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席向晚顾念齐氏的状况,脚下走得飞快,后头李妈妈都差点赶不上。
她在武晋侯府住了十几年,熟门熟路直奔席元衡和齐氏的院子,才看见院门,就似乎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不由得稍稍一闭眼睛,心中烧起怒火来。
若今日齐氏这一出真是无妄之灾,还真是因为席卿姿而引起的,无论谁怎么说,她都要叫席卿姿用命来还!
席向晚脚下不停,飞快地进了院子里头,就见到王氏正在外头焦急地绞着双手原地徘徊不止,立刻上前唤她,“母亲。”
王氏又惊又喜地转过头来,见到是席向晚到来,明显轻松了两三分,“你赶紧来陪陪我,我第一次经历这阵仗,魂都要给吓掉一半了!”
王氏自己生过四个孩子,也是在鬼门关上徘徊过的,可自己生,和等候着别人生,却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母亲莫慌。”席向晚用力握住王氏的手,声音沉稳,听不出半分方才的焦躁,“我从宁府出来时,已经让管家用宁端的名义去太医院请御医了,不多时便能到,大嫂不会有事的。”
王氏连连点头,家中男丁都不在,她自己性子又一向极软,自然而然地将刚刚到来的席向晚当成了主心骨,“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席向晚立在院中冲天的血腥气中站了一会儿,只见里头的血水一盆接着一盆往外送,又是烧好的热水一盆一盆端进去,却一直没有听见里头齐氏的叫声,心中有些不安。
齐氏先前担心临盆时没有经验出错,请教了长辈许多,知道即便是痛也不能多喊来浪费力气,可这会儿席向晚却不太确定齐氏究竟是不是还醒着。
席向晚想了片刻便拍拍王氏的手,沉静道,“我进去看看大嫂。”
王氏唉了一声赶紧拉住她,“你一个刚刚出嫁从未怀胎生产过的姑娘家进去做什么,别挡着稳婆做正事!”
“大哥不在,我得替他照顾好大嫂。”席向晚朝李妈妈招招手,让她过来扶好了王氏,才三步并作两步往屋子里走了进去。
在外头时血气已经够重了,可走到屋中时,席向晚几乎要被血腥味儿冲了鼻子。
这架势竟有点像逼宫那一夜的皇宫了。
好在席向晚见多识广,跨过身旁几个面如土色的婆子和丫鬟便走到了齐氏的床边。
齐氏果然紧紧咬着自己的头发,满脸是汗却尚未晕过去。她的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只似乎下唇上被自己咬破了个口子,还在向外渗血,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大病一场似的,十分憔悴惨白。
席向晚对稳婆做了个继续的手势,自己在床边蹲了下去,握住了齐氏紧紧揪着被褥的手。
齐氏说不了话,只侧脸瞧了瞧她,似乎想要笑笑,但又没有这份力气,只是眼角弯了弯。
“撑住。”席向晚俯了身在她耳边道,“有人在暗中捣鬼,我已让人去捣她老巢,御医也在赶来的路上,只坚持住,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齐氏蓦然睁大了眼睛,手掌心一翻紧紧抓住了席向晚的手腕,紧紧地盯着她,像在索要一个问题的答案。
席向晚缓缓点头,她用另一只手不顾疼痛、更用力地握住齐氏的手,低声说道,“这是大哥和你的孩子,我无论如何一定会保住,你信我。”
齐氏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缓缓闭了闭眼睛,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又恢复了两分力气。
只是生产的时辰到了,却是拖不了的,羊水很快便流了大半,稳婆焦急地喊着说孩子再不出来就要来不及了,她也不敢离开流血不止的齐氏,只得就近问了席向晚怎么办。
“大嫂,你信我吗?”席向晚盯着齐氏的眼睛道。
齐氏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只能将眼珠转向席向晚的方向,朝她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席向晚轻出了口气,扭头对稳婆道,“先将孩子接出来。”
“可少夫人她这血出得太多,等孩子出来,就更止不住了!”稳婆不安地解释道,“尽管有大夫在旁,但也不知道少夫人究竟是什么地方破了才出这样多的血,万一……”
“我的面前没有万一。”席向晚沉着脸道,“先将孩子取出来,再久,孩子就要闷死在肚子里了。”
稳婆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只得战战兢兢地照做,从那血泊里硬是冒着将伤口撕裂的危险,折腾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好不容易将孩子给抱了出来,几乎能算是双手硬生生给挖出来的。
孩子可能是在里头憋得久了,刚出来时竟不声不响,稳婆吓得赶紧让孩子趴在自己腿上照着屁股打了几下,方才听见哇的一声,顿时放下了半块心中的大石。
“将孩子清洗送去我母亲手中,喊女医进来。”席向晚只望了一眼那孩子,确认手脚健全没有天残,便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齐氏身上,安慰她道,“见孩子的机会以后还多得是,你先打起精神来,不要睡过去。”
齐氏方才为了孩子续住的那口气这会儿早就泄了,哪里是自己能想精神就能精神起来的,心中苦笑不止:她这胎怀得轻轻松松,不曾害喜,到了七个月时还能自己走来走去,原以为生产也会如此顺畅,谁知道鬼门关竟全在了后头。
即便看不见自己身下的情况,也因为浑身剧烈的疼痛而察觉不到伤口究竟在何处,齐氏也知道那一定极为吓人,才能让汴京有名的稳婆也白了脸色。
“大嫂?”席向晚坚持唤她,“不要闭上眼睛,大哥很快就会到了。”
齐氏的手指只在她掌心里轻微地动了动。
席向晚撑起身子往床榻下半截看了一眼,见那血流被堵住的情况下仍然如同泉眼一般不断向外冒着鲜血,不由得皱了眉,回头顿了顿便对齐氏道,“那人对你下了手,说不定也对孩子下了手,难道你不想自己亲手照顾保护他长大吗?”
