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如焚——蔡某人
时间:2019-06-08 08:30:03

  洒满金箔的杯子,成了海,又作星空,梦幻,摘下所有的光芒。
  她搂着妈妈的脖子,笑了起来。
  周琼盯了几眼,有点失望:“陈医生买的?还是你自己买的?”
  简嘉嘴角一弯:“陈医生。”
  “就一个杯子啊?”周琼还是不以为然。
  “可这个杯子很独特。”简嘉跪趴在茶几上,两手托腮,开始证明这个杯子,它,到底是有多独特。
  到晚上,熄灯,但手机的屏幕映出她长长的睫毛,闪烁不定的眼:
  陈医生,晚安。
  香港,陈清焰住在伊丽莎白医院附近酒店,在九龙区。
  看到信息,是从浴室胡乱擦头发出来后,他没回,她在黏他。
  两周的陪伴,好像连感动都淡薄。
  陈清焰觉得自己真的很混蛋,但不放心上。
  香港医疗,用的是英联邦NHS体系,非常规范,去听课,全程英文讲座,陈清焰在底下翻着借阅室里拿来的英文文献,三番五次赴港,这一套并不陌生。
  唯一让他觉得十分清爽的是跟着查房。
  没有病患家属会呼啦啦上来围堵着你,甩一通,百度来的问题。
  谁也有这毛病?陈清焰压着笑意,竟不觉得烦。
  程程。
  他在心里不自觉地喊出这两个字。
  没意识到,所以,他自己有点吃惊。
  在伊丽莎白,有一点,倒和103完全一模一样,对于陈清焰来说,那就是耗材方面大手大脚,因为,他从不考虑,坚定认为这种事情不该医生操心。
  以致于,底下来的进修医生,私下里,会吐槽陈清焰这锦衣玉食一样的手术风格。
  这让陈清焰感到另一种舒适。
  “程程?”七点半,他往酒店走,接到简嘉的电话。
  “我在试婚纱。”她光着背,把裙摆捞来捞去。
  周围,聚集着一堆对她美色身材赞不绝口的同性。
  这很难,发自内心。
  “周琼在吗?”陈清焰问。
  简嘉看看周琼,轻声说:“她在,可是你不在。”
  温温柔柔的,没有埋怨,默默的。
  陈清焰的脸,在路灯下,几秒钟后变得很写意:“等我五分钟,不要走开。”
  挂完电话,他跑了起来,长腿耀眼,有赶去另一家补习班的中学女生在巴士里,看到他,拉开窗户,冲陈清焰吹口哨。
  格格地乱笑。
  青春的荷尔蒙从窗户那邂逅着大陆来的年轻医生。
  这又让陈清焰想到程程,女孩子们的笑。
  一口气跑回酒店,陈清焰微喘,开门,一面倒水,一面发给简嘉:
  视频,我要看你。
  命令式的。
  “五分钟正正好!”周琼掐着点尖叫,“快,程程,把你性感的美背给他看,让他夜里□□焚身睡不着!”
  简嘉慌得去捂她的嘴,店员都在笑。
  视频打开,简嘉只是静静地穿着婚纱,她看到他的眼睛,心就跳,但很快笑了。
  一旁,周琼在啵飞吻,对着简嘉,口型是:勾,引,他!
  他的新娘,真的很美很美。
  陈清焰盯了她许久,眼睛里,梦游一片。
  “露的是不是太多了?”他终于提了意见。
  修长的天鹅颈,细腻的裸背。
  “这只是试穿,我们在谈细节,并不是这一件,而且,我觉得太华丽了。”简嘉跟他解释,陈清焰却想把她从视频里拉出来,按床上。
  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很多时候,他都听不见程程在说什么。
  这导致,视频结束后,他进卫生间用手解决。
  纸巾丢一地。
  他躺到床上,给她发信息:
  以后,不准穿着暴露和我视频。
  简嘉看的莫名其妙,腰身一转,在漂亮的婚纱里打了个圈,周琼看到那条信息,邪恶一笑,悄声:“陈医生肯定硬了。”
  看着简嘉十几秒后惊呆掉的脸,她起哄:
  “你问他是不是,快问!”
  简嘉听得心里怦怦乱跳,速度快,做坏事一样,竟然蠢蠢欲动,但编辑发送出去的信息却是:
  周琼让我问你,你是不是硬了。
  这让周琼当场石化。
  陈清焰看到时,唇角弯起,眼睛里野火一簇一簇的,他没回。
  而是站到窗边,往下看,瞥见路边一处英式电话亭。
  表情凝固了在脸上。
  他前几天怎么没注意?
