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黑暗中立刻有人低低应了声。
不消片刻,王虎和钱大人便匆匆来报,三人密谈了不过一刻钟的时候,宁端便从都察院大门而出,策马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席府之中,正前往王氏院子的席向晚似有所感地抬头往皇宫看了一眼,突地转头问碧兰道,“你说,万一宁端其实不喜欢吃豆花呢?”
碧兰被问得一愣,想了想才道,“那宁大人爱吃什么?”
席向晚也怔了怔,顺着这问题想下去,才发觉自己对宁端竟是一无所知,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
“等下次见他时……”她想了想,道,“我再亲口问他吧。”
第101章
席向晚将信托王虎送给宁端的第二日, 就有宦官带着圣旨到了席府。
席存林带着一家老小接了旨, 其中皇帝除了提到宁端和席向晚的婚事就此约定, 等守孝过后如期举办之外,还说了另一件与席府息息相关的事情。
席存林原本是户部的员外郎,官居五品, 现在成了武晋侯, 这官位自然显得略微寒酸一些, 皇帝便寻了理由将他提职成户部右侍郎, 原先那位右侍郎, 则是去地方上任职了。
再有,皇帝在圣旨中单独夺了席存林的情,这即是说, 即便为席明德服丧期间, 席存林也可穿着孝衣如常履行公务,不必在家丁忧。
席向晚跟着家人谢了恩,恭恭敬敬, 看不出一丝错处。
“席大姑娘。”太监的视线落在了席向晚的身上,他满脸是笑,“皇贵妃娘娘还让奴婢给您送来了些赏赐。”
席向晚惊讶之中再度拜谢, 送走了宫中的一行人后,才扫了眼赏赐的单子。
大抵是考虑到她仍在丧期,皇贵妃赐的也大多是些素雅的东西,大量进贡宫中的绫罗绸缎等等都是素色,正好可以裁出这六个月间的新衣, 此外首饰头面摆件等等,没有一件是艳色的,却也不显得沉闷,件件巧夺天工,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家中用得起的。
“皇贵妃娘娘给你添妆呢。”王氏笑着吩咐道,“将这些暂时用不上的收在阿晚的库里,等她日后出嫁的时候,就放在嫁妆里一同送出去了。”
席向晚怔了怔,因着她没真想要成亲,所以还真没将皇贵妃的意思往那头想去。
不过皇贵妃的旨意和皇帝的一起送到,本身就表明了许多各种深意。
至少,皇帝明面上是祝福了这桩婚事,而皇贵妃也立刻表示赞成皇帝的意思。
但皇贵妃的一双子女,可都跟席向晚宁端合不拢。
席向晚笑了笑,“好,依母亲的,先收起来吧。”
有了皇帝夺情这一出,原本还在家中帮着处理分家事宜的席存林就不得不每日早起去点卯了,家中大事一时之间都落在了王氏的身上,好在齐氏怀胎的月份尚浅,还能从旁协助,再有早就对后宅事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席向晚不动声色地帮忙,分家的事情耗了小半个月,总算是办好了。
席存学、席存博、席存彰等人都从席府搬了出去,各自购置了宅子,王氏看着家中的原先归其他几房的下人就头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将卖身契也都分发给几房的主子带走,重新着人到牙行又挑了一批干净的回来。
席向晚身边原有两个大丫鬟,自从金莲心怀不轨被带走之后,就只剩下一个碧兰忙里忙外,有些不够用。借着这次的机会,王氏又用心给席向晚挑了一个年轻机灵的丫鬟待在身边,取了名叫翠羽。
是王氏和李妈妈连着考校过的,席向晚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便放在了院中身边伺候着。
结果才过了半日,便察觉到翠羽有些不对劲起来,遂边写信边道,“翠羽,你识字?”
“识的。”翠羽低头恭恭敬敬道,“小时候念过一些书。”
席向晚轻轻嗯了一声,又道,“也会武?”
席向晚本人虽然对武一窍不通,但她见过太多个中高手了。樊家的死士,皇家的大内高手,宁端和都察院的人……这些人走路都是真正悄无声息的,普通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翠羽正是如此,走路和猫儿踮着脚一样,竖起耳朵也听不见。
“略懂一些。”翠羽道。
“这倒是管家买赚了。”席向晚抬头笑道,“你说说看,还会什么别的?”
“医理与御马之术,奴婢也稍通一些,姑娘以后尽管吩咐。”
“谁舍得将你这么好用的属下放到我身边来?”席向晚有些好笑,“他做了这么大贡献,总归要告诉我、让我领个情吧?”