齐氏半睁半闭的眼睛微微一转,朝席向晚看了过来。
“是席卿姿。”席向晚慢慢道,“她一定是想你们一尸两命。你和我一样讨厌她,总不能让她得逞,是不是?”
齐氏的嘴角似乎翘了翘。
“还有大哥,他还没赶回来见你。”席向晚又道,“你花了好大功夫才嫁给他,可不能只让他陪你这么五年——你还放心我大哥一个人当爹又当娘将孩子拉扯大不成?”
齐氏的回应是轻轻回握了席向晚的手指,只是像树叶轻轻打在人手臂上一般的力道,却叫席向晚眼眶一酸。
她低声说,“你放心,我定叫她也尝到同样的滋味。”
第221章
有了都察院的腰牌和席向晚的手书, 翠羽强行要求见到镇国公府老夫人倒是没有太难, 她也很快就被带到了软禁席卿姿的院子里。
可是在这个并不算太大的院子里搜寻任何有可能害人的方法却让翠羽一头雾水。
她知道席向晚肯定是怀疑席卿姿谋害了齐氏, 可根据镇国公夫人所说,席卿姿自从搬进了这处院子之后,就被看管得很紧, 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而在镇国公府中没有一个主子待见席卿姿的情况下, 她想要从下人手中获得额外的东西也是不可能的。
一个被圈禁在这样一小方天地之间的女人, 有什么方法能隔空伤害到隔了好几条街的齐氏?
翠羽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进了席卿姿的屋子里, 不由分说先将她五花大绑,而后将整个屋子里里外外都粗略翻了一遍,最容易藏东西的地方的都给翻腾了, 就是没找到可疑物品。
带着翠羽来这处的是世子妃的贴身侍女, 她静静站在门口问道,“你要找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翠羽硬邦邦地顶了回去,愁眉苦脸地双手叉着腰环视整个屋子。
就这么丁点大的地方, 席卿姿又不是个多聪明的人,她能把东西藏到什么地方去?
“世子妃令我协助你找东西,若你能多少说些线索, 或许我也能帮你快些找到你要的物什。”侍女冷静地说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才到处找的!”人命关天的功夫,翠羽有些烦躁,“一定是用来害人的腌臜物品就是了,怎么我连床缝里都找过了也没有,这疯婆娘到底将东西藏到哪里去了!”
侍女道, “你知道镇国公之前有一位宠妾吗?”
“知道啊,穆君华,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翠羽随口反问完,突然惊醒过来,猛地转头问侍女,“这处院子,难道本来是穆君华住的?”
“这样小的院子,自然不可能了。”侍女淡淡摇头,而后在翠羽无语的目光中补充道,“这是服侍她的下人们住的院子。”
翠羽又精神了几分,“穆君华因在镇国公身上使用厌胜之术而被捕入狱,虽说当时大理寺来搜过一遭,但搜的是穆君华的院子,或许疏忽了没去别的院子也搜一圈——”
她越想越觉得对劲。
厌胜这种邪术,即便足不出户也是能够害人的,只是席卿姿对它一窍不通,是怎么用上的?
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有了大概的目标后,翠羽重新进了屋子里好一通搜寻,却还是没找到疑似邪术的道具。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翠羽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
她看看背后站着的镇国公府侍女,病急乱投医地问道,“你知道厌胜之术怎么用吗?”
“大理寺来人搜查时,找到了用白色绢布做的娃娃、黄色的符纸、还有掺了血的朱砂墨。”侍女的声音十分平静,“都是些小东西,确实不好找。”
翠羽叹了口气,心里开始盘算着不如将这院子一口气烧了算了,至少这样肯定能将藏在里头的腌臜巫术给烧个干净。
被绑成了个粽子的席卿姿坐在一旁的地上,她被堵住了嘴不能怒骂,只一双阴冷嘲讽的眼睛还停留在翠羽的身上。
翠羽一回头正巧看见席卿姿的眼神,冷笑一声上前抽出软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对一个怀了孕的女人动手,恶毒得想要一尸两命,席府怎么有你这种败类?”
