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端:“……”他陡然有了一种将席向晚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的冲动。
席向晚鼓着脸颊匆匆嚼了两口,便抬起头来,脸上还是端庄温和世家姑娘的矜贵模样,除了目睹全程的宁端,谁也看不出她刚悄悄藏在别人的影子里偷吃了个小酥饼。
像席府这样的世家,姑娘们小时候自然是衣食住行的规矩都有人教导的,让席向晚在大街上吃块糖也就罢了,含在嘴里便好,可真能果腹的那些东西,哪个不要嚼,又哪个能保证不沾到嘴上?
席向晚放不下架子,又饿得肚中空空,只好找宁端救急,吃完抬头见宁端一双幽深的眼睛直直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紧张,下意识用指尖碰碰自己的嘴角,“还是沾上了?”
“没有。”宁端顿觉肩膀一沉,重任如山,“我替你挡着,多吃一些。”
席向晚蹙着眉有些犹豫,但养娇气了的身子终归挨不住饿,扯着宁端当幌子,又一连吃了五个,才出了口气,肚子里舒坦不少。
这一口气刚吐出去,一旁就有个和她擦肩而过的人停下了脚步,讶然道,“席大姑娘?”
席向晚险些以为自己被抓了包,抬头望去却见着了樊承洲。
她立刻下意识地往樊承洲身后望了一眼,没见着他带下人,却也没有樊子期的身影,“樊二公子,巧得很。”
“宁大人。”樊承洲也向宁端行了个礼,两人虽未互相正式介绍见面过,但也是彼此知道存在的。
宁端回了礼,面上十分冷淡。
樊承洲和席向晚不过见过寥寥两三次面,可席向晚对他的善意却像是凭空生出来似的,令宁端心生不悦。
“二公子一人来逛灯会?”席向晚这么问着,心中却忍不住将念好所住的院落和灯会这处的距离划了出来大概估计了一番。
还真近得很。
可念好的消息,应当是掩住了的,樊承洲不该知道才对。
“和我大哥一道来的。”樊承洲却叹了口气,皱着眉有些愁眉苦脸,“他刚答了个好似很了不得的灯谜,就跟着一群人走了,我一时没跟上,竟让他走丢了。”
席向晚动了动眉梢。
听见樊子期是解出最难灯谜的那个人,她心中竟不怎么觉得惊讶。
樊子期若不是那个性子,又非想要将皇帝拉下来取而代之,本来也是满腹诗书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指不定能成文章大家呢。
“大姑娘见过我哥没?”樊承洲问道。
“并未。”席向晚想了想,转脸问宁端,“那领奖品的地方在何处?”
宁端果然知道,“登了九孔桥向西看,能见到一面巨鼓的地方。”
樊承洲略微松了口气,朝宁端拱手行礼,“多谢,我这便过去寻他。”
看着樊承洲穿梭在人群中很快消失,席向晚却沉思了会儿,才小声对宁端道,“要不要去看看?”灯会是难得的盛事,樊子期指不定要在这儿搞什么事呢。
“周围有人守着,”宁端却摇摇头,他一脸正直地托着一盒酥,道,“你接着吃便是。”
第134章 13000收加更~ ...
等席向晚终于偷偷摸摸在宁端的掩护之下将大半包一盒酥吃完的时候, 他们也终于到了游九曲队伍的最前端。
九宫入口的旁边, 还贴着一张大字告示, 上头写明了这间看起来有些特殊的九宫规则。
席向晚站得不远不近,正好能看见告示上头言简意赅的说明,正如先前周围人小声讨论的这样, 这是一个特殊的九宫。
虽然仍然是两个出口的迷宫, 但从正中完全隔开, 只有出口是共通的。
一同进入九宫的两个人, 一个要进左边的路, 一个得拐进右边的路,两人走完对称的两半迷宫,自然就能在另一个出口再次相见。
而且等着走九宫的人这般多, 隔着一小会儿便有人进去, 若是一次只能走两个人,走三天三夜也走不完。
因此一部分人这头进,那头出;若是从那头进, 也能从这头出。
纵然是套用了心有灵犀的噱头来吸引众人玩耍,倒也算得上有新意了。
席向晚观察了会儿这个看起来并不算太大和太复杂的九宫,道, “小半柱香的时间大约就能走出去了。”
宁端也微微拧眉打量九宫。
即便是小半柱香的时间,他也有些在意席向晚和他分开时的安全。
今日席向晚身边一个下人都没跟着,王氏更是直接将席向晚托付给了他,宁端自觉不能出纰漏。
“姑娘们走右边,公子们走左边, 麻烦稍微让一让嘞。”九宫前头的负责管理秩序安排人数的小吏扯着嗓子喊道,“大伙不用担心,男女各走半边,绝不会混淆起来的!”
