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如焚——蔡某人
时间:2019-06-08 08:30:03

  那个年代,小县城学舞蹈的孩子是真少,简母深受父母疼爱, 也受家庭熏陶, 简嘉的姥姥爱乌兰诺娃。
  “阿姨, 您这线条, 啧啧!”周琼感慨简母脖颈的线条,优雅, 修长, 天鹅一样的,程程跟她妈妈真像啊!再想自己的妈,周琼咕嘟了下嘴,人一穷,哪儿哪儿都跟着糙。
  但简家不也没落了?
  周琼有点想不通。
  “阿姨, ”周琼想到件事儿, 小心翼翼的, “叔叔他知不知道程程快举行婚礼了呀?”
  简母笑笑:“没告诉他。”
  周琼听愣了,不好多问。
  顿了顿,重换笑颜,给简母拍了短视频,发给简嘉。
  整个香港,满满都是台风灾区的气质,海水倒灌、树木折亡。
  但天气预报讲,影响力减弱,是好消息。
  简嘉看着视频里的妈妈在跟自己打招呼,鼻子一酸,险些掉泪,强撑着发去语音:“我妈妈好美,都要比新娘子漂亮,生气。”
  发完,她捂着脸哭了。
  伞掉地上,四仰八叉地对着天空,像做鬼脸。
  几分钟后,她抬高脸,把伞捡起来,发现雨停,附近有卖冰淇淋的便利店,琳琳琅琅,尤其香草味,真的好好吃。她觉得嘴巴苦到要撑不住。
  而且,有无香草籽,是香草味冰淇淋好吃与否的关键点。
  对方听她说普通话,很敷衍,黑着脸,简嘉不会粤语,但可以讲英文,对方态度神奇地有了好转,她眼角眼泪都没擦干净,亮晶晶的,把价钱口味问了一遍,这个,那个,这个,那个,最后的最后,告诉对方,听起来都很难吃。
  她跑了出来。
  后面对方骂一句“大陆狗”,原来会说普通话。
  简嘉深吸一口气,犹豫是不是骂对方“香港狗”,打好腹稿,脚一抬,被人拽到了一旁。
  身影高大到是一处阴影。
  陈清焰手腕上的表,像北极圈的碎冰,连绵整个海岸线。
  先击中眼睛,之后,简嘉心跳了几下。
  陈清焰看到她进店,等着,可她什么也没买又出来了,小脸通红,一双眼乱眨啊眨的。
  “店员歧视你?”陈清焰见怪不怪,在香港,在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可能发生这种事。
  “她骂我大陆狗!”简嘉都忘记应该继续生陈清焰的气,此刻,她很生店员的气,非常不能接受。
  陈清焰看着她:“你准备骂回去?没用的。”他翻出个手机号,消费者委员会的投诉电话,还有香港旅游发展局。
  举报两连。
  一气呵成。
  “你不擅长跟人对骂,找个地方吃饭。”他替她拿伞,两人的手,无意间摩擦到皮肤,简嘉像被狗咬,她跟他拉开距离。
  一前一后。
  路过哈根达斯的店,陈清焰问她:“想吃什么口味?”
  简嘉盯着自己的棉袜,哦,他买的,帆布鞋,也是他,家里妈妈住的房子,银行卡,统统都是陈医生。
  “我会还你钱。”她抬起头,声音也犹如台风过境。
  陈清焰冷脸,沉默片刻,又问她:“你要吃什么口味?”
