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为隐蔽身份,这一拨人都没有名字,称呼是按照序次排列的。陆慎拨给她的这两个,一个排行十一,一个排行十九,都是平平无奇却身手颇佳的人物。
太子妃过来时,十一飞快的看她一眼,继而紧紧将头低下,十九见她的态度却非常平淡。
乔薇由青竹搀扶着,审慎的打量这两名护军,简直如教官审查新兵蛋子一般,最后她却在十九面前停下脚步,“你见过本宫?”
不是她吹牛,这副皮相还是很有惑人之处的,至少乔薇每每出门到街市上,不说掷果盈车,也少不了男女老少三三两两的偷看。
这个人却似完全无动于衷,若不是个瞎子,那就不止一次看见过她,所以一点也不感到惊奇。
可陆慎身边的暗卫,怎么会有机会见到丞相府的千金呢?
乔薇不免心存疑虑,不过她的脑筋生得再复杂也绝想不到陆慎会暗中派人监视她,还是在成婚以前,他图什么呢?
迎面来了一番质问,十九也将头低下去,耳背渗出细密的汗珠,只能僵硬的提着嗓子道:“不曾。”
“哦,那算了。”乔薇松口气,她本来也是随口一问,这暗卫小子承不承认都不打紧。
况且,陆慎就算曾派人留意她的举动也没什么,这不正说明他爱她么,所以才不计手段的想要保护。
乔薇觉得自己与男主的脑回路越来越接近了,真是近墨者黑。
出云寺就在玉明山上,当初魏明欣出事也正是在这座风景秀美的高峰,不过方圆十里找不到比这更气派的佛寺,乔薇也并不惧怕会遇到出没的盗匪——天子脚下谁敢猖狂,魏明欣那是运气不好还是她自己设计想引来五皇子英雄救美,至今仍不得而知。
如今乔薇想起他们夫妻已能怀着平常心了,陆离对她而言完全是过去式,这么说都不太准确,两人说亲的传闻虽闹得沸沸扬扬,到底不曾认真订过亲,乔薇更是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要是陆慎都没曾在她心中留下一个扎根的地方,陆离就更加不能。
至于魏明欣,自从上次在寿康宫中吃过教训后,她已安分许多,这段日子都没听到消息。
乔薇在正殿求了三支平安签,又阔绰的布施了一百二十两银子的香火钱,这才揉了揉膝盖起身。她着实有点心疼扔出去的银子,可惜许的愿心太大(包含赵太后,乔夫人和她自己三位的份),未免神佛嫌弃她贪得无厌,还是大大方方的做人好。
一旁伺候的小沙弥早就乐得合不拢嘴,又是端茶递水,又是嘘寒问暖,见乔薇跪久了筋骨疼,还取来一个鹅羽软垫供她坐下。
乔薇嫌弃殿中香烟缭绕太过刺鼻,不肯就坐,那小沙弥挠了挠头道:“施主可是嫌气闷?后山有一片桃花林可供赏玩,不如让小僧引您前去。”
难得出来一遭,乔薇不想立刻回宫去,便同意了下来。
跟着那眉清目秀的僧人来到后山,乔薇但见眼前云蒸霞蔚,淡粉色的桃瓣漫卷林中,好一派清幽繁盛之景,如天宫洞府般。
要是能和陆慎来这林中转转倒不错,两人郎才女配,映着绿树红花,岂不是和月宫中的仙人一般?
乔薇胡思乱想着,十分惋惜自己错过的蜜月,自从成婚以来,她和陆慎好像就成了过冬的野兽,整日忙着探讨床上功夫,甚少出来谈情说爱的——简直和炮友没差嘛!
桃林后忽然转出一张俊秀白皙的面容,沉静的看着她道:“大嫂。”
乔薇没想到陆离竟会出现在这地方,第一时间是左顾右盼,观察魏明欣有没有跟来。大约是没有,陆离似乎有意撇下她,否则好好的跑到后山密林来做什么?
乔薇谨慎的后退一步,抓紧青竹的手,矜持的朝对方扬一扬下巴,“五弟。”
亏得没有外人在场,否则她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嫂子和小叔子私会,哪怕在皇室也是了不得的丑闻,何况兄弟俩又是这样水火不容,她被人骂成千刀万剐的淫-妇也不过分。
打完招呼,乔薇便欲携上青竹出去,谁知陆离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在她身前。他一个有武功的男子,对付两个弱女当然不在话下。
青竹又惊又怒,尖声道:“五殿下,您做什么?”
陆离将腰间佩剑拨了拨,虽不曾动手,那一种威慑之力也不能小觑。
青竹顿时变得有些瑟缩。
乔薇暗暗叹息,青竹虽跟她许久,胆子还是太小了,别人三言两语就能将她唬住;换做白兰,想必会更有急智,立马琢磨出对策来。
可惜白兰被她留在殿外看守行李,并未跟进。
乔薇不敢漏过一丝动静,牢牢盯着对方,“五弟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在宫里说了便是,何必要到这后山来?”