  几乎是电石火光,他肯定,当初,周涤非就是在那里给他打的电话。
  她忧伤的,克制的,躲在那个小小的格子间里。
  他痛苦得窒息,但往事,无动于衷。
  天气越来越温暖,学校里,从半山坡倾泻下来蔷薇花,开满人眼,映在瞳孔里,被春风一吹,飘散成蒲公英的世界。
  简嘉泡在图书馆里。
  宿舍几乎见不到人,学生们各有各的前程要奔赴。
  论文差不多时,简嘉想起新家许久没住大活人,从她回来,一直和简母周琼呆一起。
  打开房门,依旧是那个性冷淡的布景。
  生活气息基本负值。
  还好,她那一次给买的植物,没有死光,全托简母记得给照顾。
  大包小包的快递被简嘉搬进来,电梯四趟,她开始组装花架,螺丝、剪刀、扳手摆一地,周琼没她这样的动手能力,向来简单粗暴,对待包装的一切东西,只会一个动作,撕。
  “我打扫房间。”周琼去找吸尘器。
  “那个,他的东西千万不要乱动。”简嘉拿胳膊肘擦了下额头细汗,先把宜家买来的落地灯,放到一边。
  周琼进了陈清焰的书房,倒吸冷气。
  全是医刊,她探出脑袋:“程程,你们家陈医生上学的时候肯定是学霸,这么爱学习,啧啧。”
  简嘉憋得脸通红拧螺丝,笑:“我也是学霸,都不见你啧啧。”
  她学的夸张。
  周琼翻她一个白眼:“那因为你离我太近,讨厌,唉,我真是烦死你这种别人家的孩子了!”
  歪靠着门,打量起简嘉的园艺,目光移动,想到两人新婚卧室的一水儿素色,黒黑,白白。
  忍不住说:
  “真得好好布置,这种房间,我怀疑你脱光了躺床上,看着也只是个石膏像。”
  简嘉暖洋洋地说:“这是陈医生的风格,我要尊重,简单弄一弄就好了。”
  书架,是阶梯式,最上面的灰尘,很遥远,周琼踩着椅子上去,刚活动,就把一个铁皮盒子碰掉,摔出做事的粗线条。
  简嘉奔进来,捡起,抬头递她:“你不要摔了,小心。”
  “我怕什么呀,隔壁就是103!”周琼撇嘴接过,却想起自己家,如果,摔了东西,必会被母亲呶呶不休追着恶骂……
  耳朵遭罪。
  但盒子上有把小锁,周琼一愣,她兜里有钥匙坠儿,一根铜丝,拧成的装饰品,试一试的心理。
  居然开了。
  里面,是一封封信。
  那种老旧信皮,上面潦潦草草,龙飞凤舞写着医学生读书的大学名称,以及丑丑的“陈清焰”三个字。
  有一封,居然写成“陈清馅”,哈哈哈!
  握草,字比我的还难看。
  周琼不忍直视。
  但抽出淡绿色信笺时,她有种熟悉感。
  模糊的。
  打开,称呼入目:“学长,见字如面。”
  “今天有风,我要被它裹挟到海里去,然后,可以看见小人鱼公主,她为爱而死,我被风吹着,觉得很爱你。”
  “我可不可以把我的灵魂全部给你,如果你要,但你不可以嫌弃它不够完美,因为,是不完美在爱着你。”
  “我希望自己可以像植物一样绿色地死去,但想到你,我只想读诗,和爱你。”
  糟糕,很多年不看这种文字,不看三遍你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看了三遍,哦,其实什么也没说。
  但周琼呆呆看着一笔又一笔的柳体字,熟悉感,变得清晰。
  多亏她和学霸做邻居,晓得柳公权。
  “我要睡觉了,”周琼看到这句,抬眼,流利的,背出下一句,“学长你帮我关一下这漫天的星辰。”
  手一碰,盒子掀翻,里面的信像坠下的蝴蝶,急遽落地。
 
 
第27章 
  简嘉忽然进来,仰头:“不可以用湿布擦, 他这个实木……”
  脚底踩到东西。
  “程程!”周琼下来, 瞪着眼,抢着和她一起捡散落的信件, 很多, 简嘉本要说话的,但看到浅绿信笺,愣在那。
  两人同时抬头, 对视, 一刹那, 变作六年级的小学生。
  都在用眼神问彼此。
  “我, 我不是故意的,程程, 我就是好奇,陈医生这个铁盒子我见有把锁,我就……”周琼说的鸡零狗碎,但,这都不是重点。
  简嘉低着头,读那些熟悉的句子, 以及, 看自己的笔迹。
  两年的书信。
  迷路了。
  她脑子里, 第一唤醒的, 是救护车, 亮闪闪的急救灯, 曲曲折折地响,一共三次,对,两年三次。
  “陈医生跟……”简嘉说不出来那个名字,刚发现,她们不知道全名。
  周琼快速把信收好,咔嚓上锁,把简嘉薅出来。
  “当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说!更不要问陈医生一句话!”周琼把她嘴巴捂住。
  两个小学生的秘密。
  她们当年窝在简嘉的小书房,当作补习,谁也不会怀疑。
  没有人会告诉妈妈。
  简嘉出神地想陈清焰,一颗心,缩成小核桃。
  他一点点撬开她。
  “可为什么是这样?”简嘉神志虚渺地开口。
  她是A,坐在桌子上为B给C抄信,然后成为一个关于D的想象故事,但迷津里分叉无数,也许,最后一秒,呈现的是一个关于E的结局。
  旁边站着F君,周琼。
  还有不为人知的G。
  信件,让两人的童年同时变成卡夫卡的城堡,永远,不能再抵达。
  周琼喝水压惊,慈悲口气:“谁没谈过几个恋爱,就算是,可陈医生现在是跟你结婚了。”
  这本没什么。
  但为什么又是这样?