翠羽抬眼看了看席向晚面上表情,又飞快垂下了脸去,声音柔和,“姑娘说笑了。”
席向晚将笔放下,轻轻拿起信纸吹了吹上头字迹,才问,“你从岭南来?”
“不是。”翠羽顿了顿,道,“若姑娘真想知道,奴婢家乡那处,常年盛开的是桃花。”
席向晚的嘴角翘了翘,将信纸展开平铺在桌上,也猜到了这人就应该是宁端想办法安插进来的,“怎么,我这头需要他这么担心吗?还是他想知道我的什么?”
“奴婢是个做下人的,只希望姑娘永远能平平安安。”
“嗯。”席向晚无可无不可地起身净了手,才道,“我晓得了。你先和碧兰住一道吧,我母亲这些日子忙,你若有空,便替我去帮帮她。”
“是,姑娘。”
席向晚将刚写好的信又看了一遍,轻出口气,“等这信干透了,跑一趟替我送信吧。”
自从席明德逝世以来,席向晚虽然陆陆续续出过几次家门,但大多时候还是在席府忙着家中事务,和宁端真正见面,也只有桃花酥的那一次,之后两人之间靠的全是书信往来。
好在都察院和席府离得又不远,送信的都是自己人,一来一去也不过就两天功夫,因此信息情报也并未落下许多。
从宁端口中,席向晚已经知道在六皇子和樊子期那日的见面之后,席泽成就忙得如同采花的蜜蜂似的,悄悄地走访了许多人的家门,皇贵妃更是寻理由唤自己的父亲进宫见了一面。
这一件件的事情若是拆开来看并不算什么,可只要猜到其中一环,再将所有事情都连接起来,顿时就令人有些细思恐极了。
可谁又能想得到,皇帝还健在,六皇子就起了异心?谁又能想到,樊家的野心如此之大,手腕又如此之硬?
至少在前世的那一次,六皇子骤然逼宫的举动震惊了整个大庆。
皇帝将自己的病情瞒得太好,在六皇子逼宫失败一事之后才突然暴露出来,病来如山倒,几乎是眨眼的时间就崩了。
可在逼宫之前,谁看得出日日励精图治的皇帝已是强弩之末?
若不是皇贵妃背后悄悄告知,就连六皇子自己也猜不到,红光满面的父皇居然已经病入膏肓了!
“他都病成这样,还不立刻决定日后登基的是谁,指不定就在等着我们打起来。”六皇子轻哼道,“大庆当年是硬生生用军队打出的王朝,谁的拳头大,自然谁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不能再等了,等下去,机会便不再是我的了!”
“殿下所言甚是。”席泽成立刻大为赞同,“陛下迟迟不作决定,正是因为所有皇子都按兵不动,兴许陛下心中对其他皇子缩头乌龟似的举动都十分不满!前日王家沉冤昭雪,是都察院和四皇子监管的案子,四皇子大出风头,圣上不是大肆夸奖表扬了四皇子和宁端一通吗?由此可见,圣上心中是十分欣赏能做出成绩来的那些人的!”
说到这几日的四皇子,六皇子的五官便有些嫉妒地扭曲起来。
不过是区区一个王家的平凡,都察院连带着四皇子居然一脸好几日都在早朝上受了皇帝的褒奖,那夸奖的方式简直闻所未闻——哪怕是六皇子最受宠的时候,皇帝都没有在文武百官面前这么夸过他!
一时间四皇子春风如意,人人都开始暗中改变想法觉得他才是皇帝看好的下一任储君。
本来就有些蠢蠢欲动的六皇子这就更加坐不住了。
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努力一把,就真的要和那个近在咫尺、万人之上的位置失之交臂了。
拼这一把,哪怕输了,有母妃保他,他又是皇家血脉,父皇最宠爱的儿子,能有什么坏下场呢?一条命总归能保得住,大不了改名换姓去别的地方享受荣华故贵。
可若是这把拼赢了,那从此以后黄袍加身,万民来朝,是天底下仅此一人的至尊权力,什么四皇子什么宁端,都要跪在他面前喊一声陛下,那是何等意气风发?
母妃自从就天天对他强调,皇帝的位置……一定会是他的,绝不会被其他人抢走!
“六哥!”六公主唰地掀开珠帘闯进来,见到里头没有樊子期的身影,有些失望。她也不管六皇子是什么表情,就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他身旁,“樊大公子还没来吗?”
“是我和你早到了一会儿。”六皇子收敛了面上的表情,看向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六公主,笑了笑,“他有这么好,值得你这样盛装打扮?”
穿着一身新作宫装的六公主面上一红,底气不足道,“女为悦己者容,我来见樊大公子,自然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六皇子喝了口酒,意味深长道,“妹妹,我唤你来和樊大公子见面,为的是什么……你该明白吧?”