这会子她当然已醒悟过来,那小沙弥多半已被陆离收买,什么花开待赏,分明是守株待兔。只不知陆离究竟安的什么心,想劫持她来胁迫太子,或是毁了她的名节好让太子蒙羞?两者都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且堂堂一国的太子妃出了事,怎么也不可能无声无息,一旦彻查,陆离也不可能毫无牵连。
陆离上前一步,眼睛里仿佛生着钩子,再不肯从乔薇身上挪开,“太子妃何必明知故问,你虽已嫁给二哥,难道与我私下见一面也不成么?”
乔薇一听这话好生邪僻,立刻沉下脸,“放肆!我可是你嫂子。”
陆离轻轻笑道,“叔嫂又如何,二哥抢了弟弟的女人,难道还不许我来讨句公道话?”
他上前一步,使两人的距离隔得再近些,款款问道:“我知你嫁给二哥并非真心,若有委屈,尽管向我倾诉,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乔薇稍稍撇开脸,免得沾染此人的呼吸气味,眼中则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厌弃:从前真不知陆离这般讨嫌,死缠烂打就算了,都成叔嫂了还这样给她找麻烦,简直可恶!
不过像这种小人乔薇也不敢激怒他,否则嚷嚷起来,自己的名声便全毁了。因只沉声道:“我是真心的,没有人逼我。”
当初冲喜的圣旨下来,乔薇的确有过半只脚踏进火坑的感受,可,陆慎已经复原如初了,她既不必守死寡,也不用守活寡,还有什么可不甘心的。
陆离的反应才叫好笑,他竟以为自己仍惦记着他,是,从前她的确半真半假地表示过对陆离的心意,但也不至于就叫陆离误解到这种程度,看来还是自我意识过剩了——许是皇室家族的遗传病。
她的话陆离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或是听了也不相信,陆离只以一副悲天悯人的眼色望定他,“你跟了二哥,以后注定是要吃苦的,二哥的太子之位非废不可,你可知陛下已将凤印给了我母妃,日后……”
乔薇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后面陆离说些什么都听不见,嘉禾帝将凤印赐予韩贵妃?岂不是明示了要立韩氏为后,她所生的孩子自然也会成为嫡子,到那时,只怕陆慎的地位便荡然无存。
陆离见她发怔,只当她惊讶得过了头,面上反倒有些欢喜,因温温柔柔说道:“二哥是护不了你周全的,若跟了我就不同,到时丞相府与我母族联手,何愁天下不尽在囊中?”
乔薇干涩的笑了下,古怪的看向他,“殿下的意思是……”
“你还不明白么?”陆离隔着桃枝再上前一步,气息几乎喷在乔薇耳边,“即使你已许嫁给二哥,我并不介意再纳你为妃,魏氏为人心胸狭隘,出身又登不得大雅之堂,我从未想过将她扶正,正室的位置,我始终为你一人留着……”
说也奇怪,明明陆离此时的言语充满甜蜜的诱惑,乔薇却有些神游天外:她想原书中的陆离有这般爱慕乔氏?起初是有的,可当两人正式成亲之后,陆离的心很快就飘远,开始追逐新的猎物,而原主也只落得个饮恨垂泪的下场。
现在陆离却口口声声说将正妃的位置替她保留,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么?人性本贱呀!
乔薇看着这位翩翩佳公子脸上流露出的得意,显然料准了她不会拒绝:嘉禾帝的意思昭然若揭,谁会选择一块无根之木作为依仗呢?人总是要往高处走的。
可这回陆离却料错了,此话若放在半年前来说,也许她会稍加考虑嫁给陆离,可如今剧情已经崩坏到极点,她懒得费尽心机再去将剧情扳正——不得不承认,在陆慎身边她过得很舒服,已经习惯的事,谁还要去改变?
乔薇的天性总归是疏懒的。
她待要正正经经拒绝陆离的好意,一个高大清癯的人影陡然映入眼帘之中,乔薇顿时愣住,才要出口的话也给忘了。
她没想到这种时候陆慎也会来掺一脚,说好的让她一个人过来进香呢?这下局面更不好收拾了。
不过细想想,陆慎也不是头一次做出这等出人意料的举动,不过以往他的现身都会带来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最终轻松收场,可这回嘛——乔薇望着他那冰封般的面容,心头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从前她是生怕陆慎不误会,如今却生怕他误会,乔薇也说不清这是怎么了,是因为自己在陆慎心中的形象太美好,如今却隐隐有崩塌的危险?还是担心他一怒之下拔剑杀了自己呢?