  简嘉难受地想哭:“我不是小孩子,给我买冰淇淋就是天大的恩典,什么都可以忽略不计。”
  陈清焰结束对话,进去,要了店员推荐的夏威夷果仁口味。
  塞到她手里。
  昂贵又寂寞的大都市,有很多小吃美食价格亲民地安慰着奋斗的人们。陈清焰开车带她去了yum cha,中环店。
  里面开阔,四周坐着许多情侣。
  注定谈不成什么,环境如此精致,不是用来争吵的。
  简嘉点茶,要了云南普洱,等选吃的时候,太要命,每一样看起来都好好吃。
  陈清焰一直静静看着她,神情慵懒,轻轻揉着眉心,简嘉的眼睛,则黏在menu上纠结地不行。
  除了招牌,她点了一堆。
  并且,戳睇住流奶时独自在那笑,她依次地、好奇地戳个不停。
  陈清焰的腿,在桌底,像以往一样圈住她。
  简嘉脚一动,碰到了他的腿,她愣了下,轻声问陈清焰:“陈医生,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陈清焰在她终于开口和自己说话后,动手,动嘴,开始慢条斯理吃东西。
  包里的手机,在嗡嗡振动个不停。
  她起身出来接电话。
  是陌生号码,来自南城。
  迟疑几秒,接了。
  “是程程吗?我是陈景明。”
  苍浑的声音传过来,吓她一跳,赶紧寒暄。
  那边简明扼要地表达了自己的快慰之情,并提纲挈领地提出要求:务必圆满。
  说的是六月婚礼。
  最后,让陈清焰接电话。
  老爷子不打给他,故意通过孙媳妇。
  简嘉莫名紧张地看向陈清焰,他很平静,任由耳朵旁狂轰滥炸,陈景明老同志喜欢分分钟教他做人。
  也曾青春张狂。
  恨不得告诉爷爷:不如拿枪崩了我。
  但陈清焰的逆反,从来深藏于心,至今,也没好。
  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像海,暗流在看不见的地方涌动。
  等听完,手机又还给简嘉:“爷爷还有事要交待你。”
  “程程,如果陈清焰这混小子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修理他。”陈景明深知孙子那一箩筐烂事绯闻,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而和当下年轻人格格不入,但,老爷子也习惯在自己的逻辑里自洽,没有人能改变。
  虽然坐轮椅,但修理下陈清焰还是绰绰有余。
  毕竟,是参加过越.战的悍将。
  简嘉下意识和陈清焰撞了下目光,他没反应,对于老爷子会跟简嘉说什么,不关心。
  因为,他猜的出来。
  “没有,爷爷,陈医生对我很好。”她并非说给陈清焰,只想老人安心。
  “陈医生?这么客气做什么?小陈还不够他的?”陈景明嗅出不对头。
  简嘉红了脸:“我习惯这么喊他。”
  陈景明沉吟片刻,在称呼上,不太好勉强人,利索收个尾,挂了电话。
  这两人,忽然沉默。
  重新落座,简嘉认真吃起卖相可爱的橙棍冬瓜,很快,投入到味蕾的享受中去。偶尔,把目光投向本店开放式的厨房。
  最后,点了份陈皮炖梨,慢慢喝着。
  这要怎么离婚?
  她吃着吃着,不知不觉,流下眼泪,好像这场婚姻是有人给她搭了架梯子上云层,等想下来,梯子却撤了。
  陈清焰把手帕递给了她,熨烫平整,上面,是冷清的男士古龙水味道。
  简嘉想起第一次那个雨夜,他也是如此,递过来手帕。
  这一回,她没接,忽然问他:“你的手帕也借给别人吗?”
  即使是周涤非,一次,也没有。
  他视手帕为最私密的物品,陈清焰愣了下,回想起这个细节,俊脸朝下沉了沉:
  “只给你用过。”
  简嘉那颗心,没出息的,悸动了起来。
  她这才愿意接。
  脸通红说,“那我相信你。”
  说完,用细小细小的声音,却咬字清楚,“以后也不准,只有我可以用陈医生的手帕。”
  陈清焰听了,轻吁一声,朝椅背上靠了靠,没说话。
  两人出来时,华灯已上,交通秩序基本恢复,车子启动,简嘉觉得底下一股暖流迅猛一泄,记起日子,她这几天太难熬,早忘记。
  “你在便利店停一下,我要买东西。”她有点不好意思,怕弄车上。
  坐卧不安。
  “需要什么我去买。”陈清焰留心两旁的便利店。
  “不要。”她拒绝。
  “我不想跟你纠缠钱的事情。”陈清焰蹙眉,对她万事都要和金钱牵扯,表达不悦。
  简嘉没解释,下车时,又发窘问:“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卫生间吗?”
  裙子后面,已经嫣红一团。
  陈清焰跟着下车时,看到了。
  他插兜,似笑不笑,让她等着,进去买卫生棉条出来,又把人送到公厕,没两分钟,简嘉慌张跑出来,脸更红了:
  “我不会用这个,能帮我换成那个吗?”
  她始终没学会用卫生棉条,很笨,又害羞。
  一点小事,折腾许久,两人才回到酒店,伊丽莎白医院附近陈清焰住的酒店。
  冰淇淋,在融进胃里三小时后造反,简嘉痛得额头冒冷汗。她很少痛经,至多,经前微微腰酸。
  不该贪凉。
  蜷在床上,袜子都只脱一只,陈清焰从浴室走出来,察觉她异样,让客房服务送暖贴和红糖水。
  他把那只袜子,给她脱下,烧好热水,把人抱到茶几上坐好。
  简嘉第一次痛经厉害,疼得人坐姿都像痉挛。
  她忘记自己穿着凉鞋也淌了好久的雨水。
  水盆里,一点点加热水,她慢慢松弛下来。
  脚丫泡得通红,软软的,在陈清焰的掌心里力度轻缓地揉着。
  除了妈妈和外婆,没有人,这样照顾过自己,简嘉觉得心里也软,一塌糊涂,根本没办法控制。
  “陈医生,”她眼眶子又酸,低着目光,“我能信任你吗?”