“那是自然。”六公主抚了抚额角掩鬓,神情矜傲,“若是樊大公子成了我的驸马,庞大的岭南樊家就是六哥的助力,将来,我也能成为尊贵的长公主了。”
“好。”六皇子点头,“机会不多,你一定要好好抓住,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六公主一抬下巴,“今日没有讨厌的人来作梗,我一定能让樊大公子对我另眼相看!”
“那是最好不过了……”六皇子淡淡说着,视线落在了席泽成身上,后者动作隐晦地朝他点了点头,六皇子才缓缓移开视线。
对他来说,六公主能成功钓上樊子期是最好,哪怕不成功……他也有别的办法让生米煮成熟饭。
第102章
樊子期掀帘进到雅座里之前, 就已经知道六公主也出宫来了此处的消息。
六公主对他芳心暗许, 樊子期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只不过刻意地无视了罢了——他要娶的人是席向晚,三心二意怎么能让对方动心?
即便眼下看着暂时娶不走席向晚,樊子期也不会对一个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有什么兴趣。
当然了, 还是那句话。
再蠢的棋子, 也是有自己的用法的。
“大公子。”六皇子勾着嘴角, “这是胞妹, 排行第六。”
“我与六公主在国公府有一面之缘。”樊子期含笑点头, 向六公主行了礼。
只不过那一面,出了风头的主角是汴京城第一美人席向晚,而不是眼前这位罢了。
樊子期那日亲手摘下的“月宫烛光”, 倒是被席向晚转手给送给了六公主。六公主着人制成了永不凋谢的干花, 放在了自己的住处,爱不释手。
尽管那是席向晚不要的东西,但也是樊子期送出的、珍贵的礼物。
原本骄傲跋扈的六公主在见到樊子期之后, 立刻变得羞涩起来,“樊大公子不必多礼……本是六哥与你的聚会,我跑来本就不好, 还望大公子勿怪。”
樊子期自然不会说什么,不过是谦逊称赞两句,落座时视线从席泽成和六皇子的身上轻轻扫过。
这两名皇家的兄妹,今日看来没有打算和他谈正事。
樊子期微微笑着,轻而易举地主导了谈话的走向, 却又巧妙地让六皇子觉得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樊子期甚至恶意地用隐晦的言语和字眼挑起了六皇子更多对权力的渴望,刺激着他更进一步、尽快地做出最后的决断。
已经是十一月了,眼看着年关就在眼前,正月底便是席向晚的生辰,樊子期不愿意再等待那么久。以前没有合手的棋子便也罢了,如今六皇子迫不及待地毛遂自荐,樊子期觉得不在最好的时机用上他就显得有些太浪费了。
六公主却没听出樊子期席间话语的暗波诡谲,她的眼睛几乎看不见身边的人,只放得进一个樊子期。
啊,世间怎会有这样的翩翩公子,无论看多久都不会看腻,就连谈吐举止也是别人十倍的优雅和令人沉溺?
谁家姑娘能不喜欢他呢?
……席向晚。
想到这个名字,六公主的心脏就疼痛嫉妒得抽紧。
区区一个武晋侯的嫡孙女,居然敢拒绝樊大公子的求亲——她凭什么?
席间有人匆匆在外头喊走了席泽成,席泽成去而复返时神情有些严肃,轻唤道,“殿下。”
六皇子听了席泽成的耳语,也正了脸色,边起身边对樊子期倒,“大公子,失陪片刻。”
“殿下请。”樊子期微微颔首,眉眼之间带着温和的浅笑。
六公主瞧着樊子期面上笑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她当然知道这是是什么意思!六哥这是在给她创造与樊子期独处一室的机会!
呵,也好在席向晚不知天高地厚地拒绝了樊家的求亲,否则,她就要眼睁睁看着樊子期娶席向晚回岭南了。
可如果她自己能嫁给樊子期,那也许,樊子期就能以驸马的身份永远留在汴京城里,不走了;她也不必和母妃分离,未来还能借助樊家的力量成为更加尊贵的长公主。
思及此,六公主一笑,举起酒杯对樊子期道,“樊大公子,请。”
樊子期也饮下一杯酒,白净面容透出些微的红晕。
六公主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用刺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回忆着席向晚当时在国公府里的一颦一笑,有些笨拙地学习她的神态,起身亲手给樊子期将酒满上,“没想到大公子与六哥的关系如此要好,六哥身份尊贵,从来寂寞,有一个能长久和他交心的朋友是再好不过的了。”
樊子期挺直背脊,手指稳稳握住酒杯接下了六公主的动作,“汴京城中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不少,可六皇子确实是其中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