不知怎的,她宁愿陆慎将她误解成那个钟情于己的女子,也不愿他将自己视为一个淫-贱不堪的荡-妇。
她觉得胸口有点难受。
第43章 马车上
尽管生出这样的变故, 陆离却很快镇定下来, 向对面点点头, “二哥。”
凤印的事增强了这对母子的信心,现在陆离已不怕撕破脸了,连太子也不愿叫——反正那个位置迟早是他的。
陆慎不理兄弟, 只静静看着乔薇,“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回就算他想往好的方面思考, 只怕也很难做到:孤男寡女共处在一方人迹罕至的密林中, 从前还是议过亲的, 若说没点苟且,委实难以相信。
乔薇想到自己不久后可能由太子妃沦为阶下囚, 如今却陷身于这样一桩类似争风吃醋的情变案中,想笑又笑不出来。
太荒谬了,反而不像是真的。
她只得扯起嘴角,勉强朝陆慎鼓出一笑, “方才进香时僧弥说后山的桃花开得好,我便过来一观,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五弟。”
都是实话,可是不容易令人相信——太巧合了。
她料定了陆慎会继续质问, 遂微微阖上眼, 准备迎接铺天盖地的责难。
谁知陆慎却轻轻一点头,“原来如此。”随即朝她伸出一只手, “咱们回去吧。”
乔薇愕然,只是这样?看陆慎的脸色, 眉头未皱,嘴角也是平展的,似乎真没当回事。
他这般轻轻揭过,乔薇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是该庆幸自己运气好呢,还是该夸赞陆慎气量宽宏——不过他这种人也很好骗罢?
算了,她亦不愿多生事端,能轻描淡写翻页是最好的。乔薇便也伸过柔荑,由他握住,陆慎将她半截手腕拢进自己袖里,紧紧牵着,生怕她跑掉一般。
乔薇则顺从地跟着他。
陆离不禁急了,方才他给乔薇的建议还没得到答复,正要上前追问,十一十九两名暗卫已知趣的堵在前方,冷冰冰的道:“五殿下,还请您自重,莫要扰了太子与太子妃歇息。”
论武功陆离完全不是这两人对手,且毕竟是他理屈在先,只得懊丧的捶着一株桃树,暗骂陆慎为何不再来得迟点,或者干脆不来,他要从这山上摔死该多好啊,那样也没人和自己争了。
乔薇到了殿外,守着行李的白兰忙趋步而来,抱歉的向她道:“太子妃恕罪,是殿下叮嘱了不必惊动您的。”
乔薇无精打采的摆摆手,“没事。”
该来的还是要来,就算白兰通报了,难道陆慎就不会撞见那幕吗?误会也是免不了的。从前她吃饱了撑的去捉那外室余阿秾的奸,如今自己也被人捉了奸,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只不同的是,陆离与余阿秾确有肌肤之亲,而她真是冤枉。问题在于,陆慎会相信她吗?
乔薇看向身侧沉默至今的人影,方才陆慎在人前照顾了她的面子,心底其实未能完全释虑吧?
乔薇胡思乱想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殿下怎的不骑马?”
偏偏和她挤一辆马车,可方才她明明看到那匹大青马,可见陆慎分明是靠坐骑上来的。
陆慎将胳膊往脑后一靠,倦倦道:“下山太累,那马就让给张德忠去骑好了。”
呃,下山还能有上山累?乔薇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她悄悄往左侧挪了挪,好给陆慎腾出更多距离,虽说这辆马车十分宽绰,她并不想与陆慎挨得太近,而且他周身正处在低气压中,让人难免心有戚戚。
车轮辘辘声响起,乔薇松了口气,只要不在外头吵起来,一切都好说。至于回去关了门该怎么吵,那当然是小俩口的事,外人是犯不着插手的。
经过方才连番变故,乔薇亦觉得心力交瘁,正想闭目养会儿神,冷不防就听陆慎问道:“你与他私下见过几回?”
还是来了。
乔薇强支着睁开眼,恨不得用牙签将上下眼皮支起来,她望着窗外森森绿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从来没有,这是第一回 。”
而且真的只是巧合而已,五皇子又不是快肥肉,谁还整天垂涎他呀?
而且乔薇最讨厌的就是肥肉。
陆慎轻轻笑了笑,“你倒很谨慎。”
从他的语气中乔薇听出他是真吃醋了,而且醋得十分厉害,怎么,难道陆慎以为她在心底给小叔子留出了一方角落,只是碍于宫规才按捺住沸腾的欲心?
乔薇只觉浑身无力,她宁愿陆慎还是从前那个脑洞过大的陆慎,至少愿意将妻子往好处想,如今他每多说一句,乔薇都觉得自己活该浸猪笼似的。
没错,先前她为了顺应剧情,的确对陆离表示过不该有的好感,可自从两人成婚之后,她自认规规矩矩,从未做过有违妇德之事,结果反倒被人指责不清白了——该冤枉的时候不被冤枉,不该冤枉的时候陆慎却使劲冤枉她,乔薇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她毕竟还是有点傲气的,这一点或许是最接近原主的地方,遂冷冰冰的道:“殿下想指责我不贞么?您若真这么想,大可以向陛下请旨休了我便是,不必如此恶语伤人。”
她望着窗外,陆慎的身躯从后靠过来,强健的胸膛紧贴着乔薇纤薄的脊背,嗅着她一缕乌发道:“休了你?好让你顺利投入五弟的怀抱,你觉得孤会有这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