  简嘉咬着唇:“你帮我开开,我想,再看看。”
  “看什么?”周琼无力望天,“我记得你抄了一本子,哦,我也抄了,背好久。”
  小学生当好词佳句摘抄,偶尔用,老师惊为天人,两人默契得很,你用这句,我用那句。
  七年级,简嘉心思变了,绵远的,她忘记自己会长大,觉得真是自己在跟素未谋面的大哥哥通信,她开始,缓缓的,慢慢的,喜欢上他。
  那个时候,誊抄完,脸红着偷偷去亲信笺,再偷偷的,自言自语喊“学长”。
  保鲜袋一样。
  浅绿色信笺,要和底稿,物归原主。
  她只不过是抄写员。
  瘦劲的柳体,横,逆锋起笔,回锋减弱,要压笔回勾,骨力开张。
  “晓菲姐姐,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子?”简嘉是六年级,小学生,懵懂的第二性,但偏尤其好奇,男朋友,尚且是一个幽微词汇。
  被喊“姐姐”的晓菲笑容忧郁:“他?睫毛很长,很高,很英俊。”
  “很高是多高?”小学生没概念。
  晓菲的白裙子飘到花园台沿,踩上去,美丽的少女,居高临下,笑出害羞:
  “就这样吧。”
  “哇!”两个小学生啧啧称奇,“好高呀!”简嘉心里说,长大后我会嫁给他,小学生的天真。
  去跳皮筋,没足够人手,让家里的狗在那撑绳。
  “我见过牛的眼睫毛,在老家,超长,”周琼等美丽的身影走开,神秘地卖弄,“她的男朋友,眼睫毛会比牛的还长吗?”
  笑到扭曲。
  跳完绳,晓菲过来“辅导”她功课,温柔地摸着她两个高马尾,上面飞蝴蝶结:
  “程程,你的柳体跟我的是双胞胎。”说完,浅绿的笺纸给她。
  她被她选中。
  “那我跟姐姐也是双胞胎!”简嘉哼哧说傻话。
  晓菲静静地看着她,默然半晌,“不要说这样的话,程程,答应我。”
  简嘉咬钢笔帽,怕她生气,但晓菲姐姐永远温柔可亲,从不生气,她眨巴两下眼,用力地点头,跑出去,给晓菲拿饼干果冻,希望对方喜欢。
  “你不要长大就好了。”晓菲说这话时,只有自己听到,眼睛里,盛满一大颗眼泪,简嘉一歪头,看到了。
  对面,窗台,放着虎皮兰,虎视眈眈。
  “程程,哎,你要全部复习一遍吗?”周琼打断简嘉的思绪,耸着肩。
  她慢慢把信折叠,忽然说:“我想不通。”
  周琼没办法回答,含糊的:“那就不想,反正都过去了。再说,回头想,当时本来就发生的奇奇怪怪,明明她自己可以,”说完,自嘲,“也没找我啊!”
  “可陈医生,留着这些信。”简嘉喃喃,他,还在爱着写下文字的人吗?
  “留些纪念品,也正常啊,我初恋送的项链一直锁柜子里呢,这没什么,虽然,十块钱一条。”周琼知道她的意思,拍她脑袋,“你没恋爱过,不懂,这很正常,简同学。”
  风卷残叶一样,把信扫走。
  原封不动放回去。
  两人又守住一个秘密,共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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