“那我走这边。”席向晚站在了前头的两位少女身后,对宁端抬了抬下巴,“小小九宫,想必难不倒宁大人。”
宁端当然不能怂。他颔首道,“你走慢些,我在那头门外等你。”
两人就在小吏的安排下,从九宫南面的出口分道扬镳,各自进了一半的迷宫之中。
席向晚进了迷宫后只走了七八步,立刻就碰到了一处岔口。
她并不急于分析迷宫的地形,只随意挑了个方向便继续走,此后碰见岔口也随心选路,撞见死路便慢悠悠地掉头再选一次,一路上倒碰见了不少其他在迷宫中绕着圈子找不到路的姑娘。
有个姑娘正巧急匆匆迎面而来,见到席向晚时眼睛一亮,伸手拦住她道,“姑娘,我从北边来,你可知南面的门怎么出去?”
席向晚看看她,笑着回头指了个岔路口,“你从那儿出去,然后记得左右右左,就到南边口子了。”
女子长出一口气,看起来十分庆幸,“总算让我找着个认路的!”她说着,低头在自己荷包里掏了掏,像是要找什么东西似的。
席向晚垂眼看她的动作,讶然,“不必谢了,只是随口指路罢了。”
女子却将手从荷包里伸出来,把一个圆圆的东西放在席向晚的手掌心里,神秘地笑道,“这不是我要送姑娘的,而是受人之托,代为转赠。”
她说完,不等席向晚再度拒绝,拔足就往方才席向晚说的岔路口狂奔而去,刷拉一下就没了踪影。
席向晚一来不想去追,二来也根本追不上这身手矫健的女子,于是盯着被塞进自己掌心里的东西犯了难。
那是一块通体雪白的龙凤呈祥玉佩,迎着灯火看竟见不到一丝瑕疵碎絮在其中,雕工精巧,触手温润,这怎么看,怎么也超过了指路的谢礼规格。
席向晚见过太多宝物了,因此她一眼便能看得出,这是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件的奇珍宝物。
谁会将这东西贸贸然送给一个陌生人?
若不是陌生人,又会是谁呢?
不像是宁端,宁端一会儿就要和她在九宫的另一头见面,他也不像是会玩弄这些弯弯绕绕的人。
席向晚立在原地沉吟片刻,还是将它暂且放进了自己的荷包里,打算见到宁端之后再做打算,或许他能知道这是打哪儿来的、谁家的宝物。
正当席向晚准备继续举步往下一个岔口前行时,外头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唢呐声,一二三声,音调平平,全都是拉长了的,听起来就像是某种警告。
席向晚却再明白不过三声唢呐长响是什么意思,心中骤然一紧,没想到最担心的事情居然发生了。
“走水了!”外头传来了呼唤声,“速速避让!还在九宫中的人,快些出来!”
席向晚这下再没了慢悠悠随意走九曲的心思,她脑中迅速勾勒出大半张迷宫的地步,按照周易八卦的规律推演出剩下的路线,提着兔儿灯加快步伐往外跑去。
原先还一团祥和喜庆的灯会顿时显得有些慌乱。看不见外头什么情形的九宫之中尤为严重,席向晚甚至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另一半迷宫中传来的喧哗声,和不知道哪处姑娘家发出的惊叫。
她才跑了没几步,就看见前头有个长相娇俏的少女好不狼狈地跌在地上,扶着脚踝眼泪汪汪,似乎是在奔跑中崴了脚。
席向晚想也不想地上前蹲下身朝少女伸手,“我扶你起来。”
少女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借着席向晚的力道站起身,匆忙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显然是极有教养的家族中养出来的姑娘。
“认得路吗?”席向晚问她。
少女怯怯摇头。
“跟我来。”席向晚当机立断地握住她的手,“这里出去不会太远了。”
少女低低嗯了一声,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显然疼得狠了,又倔强地不肯出声,一瘸一拐地跟在席向晚身边往外走去,十分努力,但多少还是拖慢了席向晚的前行速度。
外头喊着“走水了”的声音越来越多,少女心中也越发慌张起来,想走快又走不快,自觉拖累了前头好心帮她的席向晚,“姑娘,你……你自己走吧,扶着我太慢了。我自己能慢慢走……”
席向晚却没松开她的手,而是回头望了少女一眼,声音平和又柔软,“是脚太疼了,走不动吗?”
