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如焚——蔡某人
时间:2019-06-08 08:30:03

  “我没有男朋友,我和好朋友一起租的。”简嘉把这句话说的很清楚,像抢答,她忽然觉得没必要,所以,又脸红了下。
  年轻女孩特有的自尊,急于撇清自己并不是那种大学里就要跟男生同居的口吻和心理,陈清焰弯了下嘴角。
  他并不在意这些东西。
  如果跟他没关系。
  周涤非也是这种女孩子,甚至太过,他和她谈了几年的柏拉图,竟还能甘之如饴,两人牵手,接吻,她总是睁着眼,这让陈清焰怀疑她从来没有投入过,他那时正是荷尔蒙最旺盛期,同龄的男孩子们,在性上,都是急吼吼的,恨不能亦无所往地嵌进最幽深最隐秘的黑洞里,被包容,被承受,一天里,能有成百上千次,想到性。
  像做手术时,拧钉子,程述在一旁脸不红心不跳地当着刚毕业的小护士面跟他玩笑:
  “陈清焰,你插啊,是男人就全插、进去啊!哎,可别松劲儿。”
  再转脸,对着目瞪口呆满脸通红的小护士嘻嘻笑,“乐乐,别害怕啊,陈主任他一会儿就插到底儿了,他们骨科,清一色儿的器、大活好,心动吗?”
  小护士的脸都要滴血了。
  程述若有所思思考:“哦,这个器大,你可以理解是力气大,至于活好,当然是各种意义上的活好。”
  那个时候,大概就是程述说的状态。
  他忍受过来。
  以为等到结婚这一天就好了。
  这时候,简嘉的电话忽然响起来,铃声是《西游记》的片头,吓人一跳。
  陈清焰嘴角扯扯觉得喜感,一下打散方才的回忆,他停下脚步,等她,简嘉很窘,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一腿微微抬高,脚尖踮起,托住包,低头翻出手机。
  电话里乱七八糟一片,简嘉的包往下滑,她听得喉咙发疼,最后,把手机挂掉,声音又像当日挂他专家门诊那样发颤:
  “陈医生,能不能麻烦您送我去趟103?我给您加油!”
 
 
第6章 
  简嘉的妈妈直接进的ICU。
  雨还在下,昏天暗地的,简嘉从车上跳下来冲进医院大厅后,陈清焰拉住了她跑错的方向。
  她淋湿了,刚才没打伞。
  湿漉漉的,毛茸茸的,还是那个样子。
  简嘉哆嗦个不停,不知道眼睛该往哪个方向送,陈清焰把衬衫给她搭上,直接把人带回办公室,按住肩膀:
  “你等一下,别乱跑。”
  心内科的主任医生恰巧值班,陈清焰过去时,几个年轻医生在议论。
  “重症心肌炎,”其中一个听询问告诉他,“来时已经休克了,心跳骤停,连续心肺复苏半小时才抢救过来。”
  “你熟人?”
  陈清焰点头,算是默认,了解情况回到办公室时,简嘉是站着的,攥住他的衬衫在门口张望,一副随时等跑的状态,见陈清焰现身,飞快奔来,几乎撞进他怀里。
  “妈妈呢?”她到底年轻,一派惊慌失措,两眼水光。
  没等陈清焰说什么,简嘉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呜呜的,像小猫崽子:“我妈妈怎么了,会死吗?”
  陈清焰接了杯水,塞她手中,很镇定:“不会,哭没用,交给医生。”
  他措辞简洁,莫名有让人心安的力量。
  说完,把她带出来,指着走廊一个头发灰白看起来谦和精神的老太太:“是你家人?”
  “姥姥!”简嘉跑了过去。
  陈清焰没上前,远远看着祖孙两人怕影响别人似的低声说话,她家教很好,陈清焰觉得又发现对方一个优点。急诊见惯了惊慌失措大吼大叫的场面,此情此景,比较稀有。
  这边接了个电话,家里打来的,无非陈母查岗:
  “清焰,睡了吗?”
  “在医院。”
  “今天不是不值班吗?这什么点了,你怎么还在医院?”那边声音高了起来,不用在眼前,陈清焰也能看到母亲眉毛猛然上扬一脸不悦的表情。
  他耐心稳着情绪听母亲唠叨起来,最后,等来重点:
  “你张姨给你介绍了区里李书记的外孙女,人不错,”陈母语速加快,生怕他给打断,“这事也巧得很,正好……”
  “正好我有点事,妈,您让张姨看着安排。”陈清焰还是掐断了那边的兴致,朝简嘉走去。
  陈母满脸愠色隔着电话瞪眼,一丢手:“这孩子,不把我气死他不罢休,三十的人了,每天除了医院就是酒吧,跟一群来历不明的女人鬼混,他哪怕有老大一半都好……我真是在他身上得操心操到我合眼。”
  越想越气,陈母喋喋时发现对方没什么反应,火更大:
  “你到底还管不管你儿子了?传出去好听?老爷子的脸都被陈清焰丢光了!”