  问的苦涩。
  他没说话,拿过毛巾,帮她擦干净脚,又把人抱到大床上去。
  没有再管她,陈清焰这几天落下许多工作上的事,打开电脑,点点戳戳的,忙碌到深夜。
  等他走向床,俯身,摸了摸简嘉白腻的脸:“程程?”
  人睡着了。
  今天晚上,算谈什么了呢?陈清焰懒得去想,他来到露台,开始点烟,在夜的寂静里,周涤非的这次出现,更像个梦了。
  但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分明是触摸到了的。
  陈清焰眯眼看着远处的华灯,把烟掐灭,用过漱口水,回到大床上。
  “陈医生……”简嘉睡意不清,被人揽在怀中,清新甘冽,是属于陈清焰的,她喃喃地喊他。
  借着灯光,简嘉的脸分外明媚。
  红唇微张,有种天真的性诱惑力。
  陈清焰端详她片刻,随后,强势地撬开嘴,滑进去,在里面缠绵游刃。
  像第一次,想弄她,弄到五脏六腑和所有骨骼里去。
  手却探到她小腹,看看暖贴是不是该换一个。
  暂时不能和程程离婚,周涤非,也许会再次出现,要等么,他意志力有点涣散。
  这个念头,昏昏的。
  足够无耻。
  但陈清焰不在乎。
  尽管,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剥离,到底是什么,他还是懒得去想。
  台风席卷整个沿海,对工作室影响倒不大,周涤非进来时,几个小助手起身跟她打招呼。
  那件婚纱,在做最后的检查,周涤非自己的婚礼上,穿的是国外一线品牌,她美得脱俗,在香颂一般的浪漫婚礼上是别人眼睛里的宠儿。
  台商阔手送她礼物,对于她,只是价格,绝非价值。
  她被台商吻时,只希望口水不要沾到脸上,而嘴角,挂着最幸福的笑意,底下观众不知是羡慕她还是怜悯她。
  “老大,这款头纱实在太梦幻了。”助理感叹,笑嘻嘻,“老大老大,我结婚也预定这款。”
  前短后长,钟罩型。
  朦胧似梦。
  底边是精致的白色刺绣洒花。
  “师姐说顾客是难得一见的漂亮姑娘,”周涤非微笑,“我们自然要想办法锦上添花。”
  她顺便给出了捧花的建议。
  东西送走时,周涤非忽然觉得很不舍,好像,送走的是自己最心爱之物,她笑自己太投入。
  花瓶里,插着怒放的玫瑰,那种深红,尤其深,甚至有点发黑的意思。
  周涤非点燃一根女士烟,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泪水。
  窗外,天上大块大块的云朵在她身上滑过阴影,缓慢的。
  她满脑子陈清焰。
  疯狂地想念他。
  因此,烟没尽时,她直接摁到了手臂上。
  没有痛感,一点都没有。
  桌子上,手机响一下,上面收到一条没有备注姓名的短信,她拿起来,看到号码,内容,眼睛忽然像针尖一般发光。
 
 
第37章 
  周涤非整理下思绪,事实上, 一旦触动记忆阀门, 她向来都有刮骨般的清醒和痛感。
  电话拨回去:“你想做什么?”
  这个号码,经年未变。
  “只是想问候一下。”
  周涤非捏碎了玫瑰花瓣, 非常冷酷:“不需要,我很好。”
  “他很快就要举行婚礼,你也很好?”
  两人的对话以一种奇异的和谐进行着,彼此清淡, 但没有任何想要撕破脸的意思。
  “如果你真的为我好, 就不要提他。”周涤非熬着眼,被玫瑰刺伤,她的黑裙与花同色几乎。
  “好, 我不提他, 我的意思是, 既然你们愿意断的这么彻底, 你可以考虑我,别人能给的,我同样给得起。”
  孩子一样的天真和毒辣, 两者都毫无掩饰。
  周涤非的脸,一下枯萎哀伤:“我说过, 我不会祸害你们任何一个人。”
  “我想要你, 我不在乎。”那头在短暂沉默后, 眼睛里, 突然燃起怒火, 她以为她是谁呢?不祸害任何一个人?还是她不够清楚,她已经“祸害”了每一个人?
  玫瑰花瓣,落了一地,玫瑰是周涤非最热爱的花卉,热烈,饱满,大家本来都以为这样神秘忧伤气质的婚纱设计师,是喜欢百合一类,相反,她有种弱到谷底而反弹回来的爆裂式情感。
  只有玫瑰可以承载,而且,一定是开到近黑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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