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向晚的声音虽然平淡,但她话语中隐藏的信息却让席卿姿从血液骨缝中开始战栗,她结结巴巴地颤抖着嘴唇反驳,“你、你在说什么鬼话?!”
“唐新月被捉进来的时候,身下还在流血不止,就关在包氏的旁边。”席向晚指了指隔壁牢房,“都说唐新月是和自己儿子颠鸾倒凤怀了孽种遭祖父鬼魂报应才小产的,你说这好不好笑?”
席卿姿只有发抖的份了,席向晚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叫她浑身血液冰凉——她心中美满的三房一系,怎么真面目竟会这样丑恶令人作呕?
“还有你的弟弟,”席向晚摇摇头,“也对唐新月言听计从,忘了自己是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小年纪就叫妖精给祸害了,最后还为了救唐新月而寻人劫狱,混战之中被人一箭射死……他才几岁?十一?十二?真可惜。”
席向晚嘴上说着可惜,眼中的神情却极冷,一字一句都凛冽锋锐得像要从席卿姿的身上硬生生直接剐下一块肉来。
席卿姿若不是被绑住,这会儿一定已经用手用力将自己的耳朵堵上了。可她无能为力,只能满脸泪水地用力摇头,试图让席向晚的话停下来。
“若不是你们跳得那样高,或许原本也不必死得这样惨。”席向晚继续道,“其中大半,居然还不是我动的手,你说好不好笑?如今你也步了你母亲杀人的后尘,三房便只剩下三叔父和席泽成了——哦,不用担心你哥哥,他在牢中还要蹲四五十年,总归逃了死罪,比其他人更幸运一些。至于你父亲他……”
席向晚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像是玩弄的微笑。
“听我说了这些,难道如今你不想他死吗?”
席卿姿仿佛是被噎到那样剧烈地倒抽了一口气,面露惊恐之色。
“三叔父病得很重,听说是半夜见到祖父的鬼魂,邪气入体,躺在床上同废人没有区别,不日也将要归西了。”席向晚问道,“你看,人做坏事,报应迟早都是会来的,是不是?”
席卿姿紧咬着打颤的两排牙齿,哆哆嗦嗦挤出最后一丝不知从何涌出的勇气道,“你这样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家破人亡的滋味,你终有一日也会——”
翠羽脸一沉将软剑抽了出来,席卿姿果然吓得一缩立刻噤声。
席向晚却没有生气,她沉思了一会儿,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有时候坏人能得到报应,有时候好人反而不长命,也真是奇怪。不过另外一条错的路和后果,我已经承受过了。”她拢了身上用来遮掩血迹的外衣,朝席卿姿微微一笑,仍旧是倾国倾城的风华,“……这一次,轮到三房了。”
见到席向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席卿姿下意识想要追上去,却直接将头重重磕在了地上,一阵死亡般的头晕眼花。
好容易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哪里还有席向晚不紧不慢离开的背影?
席卿姿左右看看四周,不由得茫然起来:她难道真的要同母亲和唐姨娘一般,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了?
她恐惧地往后缩了缩,因为失血而昏昏沉沉的脑袋转了半圈,而后突然在朦胧间看见了包氏的身影,不由得惊喜地喊道,“母亲!”
刚走到门口要来给席卿姿解开绳子戴上锁链的几个狱卒一愣,往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的牢房里看了一眼,皆是摇头:又疯了一个。
从大牢里出去之后,翠羽见席向晚仍是郁郁寡欢的模样,便提议道,“夫人,在狱中让囚犯吃点苦头还是很容易的。”
席向晚回过神来,她缓缓摇了摇头,道,“方才我说的这些就够了。”
席卿姿是被包氏宠得最厉害的一个,也自然就是最没脑子的一个,不靠着家人便很难活下去,当知道自己的家人亲情都是个笑话,而信任的亲人又几乎死完了的时候,这个小姑娘的精神就等同于被摧毁了。
“按照律法去查她的罪判罚就是了。”席向晚淡淡道,“不必特意给她吃苦头,在牢中待着就够她苦的。”
翠羽没有法子,应了是后又想了想,到马车旁时道,“我去问问大人今日什么时候回府?”