  陈父在沙发里平静地领会文件精神,不紧不慢:“工作压力大,去酒吧这种事无伤大雅,你不要太逼他。对了,他电话里怎么说?”
  一回想,陈母终于意识到儿子是答应了的,但也不用想,儿子到时一副彬彬有礼但油盐不进的死样子一下就来到眼前,陈母的心,顿时又满了。
  当陈母在为儿子的终身大事发愁时,ICU里,简嘉的妈妈,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体外临时起搏器放在左胸口处。
  走廊那传来祖孙两人低低的争执声。
  “姥姥,你回去好不好,医生说了,重症监护室每天只能下午探视,只给十分钟,我留这里就可以了。”简嘉说的口干舌燥,老人不同意。
  她急了:“姥姥,你要是再熬病倒下了,你让我怎么办?”
  眼眶开始发红。
  简嘉直抖,身上的裙子半干不湿,她有点冷。
  “我明天回县里拿存折。”老人沉默片刻,说道。
  姥姥的银发抿得一丝不乱,整洁,干净,老人年轻时吃过许多苦,生活的艰难,从不会轻易压垮她。
  简嘉看着,突然心里难受得想要炸开,她知道,姥姥养老的钱都要拿出来了。简嘉却没办法开口拒绝,或者阻止,ICU的费用,每天大概在九千左右。
  她心跳得厉害,想起周琼,在夜店陪客人吹瓶玩骰子,大概一晚上八百,十个晚上,是一天ICU的数目,简嘉靠在墙壁上,瞬间,觉得很绝望。
  最要命的是,她不会喝酒。
  外头雨停了,有月亮,被雨水清洗得像乌金的盘子,肉红淡了。
  简嘉把老人送上出租车,站在水洼里,到处都是破碎的月光,粼粼的,手机显示有新微信消息:
  程程,我刚下飞机,明天能见一面吗?时间有些晚,怕你睡了,没敢打你电话。
  太长。简嘉匆匆看一眼,放回包里。
  下一秒,她就站住了。
  我能跟他借钱吗?简嘉心里忽然重新燃起希望,又过几秒,她把自己否决掉了,这样太趁人之危,明知道许远喜欢自己,自己借钱他不会拒绝,她忽然又一点不想欠这个人情。
  一抬头,见陈清焰站在台阶上,示意她过来。
  却还是让她坐在办公室等着,简嘉很累,她像驴子一样忙,小时候看过的课文插图,驴子的眼睛上罩上东西,一圈圈拉磨盘。
  她现在就是那头驴。
  上课,看书,去胡桃里,淋雨,奔波医院,提心吊胆,简嘉腰背习惯性挺得直,只拿手托着腮,实在太困了,一耷拉脑袋,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掌托住了要磕下去的额头,把她扶起。
  简嘉骤然惊醒,抬头,脸颊一片嫣红地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陈清焰,她没精神地挤出一丝笑,呼吸发烫:
  “陈医生,今天真麻烦您。”
  她想起什么,去翻包,找出手机:“我能加您微信吗?”
  陈清焰笑笑:“要给油钱?不必。”
  简嘉不好意思点了下头,额头上开始出虚汗:“我折腾您一个晚上了。”
  她微微低头一抿头发的样子,很美。
  说完这句话,陈清焰的手又伸到了额头上,果然,简嘉发烧了。
  眼皮子沉的睁不开,也不想说话,脑子里混混沌沌只剩一个意识:钱。简嘉梦见天又下雨了,掉在地上,全是硬币,多的她捡不完。
  太麻烦了,怎么不下百元钞呢?她在梦里,对这点很不满。
  等醒过来,是护士的值班室床上,她脑子不大清醒,看看四周,很陌生,坐在床沿,努力回想半天才捋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有小护士匆匆进来取东西,飞快说:
  “陈主任帮你安排好了,陪护房知道吗?ICU 病房左手拐就是,你在进门的下铺,你妈妈病情现在还算稳定,再观察,有情况会通知你。”
  说完,特意多看她几眼,指着桌子上的药,“你感冒了,记得按时吃药。”
  “陈医生呢?”简嘉发现自己很想见到他。
  “陈主任今天休班,他不在。”
  房间也就四五十平方,摆满了上下铺,里面,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布满了麻木而疲惫的表情,见到有人住进来,没人稀奇,这里,进进出出,每天都上演各种各样的生离死别。
  简嘉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自觉的,朝后退了一步,两手发麻。
  她害怕。
  但又不能害怕。
  深呼吸一口,住进去。
  第三天时,简嘉的妈妈突然出现室性心率过速,下了病危通知书,犹如当头棒喝,她无法呼吸,签字是在泪眼模糊兼手抖中完成的。
  陈清焰正在查房。
  他是103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sci论文多篇,省厅级课题两项,考试顺利,28岁评上副高,一时成为全市三甲美谈,精力无限,罕有的临床科研两手都过硬,这让理论上三十岁出头能评正高但实际上希望渺茫变成一种可能--103陈清焰模式。
