后之人觉得有利可图,继续制作更多同样的画罢了。”
“那这可怎么办!”王氏忧心忡忡,盯着画又看了两眼,连连叹气,“怎么你这婚事,临到了要下聘过门的时候了,又闹出这样的幺蛾子?”
“母亲放心,这等小风波,放任不理很快便会过去了,宁端也不会多说什么的。”席向晚将就画卷交给碧兰收起,又小声安抚了王氏一会儿,等母亲放下心来后,才寻了由头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出了王氏的青澜院,翠羽小声问道,“姑娘,真就放任不理了?”
席向晚偏头看她一眼,轻轻笑了,“自然是不能的。”
第185章
不论背后的人是谁, 又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这样模棱两可的画流传出来, 席向晚都不能放任这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美人图一事可大可小, 但若是这次放纵不究了,谁知道背后的人、乃至于其他人会不会以为席府就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了?
“书画的事儿,在云水画苑中讨论最多了, 不如我去云水画苑四处打探问问?”翠羽提议道。
“去得。”席向晚点点头, “不过我和你一道去。”
云水画苑是画师和好画之人最喜欢流连的场所, 也是新人画师最容易一夜成名的地方, 任何与画相关的风潮都不可能在此处被人错过。
近日刚刚流行起来的那副美人图就立刻成为了画苑中众人的谈论中心。
这画实在是只要你有银子, 四处都可以买得到,这日来到画苑中的画师中不少人手中都拿着一卷,互相谈论着画中的细节。
有人称赞, “虽说画技仍显稚嫩, 但画中人确实是倾城无双!”
还有前两个月就一直在云水画苑的人不屑道,“这幅画还是太粗制滥造了些,毕竟是一口气做了上百幅在外头流传叫卖的, 和元月里季广陵拿出来的那幅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有上个月就听了季广陵开讲坛的画师便点头附和道,“确实,季讲师拿出给众人鉴赏的那一幅, 虽不知道画中人是谁,笔触神韵却已经远远超过这一幅,见过之人便知道高下立现,还说什么‘汴京城第一美人的画像’,真让席府听去, 恐怕大牙都要给人笑掉了!”
“这还不够美?”称赞那方便不服了,“你们平日里见的都是喝着露水在天上飘的仙女不成?”
“那是你们没见识,别怪别人眼界高。”有个穿金戴玉的贵公子轻嗤一声,稚嫩的下巴几乎要仰到天上去了,“也不知道哪家黑心商家拿这画还冒充席大姑娘,我要是她,看见你们这样指鹿为马,就先……”
“先如何?”有人在后头轻笑着问道。
“就先……”贵公子洋洋得意地回过头去,才从嘴边吐出的话被他自己给咽了回去,“席……”
席向晚竖起手指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的不是美人图的事吗?”
这贵公子正是曾经在宫宴上见过席向晚、又恰巧赶了云水画苑元月里讲坛的人,不想自己为席向晚说两句话居然被她给撞了个正着,耳朵面孔都快烧起来了,哪里还有之前的嚣张跋扈。他清了清嗓子,好半天才找回了思绪,“席大姑娘肯定也懒得理会这种没有来由的风言风语!”
“这倒是。”有人忍不住称赞道,“这位姑娘,来云水画苑可是想寻人作画留念?”
云水画苑中常有年轻貌美的姑娘少妇徘徊其中,想要寻找画师为自己作画,有的是想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临下来,有的却只是想着一画成名。
画师们本就爱美,见到美人时也乐意泼墨作画,只把席向晚也当作了来求画的,才有此一问。
席向晚笑着摆手道,“只是来寻人的,各位请继续谈论丹青吧。”
“这位姑娘来寻的不知道是哪位?”紧跟着又有人搭话。
“姚三公子,借一步说话吧。”席向晚望向面前仍旧红彤彤的那位小公子,含笑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姚三公子稚嫩的脸上更红了,他展开手中折扇遮住下半张脸,清了清喉咙才故作镇定道,“姑娘这边请。”
在众人艳羡的眼神中,姚三公子跟在席向晚的身后走向了洗笔池的一角。
远离众人耳目之后,姚三公子才低声问道,“席大姑娘怎会来云水画苑?可是为了那幅如今传得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讹称是你的那幅画?”
“正是。”席向晚颔首道,“来画苑中也并非是特意要寻你,只是想着能不能碰见在这方面了解多一些的人,姚家正好是其中的佼佼者。”
酒香也怕巷子深,哪怕是季广陵这般天赋画技,也是搭上了姚家这条大家的船之后才声名鹊起的。
席向晚和这个姚家素来没有太多交集,上一次听见他们的名字,还是因为姚家的嫡长孙从醉韵楼里边将诗澜给赎走时听了那么一耳朵。
而刚刚正巧撞上的这位才十三岁的姚三公子,就是那位嫡长孙的亲生弟弟,在姚家的孙辈中排行第三,若是算一算关系,季广陵算是他的小姑父,只不过是入赘的。
听见席向晚夸赞姚家,姚三公子的耳朵又红了一些,他握着拳头第二次清了嗓子,一脸正色,“席大姑娘这就问对人了。丹青我虽不太擅长,但在家中人耳濡目染之下还是了解一些的,大姑娘有什么疑问,请尽管说,我若是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席向晚看他这幅硬装大人的模样觉得有趣,又捧了他一句,“我听人说过,季广陵先生在姚家的孙辈中盛赞过只有姚三公子一人,‘不太擅长’这说辞可是过于谦虚了。”
姚三公子下意识地扬起了骄傲的下巴,“父亲说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年纪尚小,更是不能自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比我更厉害的人。”
这幅明明很享受夸奖但又硬生生克制的态度将席向晚逗笑了,她记得樊承洲的儿女在这个岁数左右时也是这样的性子,不由得眼神柔和起来,“听说元月里,季广陵先生也取出了一幅小像,据风声说,画中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