听见宁端的事情,席向晚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她扶着碧兰的手上了马车,沉思半晌才轻声道,“只问一问,不要催他。”
翠羽干脆地应了声,翻身上马便走了——她在去都察院的时候就悄悄问过,宁端今日不在宫中,正在兵部。
“夫人?”碧兰也看出席向晚心情不好,小心地扶她坐稳,又道,“也不知道衡少爷的长子取了什么名字。”
席向晚闻言顿了顿,却噗嗤笑了出来。
席元衡还真兴致勃勃地想过大把大把的名字,可每一个都是如出一辙的难听,险些被齐氏揍了一顿,早就没有了给儿子取名的权力。
尽管席卿姿让席向晚十分郁郁,但想到齐氏和齐氏的孩子都保了下来,她还是轻轻出了一口气,道,“好久不吃豆花了,去小甜水巷绕一趟吧。”
第224章
虽然席向晚说了只问不催, 但翠羽拐弯抹角, 到了兵部亮出自己的腰牌便请人进去找到首辅大人问要忙到几时——这总不算催吧?
“忙到几时”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府中来问的, 同宁端共处一室、原本正在认真凝神听他说话的官员们顿时面色都有些古怪起来:敢情看起来冷飕飕的宁首辅,家中夫人也是很挂念着的嘛,连几时回府都要派人问, 这一定是在等着吃饭了。
宁端自己却听了通传就知道不对劲。席向晚向来对他放心又纵容, 即便他前几日都是忙到凌晨才回, 她也不曾多问过一句, 临睡前还会令人在房中贴心地为他留好灯火、准备填肚子用的茶点。
特地派人来问何时才能忙完回府, 这却还真的是第一次。
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宁端想着,往面前的地图上看了一眼,拧起了眉毛。
身周的官员们无一不是眼力超群的人精, 见状顿时纷纷收敛神情呼吸,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用眼神推搡,最后兵部尚书轻咳一声, “宁大人……”
“家中有事,”宁端打断了他的话,一拱手, “我先走一步。”
兵部尚书飞快地将自己后头的话打了个转儿,“宁大人放心,今日通宵达旦定将沿途粮草补给地点全数编排完毕,明日便交给您过目。”
宁端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道, “若有任何,派人到府中寻我。”
众官称是,纷纷拱手将宁端送走,而后面面相觑良久之后,有人小声开口道,“我看宁大人莫不是个惧……”
兵部尚书用力地握拳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其他人纷纷摆手干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哈哈哈哈哈……”
翠羽在兵部外头等了一会儿,原以为会等到传话的人来回复宁端要多久回府,谁知道等来的是大步流星面色凝重的宁端,立刻头皮一紧,“大人。”
“出事了?”宁端劈头就问。
“没有没有!”翠羽赶紧将今日发生的事解释了一遍,才道,“我瞧着夫人心情不好,便自告奋勇问她是不是问问大人您今日什么时候回府,夫人看着挺高兴的,我就……”
宁端被这一句无心的“挺高兴”捧了一下,皱紧的眉心松开了几分,“我现在回府。”
翠羽下意识探头往后面看了一下,“兵部的事……”
“处理好了。”
宁端的马已经被牵了过来,他毫不迟疑停顿地翻身上马,将翠羽甩在了身后。
翠羽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些不太急地慢吞吞牵着马走了起来,心中琢磨着夫人见到大人之后会不会觉得心情好一些。
事实上,席向晚绕到去了趟小甜水巷,干脆在里头买了不少东西,一部分寻了个跑腿的铺子直接送去了武晋侯府和王家,另一部分才提上了自己的马车。
碧兰看着马车车厢里香气扑鼻的各种食物,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席向晚今日午后开始便在外头奔波,也确实已经过了宁府平日的饭点。
席向晚见碧兰一幅口水都快滴出来的模样,无奈笑道,“不是给你包了小盒的酥饼么?你先吃那个垫垫肚子,从甜水巷回去还要一会儿。”
碧兰怀中揣着个小纸包却不太想吃,珍惜地捧在手中道,“听说这个玫瑰酥饼一个月里只卖两天,还贵得很,我不舍得自己吃。”
席向晚原本没多想什么,可一转念从碧兰话中发现了不对劲,“这会儿还热乎着是口味最上佳的,你现在不吃,准备什么时候给什么人吃?”
碧兰的脸顿时涨红了。
见状席向晚便了然起来,她摆摆手失笑道,“看来我这大丫鬟,很快又得再换一个了。”
“不是,夫人。”碧兰有些急了,“我要永远陪着您的。”
“嫁人便该学着管家了。”席向晚扬眉道,“可你日日跟在我身旁,碰见的也就是那些人——武晋侯府的你都从小看到大了,应当不至于。是宁府的谁?钱管家?”
碧兰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席向晚思索了会儿,陡然想起碧兰每每都是自告奋勇去都察院跑腿的,眯了眯眼睛,“都察院里的?”
