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如焚——蔡某人
时间:2019-06-08 08:30:03

  简嘉哽咽了下,又“嗯”一声。
  “如果,妈妈是说如果,两个人感情很深了,有些事,”简母脸上永远是温柔平和神气,“女孩子应该懂得保护自己,不要做出伤害身体的事情。”
  “妈妈……”简嘉忽然俯下身,埋进她怀里环住妈妈的腰。
  她无声哭了。
  “龌龊之徒”里许远等了她好些天。
  而这些天里,许遥持续性作妖,神通广大搞到陈清焰出诊表,每逢出诊,必去挂号,实习生都已经用含义复杂但肯定不是什么正面的眼神看她,到最后,看都懒得看了。
  她在耽误正常问诊。
  许遥甚至没心情去找简嘉,越挫越勇,在追求陈清焰的狂热里独自发.浪,直到陈清焰不动声色跟门口警卫打了招呼,她被拦下。
  这难不倒她,一改风格,十分低调地伪装成普通病患随人流而入,事隔几日,便再次出现在陈清焰面前。
  不过,是在职工食堂。
  陈清焰带简嘉过来用餐,一入座,程述心情格外复杂地看着,刷卡时,挤过来:
  “不会来真的吧?”
  似乎,愿不愿意带来职工食堂被人围观,成为检验陈清焰真爱的标准。
  他垂眸,替她选了份日式料理,脸上没任何表情:“我该结婚了。”
  程述下巴歪了歪:“你这算是报复谁呢?”
  陈清焰直接走人,丢一句:“今天别挨着我们。”
  俊脸上,尽是漠然。
  转身的时候,看见了跨上最后一个阶梯的许遥,东张西望,他无所谓低下头,在对面坐下,伸出腿,把正襟危坐的简嘉圈在他的范围之内。
  简嘉是第二次跟他一起来,不习惯,她几乎没声音,陈清焰碰了下她脚尖:“晚上去我那里。”
  昨夜,做手术到凌晨两点,从白天,到夜里,连着三台手术,高强度,他在精密的战斗中疲惫地亢奋着,最后,突然想做,底下可耻地硬起来,陈清焰很自然地想到那个冷雨纷飞的夜晚,见到简嘉,她那张清澈的脸,还有纤巧却饱满的身材让他说出这句话。
  尤其修长的小腿,充满力量,却是如此的爱娇。
  那一晚,他吻遍她全身。
  像暴君。
  简嘉没有立刻明白他话里的含义,难为情:“陈医生,对不起,我要去法语班授课,不能缺课。”
  喝了勺汤,又补充,“我还想看看书。”
  看她认真,陈清焰弯了下嘴角,俊俏的脸又像雕塑,神情里,不知对她不能立刻会意感到愉快还是遗憾,他公然说:“可是我想和你做、爱。”
  这句话,轻,但被赶到眼前的,耳朵在这种时候总是很敏锐的许遥收入囊中,她不震惊,站在两人面前,笑对简嘉:
  “程程,陈医生嫖你多少钱?”
 
 
第15章 
  简嘉听得犹遭闷棍。
  好像,许遥来, 是为给她剥开一朵花蕊泛黑爬满菊虎卵的百合。
  “上床了?”许遥心里雪亮, 尖利回击,她一向, 半点亏不愿吃, “那看来,我哥哥晚了一步,他真傻, 把你当女神供着, 你却被别的男人操了, 爽吗?”
  她语速快如风暴, “真他妈可怕,他总是爱上女表子。”喜欢损人的女孩子不觉得“女表子”是脏话。
  柳丁汁从她脸上如虫流下, 陈清焰泼的。
  他没有动怒,只是让她闭嘴,滚蛋。
  食堂里响起许遥的尖叫。
  简嘉在领教最快速度的翻脸无情,嘴毒如蛇。
  她应该上去给许遥一巴掌,但她没动,这是103食堂, 她从来都不肯轻易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笑话。
  她忍住想要撕烂许遥那张嘴的冲动, 浑身直抖, 枯着心。
  而心动, 是一个沉重的词, 让羞愧很具体。
  是程述看苗头不对, 赶过来,把这尊大佛给拽下去的。
  目光已经聚焦起来,像看出殡。
  许遥恨简嘉也是只会装纯的婊、子,她不懂,对,男人就爱这种不知□□过多少回看起来却永远像处女的婊、子,她讨喜的笑脸,在嘴角,露出阴沉的一线。
  离开餐厅,陈清焰带简嘉往南楼走,转过花园,在杉树下,忽然抱住她,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像抱住他自己永夜一样的青春。
  因为简嘉看起来,特别像,他对周涤非忍不住的那一刻,她绝望地哭,什么也不说,而泪水,把她的眼睛清洗得更纯净,让他不敢做下一个动作,只能吻她。