  这让老爷子脸上非常有光。
  孙子是靠自己的真本事。
  在贵宾楼里,被一群小护士赞美地心情舒畅,红光满面,等着陈清焰评正高,忒争气。
  陈清焰像台精准的机器,胆子又大,曾是103骨科德高望重孙教授最器重的弟子,之前,一行人浩浩荡荡跟着孙老查房,最怕的就是孙老应接不暇的刁钻问题,大家站成一团,抱团瑟瑟发抖。
  老教授经常连珠炮问题抛出,把人问的,先目瞪口呆,继而哑口无言,最后面面相觑,选择当场死亡。
  陈清焰就是那个时候脱颖而出的。
  在一众围观群众不明所以的目光中。
  现在他带人查房,实习生神通广大,没日没夜背诵《骨科主任医师1999问》,无奈,他很像老师,遗传其犀利刁钻精神,加之年轻,不像孙老,微胖,年纪大,看起来尚觉慈祥气质,而陈清焰那张英俊的脸上永远写着“没法通融”四个大字。
  骨科查房时,大家依然抱团瑟瑟发抖。
  他忽然被人喊一声:“陈医生!”
  刚进来,是在vip病房。
  他认出名师沈国华的家属,一个瘦削白皙的中年女人,养尊处优的模样,微笑同他打招呼。
  沈国华不是他的老师,但有母校这层关系,他客气点头回应。
  病人床头站着个年轻的女孩子,个头不高,五官淡淡的,却长了一双凤眼,往上吊着,看向他时,带有审视和一丢丢的探究,很矜持。
  这个时候,门忽然被推开,进来的是张姨。
  陈清焰转过头,皱了皱眉,知道是母亲撺掇来的,但,跑到病房像什么样子?
  他还没开口,就见张姨越过自己,走向的是沈国华,喜笑颜开,把手里水果放下:“哎,沈老师,气色好多了嘛!”
  说着,目光调向女孩,“哎呀,秋秋呀,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听你妈妈说四大三家都抢着要你?确定去哪家没?实习了吧?真优秀!”
  病房一下聒噪起来。
  一群人翘首等陈清焰发话,面对着聊得热火朝天的病患亲友。
  “这位女士,麻烦等会再交流,我们在查房。”陈清焰拨开碍事的张姨,两人目光对上,他的意思很明显,张姨笑了,张了张嘴,没发声,嘴型也很明显:
  你小子。
  紧接着,给他飞速瞥去一抹余光,扫过的是那个年轻的女孩子。
  陈清焰一时没懂,懒得理会,问沈国华话时,有目光落在身上,不止一双,张姨在一边笑吟吟如看亲儿子一样粘着他,时不时的,又跟这对母女挤眉弄眼,他忽然想起母亲那天电话里说的“正巧”。
 
 
第7章 
  沈家目光放的长远,钓金龟婿,讲究的是赶早不等晚。
  女孩子青春短,那张脸,搁不了几年,大学毕业二十出头,就怕蹉跎个几年,什么都还没感觉呢,定位不清不楚,一旦挨三十的边,在婚恋市场上就迅速贬值了,不管你承认不承认。
  这世界上,永远不缺乏年轻的女孩子,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但对个体来说,青春却只有一次,上了年纪的女人最有体会。
  沈母显然深谙这个道理。
  夫妇两人,一个市第一重点中学名师,一个知名律师,跟陈家比,虽有高攀的意思,但胜在家世清白,女孩子自身985毕业在即,陈清焰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和三十而立的年纪多少冲淡这个不怎么门当户对的基本盘,况且,陈清焰本人,非长房长孙,远离陈家政商圈的大背景,没有要为家族联姻的利益任务。
  这一点,也是沈母早盘算过的。
  母女两人在查房的大部队走后,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听张姨热情高涨张罗完后,沈秋秋态度却不太清晰,她只清高地点评了一句:
  “他看着算年轻。”
  年轻的女孩子习惯把30岁的男人视为老男人,似乎,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物种。
  但他身材实在是好,应该有健身的习惯,一张脸,轮廓分明,白大褂一丝不苟,不说话时,是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沈秋秋中间似有若无看了他四次,他没有看自己一眼,连余光都没有。
  这让沈秋秋有点挫败。
  简嘉就是在沈秋秋怀着那几分挫败出来时,顶头迎上的她。
  彼此都有些意外。
  “你,”简嘉忘掉那一巴掌的不快,她不记仇,眼下,心里涌起的更多是面对疾病时的感同身受,“你家里有人生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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