碧兰的脑袋停住了。
“我替你掌掌眼?”席向晚也无意多干涉身边小姑娘的情窦初开,只懒懒道,“都察院的人都知道你的身份,应该没人有那个胆子戏弄骗你,若是受了委屈便来找我,我替你教训他。”
碧兰闷声不吭地点点头,将怀中的玫瑰酥饼抱得更紧了些。
“如今这样的日子真不错。”席向晚看了会儿窗外,突然道,“我认识的人都好好的。”
上辈子的时候,碧兰随她一道去的岭南,却因为忠心耿耿,是代她死了的,死得极早,但也正是她的死将当时颇有些浑浑噩噩的席向晚从自欺欺人从唤醒了过来。
“夫人?”碧兰一脸疑惑。
“我先一步嫁了,你也马上要嫁人。”席向晚笑吟吟地支颐望着轩窗外逐渐显现出来的宁府正门,轻柔地道,“我希望往后的一切即便一波三折,最后的结果也万事太平。”
“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的。”翠羽诚恳道。
马车又往前走了些,席向晚看见了停在宁府门口那匹体型矫健的枣红色骏马,嘴角笑意加深,酒窝悄悄陷了进去。
她在上元节在桥上、对着河灯都许了愿,或许还真是有用的。
立在门口的人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来,同席向晚对上了视线,冷硬的神情瞬时就柔和了下来。
席向晚朝宁端甜甜一笑,马车一停便抢在碧兰前头掀开马车的帘子,扶着车厢往后头一看,见宁端已经走近了过来,另一手一提裙摆就朝着他的方向跳了下去。
宁端心脏都漏了两下,他快跑两步正好接住跳进自己怀里的席向晚,见她眉间已经没有阴郁之色,才放下心来,弯腰将她放到了地上,“我听翠羽说了今日武晋侯的事,便直接回来了。”
席向晚笑了笑,她勾着宁端的手指往宁府里头走,道,“我已经都办好了,大嫂母子平安,不幸中的万幸。我只是那时想到可能有人还在暗中……便有些气恼。”
宁端还没听翠羽说过详情,闻言皱了皱眉,“背后有人指使?”
“所有的时机都太巧了,我偏生是个不太信巧合和运气的人。”席向晚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我刚才还在想,上元时我许的愿或许还真实现了也说不定。”
宁端知道席向晚许了什么愿望,他心中一软,“若我听见你许愿,也定舍不得你愿望落空。”
“那你呢?”席向晚转脸狡黠地笑道,“那一日,在放花灯时,你许愿说希望我的愿望都能成真,但在桥上时,你许了什么愿望?”
宁端一怔,没想到三个月前的事情,每个细节席向晚还记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掩饰地轻咳了一声,“是一样的愿望。”
席向晚狐疑地盯了宁端一会儿,哪里还能看不出他说的不是实话,顿时起了好奇心,抢快两步挡在了宁端面前阻止了他的脚步,笑眯眯道,“和什么一样的愿望?”
宁端立刻站定了脚步,两个人面对面距离得太近了些,他甚至想往后再退个半步拉开距离。
——太近了,席向晚几乎能算得上是贴在他的胸膛上那样。
宁端刚刚这样想完,席向晚就往前逼近了半寸,耍赖地双手抱住他的腰,仰起头将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不依不饶道,“什么愿望?”
宁端:“……”他深吸了口气,于是席向晚的脑袋也跟着缓缓起伏了一下,她自己却没察觉到这细微的动作,只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安安静静又十分坚持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席向晚往日里总是平静淡然的模样,像是轻轻柔柔吹在人脸上凉爽的夏日微风,这幅乖巧天真的讨巧模样却实在极为少见,就连宁端……不,应该说,宁端可以说是尤其轻松地被其吸引得飞蛾扑火。
迎着席向晚期待的眼神,年轻首辅不自觉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我……”
席向晚似有所感地屏住了呼吸。她想,如果这一刻宁端说出的是她想的那句话,如果宁端在上元节时许的是那个愿望,如果他真的选择先开口说出来……那她就现在立刻实现他的愿望。
再不管什么时机不时机的狗屁了,只要他说,她就立刻给。
第225章
宁端在席向晚亮晶晶的眼神中坚持了只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就败下阵来, 他扶着席向晚的腰, 十分艰难地道, “我许的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愿望。”
“我要听。”
席向晚异常的执着坚持打败了宁端。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觉得喉咙也似乎发热一般地被烧干了水分,为难地张了张嘴, 声音极低, “我希望来年的上元节也和你一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