  但简嘉没有哭,在身后,是断崖式的沉默,伏在他胸膛时变得贪婪,她跟他之间,仿佛干净又肮脏。
  “我带你见一个人,”他摸摸她的头发,“嗯?跟着我。”
  有二十米左右时,四人一组的流动哨看到了陈清焰,他拿出出入证,穿过两侧警卫,被告知:“这位没有出入证,不能进。”
  “我爱人。”陈清焰解释,语气冲淡。
  简嘉脸上顿时烟火摇曳,爱人,一个具有年代感的老派称呼毫无预兆过来拯救她,胸口发疼。
  她情不自禁看向陈清焰。
  事实上,一夜过后,她一直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清焰,来看陈老?”一声朗笑把她思绪打断,有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过来说话,询问的眼神在简嘉身上掠过,陈清焰微笑,“未婚妻。”
  对方恍然大悟,连道“恭喜恭喜”。
  并立刻替他向警卫沟通。
  楼房外表与前楼无异,但每个楼道口,都有警卫,布置高级,简嘉和陈清焰一前一后,进门,踩上地毯的那一刻,她发现房间里很幽雅。
  沙发成对,亚麻套底上蓬起白纤长卷的龙须菊,茶几那,蓝色观音尊里插着几枝青翠的龟背竹。
  人不在。
  被推到花园散心。
  屋里暖气开得足,简嘉扯了下围巾,看着脚尖,脑子里交替着“我爱人”和“未婚妻”,在时间里,自己跟自己博弈。
  陈清焰站到窗边,看向花园,没有熟悉的身影。
  “陈医生,我没准备好。”简嘉有种迷幻感。
  “不需要。”他用修正的眼光去看她,神情匮乏。
  走廊里传来程派的《锁麟囊》,近了,听到一句“在轿中只觉得天昏地暗,耳边厢,风声断,雨声喧,雷声乱,乐声阑珊,人声呐喊,都道是大雨倾天。”清晰入耳,离休的陈景明精神矍铄地出现在视野里。
  看到简嘉,陈景明和护士俱怔。
  但身后,是亲孙子。
  “陈清焰,这是什么情况?你坦率地和我交流下思想。”陈景明气沉丹田,擅长一下抓问题要害,他干净,眉目轮廓跟陈清焰极像,但不怒自威。
  陈清焰喊了声“爷爷”,走过来,附在老人耳畔低语几句,老人先是错愕。
  “爷爷,您好。”简嘉柔柔一笑,不由的,去跟老人打招呼。
  她不准自己把坏情绪在别人面前流泻。
  更不需要陈清焰指点这些礼数,她一向自觉。
  陈景明把人好好端详,五分钟,陈清焰也不说话,看着简嘉,她连指尖都散发着美丽的光泽。又过五分钟,陈清焰被老爷子赶出来。
  他再见到简嘉,是十二分钟后。
  “留你说什么了?”陈清焰从昨天忙到今天,眼睛显得愈发深,鼻端高挺,看上去,像静止的作品,正承受爱的苦难出自罗丹之手。
  简嘉抿了下嘴唇竟然是憋住笑意的模样,很可疑,她微低首:“不告诉你。”
  陈清焰报复心极强,他也笑笑。
  没再问。
  但她看起来,好多了。
  等分开,通过信息告诉她:十点半回去,你过来。
  又过片刻,补充信息:医院隔壁公寓。
  这两条信息,简嘉迟迟没看到。
  法语班下课后,几个年轻的同龄人跟她谈起法国电影,说特吕弗,说戈达尔,说新浪潮,再说这两位领军人物最终分崩离析彼此谩骂的小八卦,苏娴雅在一边听得入迷,简嘉声音轻柔,说起话,速度稍缓,每一字都像是经过仔细思考。
  有人提路易斯加瑞尔,简嘉一恍,叼着烟迷离到古怪的一张脸,英俊,危险,奇异得跟某人重合。她轻轻撇下嘴,小动作明显,被围着的几人看到以为是对路易斯不感冒,有点尴尬。
  苏娴雅还在盯着她看,在这个角度。
  如有所思。
  从大厅出来,飘雪了。
  银蓝色的雪花在熠熠灯火下飞舞,细薄的,落到脸上来悄无声息。
  是初雪。
  整个夜幕下,是庞大的静寂。
  简嘉看到信息,嘴角忍不住又轻轻撇下,自言自语:“你让我去,我就要去吗?”
  倔倔的。
  她直接回医院。
  十点半,陈清焰回到公寓,隔着玻璃窗他端来红酒,看雪。
  二十分钟后,没等来人,他拨过去,无人接听,很快,回来一条信息:对不起,陈医生,不方便接电话我要看书考证。
  陈清焰凝神看许久,问:台湾会下雪吗?
  医院里,简嘉对着这条莫名其妙的信息噗嗤笑了:地理很烂?