少女轻轻摇头,眼眶红彤彤的,“我……我怕拖累了你。”
席向晚轻笑,她回身将手中兔儿灯塞进少女的手中,温温柔柔道,“别怕,拿着这个,慢慢走。你闭上眼睛跟着我,在心里数二十个数,咱们就在外头了。”
少女握住兔儿灯的提竿,深吸口气,重重点头,“嗯,我还能走。”
她说完,真的闭上了眼睛,一手紧握着席向晚的手,另一手颤巍巍提着兔儿灯,顺着手上传来的力道,忍痛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她还能听见前头传来席向晚镇定含笑的声音在说“一,二,三……”,心中忍不住也跟着数了起来。
“八、九、十……”席向晚边耐心地放慢语速安抚身后显然吓坏了的小姑娘,边按着想好的路线慢慢往外走去,却不知道早在北面出口的宁端已经等不住,闯入了女眷才能走的这半边九宫。
好在这会儿人人四处奔走,也没人拦他。
于是,席向晚数到十一的时候,就看见宁端的身影出现在了前后,一双隐含焦急和紧张的眼睛在落到她身上时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席向晚眨眨眼睛,便数着十二十三边悄悄对宁端竖了根手指。
宁端冷冷淡淡扫了眼席向晚手中哭得可怜巴巴的小姑娘,虽不作声,但仍大步上前,伸手不由分说地将席向晚怀中手炉没收,用自己的手代替了汤婆子的功效。
“十四、十五……”见宁端几乎是走一步停一步地迁就她们二人的步速,席向晚声音中笑意更浓。
她朝外头扬了扬下巴,用眼神询问宁端外头走水情况如何了。
宁端手上稍用了两分力气捏捏席向晚的手,又摇摇头。
这也就是说外头情况不严重,甚至都没什么火势了。那走水的动静,为何又闹得这么大?
想到刚才樊承洲提起樊子期就在灯会的某处,席向晚心中有些不太安稳,可她还是关注着后头小姑娘的脚步,慢悠悠数到了二十,才停下步子,笑道,“咱们出来啦。”
小姑娘心有余悸地缓缓睁开眼睛,见到眼前点缀着各色花灯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瘪瘪嘴差点又再哭一次,“谢……谢谢姑娘。”
知道外头火势不严重,席向晚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同谁一道来的?走散了吗?”
“我是苕溪朱家的姑娘……同我阿兄一道来的,他说他不想游九曲,我就赌气一个人进来了。”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声如蚊呐地答道,“让你见笑了。”
听见苕溪朱家四个字,席向晚不由得扬了扬眉。
这天底下的事,难道真能有这么巧?朱家的姑娘,什么时候进了汴京城?
她正要细想的时候,一旁有个青年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见到小姑娘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对宁端和席向晚行礼道谢,“多谢二位,舍妹劳烦二位照顾了。”
“不碍事,快将她领回去吧。她年纪小,以后不要让她一个人落单了。”席向晚笑盈盈道。
“姑娘说得是……”朱家公子说着,一抬头,这才发现眼前站的竟是汴京城里两位名人,顿时有些瞠目结舌,“副都御使,席大姑娘?”
“朱公子。”席向晚笑着还礼,“也不知是什么地方走水,带令妹去寻处开阔地吧。我和宁端也该走了。”
“有理,有理。”朱家公子似乎有些无措,并不敢看席向晚的眼睛,更不敢看宁端的眼睛,视线乱飞地低头再度致谢,“二位今日恩惠,改日必定登门亲谢,就此别过。”
等朱公子扶着朱家的小姑娘迅速离开,席向晚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来,她回头问宁端道,“既然不是灯会,那走水在什么地方?”
“四平巷。”宁端果然立刻给出答案。
四平巷,正是席向晚安置了宅子让卢兰兰和念好暂住的巷子。
猜想被证实,席向晚捉紧宁端的手,急切道,“先带我去四平巷!”
宁端没动弹,他摇头否决席向晚的提议,“那处火势还没灭,现在过去还有危险。我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我不。”席向晚更急了,她两只手都握住了宁端手掌,盯着他古井无波的眼睛,“有你在,我不会碰到危险的。而且……我也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宁端:“……”
好生厉害!这就是钱伯仲说的,他媳妇一双眼睛瞪过来,他就一个屁都不敢多放只敢点头的意思?
第135章
席向晚最终当然还是如愿了。
她被宁端裹在怀里带着去了四平巷, 那头果然火光冲天, 木头被焚烧的难闻气味隔着一二里地都嗅得清清楚楚。
席向晚在夜色中寻找着念好和卢兰兰所住的院子, 却一时因为光线和混乱有些辨别不清方位,只好向宁端求助,“你有没有看见一颗柿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