席卿姿双眼紧紧地盯着翠羽,好似要用视线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似的。
翠羽别的没有,就是骨气特别倔,见席卿姿这幅好似要和自己比谁跳得高的模样,不由得哼了一声,手腕轻轻一抖便在席卿姿的侧颈上划了一道伤口,一小股细细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在了席卿姿的衣服上。
席卿姿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可她一扭头,脖子也跟着一道扭过去,似乎瞬间将那极为细小的伤口又扯大了几分,鲜血喷溅得更快了,一下便染红了她的半条衣袖。
翠羽也不急着回头去找什么厌胜了,她就执剑站在席卿姿面前,阴森森道,“你知道你浑身上下有多少血吗?若是一直这样流血下去,你还可以活上很久——这伤口太小了,很快便会自己凝上不再出血,但我会立刻给你再开一道同样的伤口,让你浑身上下都是被割开的口子。虽然千刀万剐和凌迟我是做不到的,但大约……”她用剑凌空在席卿姿面前比划了一下,道,“二十道口子以内,你就会流干全身的鲜血死去了。”
席卿姿缓缓转回了头来,也不敢再乱动,只恶狠狠地瞪着翠羽。
“你是不是已经觉得比刚才更冷了?”翠羽执剑问道,“这是因为你已经流了快小半碗的血了。等到第二、第三道伤口,你就会开始觉得头晕,或许撑不到后面,你就会失血过多倒在地上,一命呜呼去见你的母亲和弟弟了。”
席卿姿猛地瞪大了眼睛,口中呜呜说着什么。
翠羽却没心情听,她侧脸看了看席卿姿颈侧的伤口,见它已经开始减缓血流的速度,便又手腕平稳地将软剑停在了和这道伤口不远的地方,又开了第二个口子。
——找东西她不擅长,刑讯倒是通一二的。
虽说席卿姿不是战俘和囚犯,但翠羽这时候也管不得那么多了,“怎么,还是不说实话?嘴倒是挺牢的。”
跪坐在地上的席卿姿原先还很硬气,但在察觉到自己的袖子已经被鲜血浸透,脚边也开始积起暗红色的血泊时,她终于害怕得微微颤抖起来。
她确实已经如同翠羽方才恐吓的那样,不仅浑身发冷,还开始觉得天旋地转了。
席卿姿是前不久才从镇国公府下人说漏的时候听闻自己早就被灌下了绝子汤,顿时觉得十分绝望——她原本还期待着自己未来能够想办法从镇国公世子的身上要个孩子过来,保住自己的下半辈子,再从长计议步步为营去复仇,可她居然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席卿姿整个人都恍惚崩溃了,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做什么,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将自己的这份怨恨原模原样地还到席向晚以及大房的其他人身上去。
颓废沮丧的第二日,席卿姿就听到下人们口中谈论起了武晋侯府的嫡长孙要出世的消息,这更令她变得疯狂起来:她都不能有孩子了,席青容肚子里的也掉了,凭什么大房就可以平平安安生出下一代?
有如神助地,当天的夜里,席卿姿就在院子里找到了一个扎好的白色小人,底下还压着黄色的符纸和细细的银针。
知道穆君华是因何入狱的席卿姿欣喜若狂,凭着一股怨气,想也不想地就将齐氏的生辰年月用水融了朱砂写在符纸上,而后将符纸用银针牢牢地定在了小人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席卿姿才觉得自己胸口的恶气被抒发了出来。
她怕自己的举动被镇国公府下人发现,便趁夜里没人的时候将小人埋在了院子里,月黑风高,她自己都只记得大概埋下的位置,这会儿张口想要求饶,嘴又被堵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徒劳的呜呜声。
翠羽正给席卿姿开了第三道放血的口子,她背后的侍女才镇定地道,“你将她的嘴堵了,她交代不了。”
席卿姿头晕目眩地连连点头。
翠羽抱着手臂不留情面道,“你会说实话?要是你的答案不能让我满意,我就一口气给你再开三道口子,听见没有?”
席卿姿半瘫软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将头点成了不倒翁。翠羽一抽出塞了她满嘴的布块,席卿姿顾不得自己的狼狈,便用眼神示意道,“我埋在那棵榕树下了,当时是夜里,我看不清楚……”
翠羽拧眉看向院子里唯一的一颗榕树,转身快步走过去,用削铁如泥的软剑在地上一通乱挖,仍没找到小人的痕迹,冷着脸便回头提剑往席卿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