  台湾是亚热带气候,极少下雪,海拔高的山上有可能。
  她给出非常专业的解释。
  陈清焰手撑在玻璃上,秒回:到我这里来,程程。
  手上夹的烟,燃到一半,他掐了,来到阳台吹冷风。
  心情像在编织裹尸布。
  台湾下不下雪其实不重要,因为,周涤非不在台湾。
  安锡小镇,坐落在阿尔卑斯山的脚下。
  和南城,时差是七个小时。
  阳光,从天上飞流下来,让湖水变得比苍穹更为干净清澈。
  植绒窗帘被拉上,周涤非赤、裸的身体在洁白如雪的床褥间舒展如天鹅。
  室内成夜。
  床边,是失去性、功能的台商。
  他伸出手,力道温柔,从她的头发开始,到圆润的胸脯,再往下,忽然残忍,她没有湿,但他的手指大刀阔斧闯了进来,代替他的废物。
  痛得一头冷汗。
  她在泪水中再一次想到陈清焰。
  眼前的暗影,像只蟾蜍。
  这就是自新婚以来黑夜为她所准备的,路,是她自己选的。
  很快,她在这种自虐自毁的过程里湿润,身子忽如白鱼打挺,粼粼闪光,在巨浪里,奏鸣,澎湃,最终大口大口喘气。
  蟾蜍喃喃:“真美,年轻真好。”
  他吻她时,口水黏在她年轻的脸庞。
  她脸上的泪水,不再纯粹,混着两根手指的后遗症,和口水。
  两人似乎都很满足。
  南城在落雪,这里,阳光不如夏季强烈,但万物依然被捣碎其间在运河上没有具体色彩。
  周涤非枕着台商的手臂,哪怕再怎么清洗,他身上还是有遮掩不去的体味,属于老年人,衰朽的,一步步靠近死亡的,像甜烂的苹果。
  但周涤非还是生出安全的错觉了,枕着的身体,没有活力,仅存的性、欲唯有手指不等量交换,而手指,依然可以给她带来快感,微弱的,像山洞尽头的光芒,她在洞的最深处。
  守着不可测量的内心。
  周涤非起来时,台商打着重酣,像过隧道的火车,她一个人换衣服,化妆,动静不大,独自带着东西出门。
  完全像个优雅随性的法国女人。
  入乡随俗。
  这是蜜月。
  上一站,是圣米歇尔山天主教堂,哥特式,远远望去,教堂的尖顶似乎真的和天国相接,引导俗世的人,向上飞升,周涤非摸着罗马式大石柱,在心里祷告,希望神可以洗涤她的罪孽。
  虽然,她认为,上帝也不过是个无情无义的狗货。
  从来没正眼看过人间。
  他也曾道成肉身,然而,没有感同身受。
  偏要说拯救世人,没有他,就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
  虚伪得让人憎恨。
  但她依然含着热泪,在空旷的殿堂里,获得那么一瞬的安宁和力量。
  在山顶,她看到流沙,十五公里外,是海水,成一道光带,比天空还要深邃邈远的蓝。
  她把画夹上的作品取下,装好。这一回,周涤非坐在咖啡馆里,看着窗外这个季节过来滑雪的游客,他们喧闹,而她神情清冷,跟雪一样。
  拿起画笔,她心尖开始融化,一帧一帧轻轻盈盈潜入色彩里。
  空气完全平静。
  直到最后不得不再一次想起手中物是准备送给谁,周涤非开始哭,她发现,无论到哪里,去过多少地方,做过多少次爱,而自己,总是不能够忘记陈清焰。
  “学长,你还好吗?”她在心里说。
  天空变得低矮,黄昏近了。
  周涤非把为陈清焰画的第九幅作品带回酒店,台商看到,开始毫无边际地赞美她的才华,她反胃,但推着他的轮椅,一起就餐。
  南城,凌晨四点,陈清焰是被雪压青松的声音惊醒的,他没等来简嘉,一身噩梦,梦里,周涤非在和面目模糊的男人在他面前交、媾,她说,学长救我。
  陈清焰心里空得要吐,他拥着被子,坐起,头发乱七八糟,把手机摸过来,打给简嘉,响一声,他又给挂掉。
  这个时候,简嘉正披着衣服从卫生间回来,看到未接电话,发涩的眼,清醒一下,她蹑手蹑脚来到走廊犹豫着给拨回去。
  三五声后,接通了。
  但没有人说话,她试探问:“陈医生?”
  些微的呼吸声,不太平整,陈清焰没头没脑问她:“你那儿下雪了吗?”
  同一座城,他问她103下雪了没。
  简嘉觉得陈清焰真的对下雪这个问题太执着,而且,毫无头绪。
  雪没停。
  她忽突发奇想,奔到走廊尽头,拉开窗户,呼啸而入的冷风夹杂着雪花把简嘉噎得捂嘴,她瓮声瓮气的:
  “陈医生,您听听,外面正在下雪。”
  手机伸出去,刺骨,简嘉坚持了五十多秒,关上窗,背靠墙壁,轻声问他:“陈医生,您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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