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如焚——蔡某人
时间:2019-06-08 08:30:03

  陈清焰一直蛰伏在她灵魂深处,是真实的柳叶刀,薄而锋锐,能割开她的表皮,从而露出最深层的战栗。
  她甚至不能从字面的意思里判断出陈清焰到底有没有事,简嘉偏过脸,低声说:“你帮我看看这个新闻,医生到底有没有事。”
  杜小冉奇怪地看她一眼,发现简嘉鼻尖有汗,声音颤抖。几分钟后,告诉她:“应该没事,是陈清焰吧?”简嘉整个人像松柏上压的深雪,轰然坠下,她软泥一样地靠在座椅上,没有说话。
  “你手太凉了。”杜小冉摸了摸,还要说什么,简嘉冲她微微一笑:“没关系,你做你的事吧。”
  两人不再交流。
  外面,云朵堆积,仿佛天空也高兴不起来。简嘉戴上耳机,听起《sur days bloo》,温柔的男声把人席卷淹没,她需要一些安静的力量。
  随后,轻轻把陈清焰给的信拿出,信有些皱了,仿佛上面的时光都跟着踉踉跄跄。
  简嘉的心又跳动起来,在此刻,她一个人静静地身处距离大地有一万米之遥的高空。
  她知道,她爱陈清焰。
  这个世界上,她爱着的男人从来没有别人。他是她少女懵懂的肇始,是经过,也是成年世界的终结者。
  无论这个世界上爱情有多少形态,无论人们的一颗心,会为多少人停留,而她,只爱他。
  仿佛,仅他脆弱的一面,就够牵绊她一生。
  信被徐徐展开,几乎没有声响。
  程程:
  你好,我是陈清焰。
  现在我拉上百叶窗,给你写信。夜晚寂静,我想对于很多人来说晚上都是适合倾诉的时刻。也只有在夜晚,我一个人独坐书桌,才能感觉到自己可以离你近一些。
  直到现在,有些事我们从未深谈,我知道,当我口中提及“她”,或者,书写出“她”,就会立刻伤害到你。所以,我迟迟不知道怎么跟你坦白陈述这一切。
  但请你给我这个机会,看这封信。
  我和她,相识于非常年轻的时候。我不想兜兜转转在你面前自辩什么,掩饰什么。因为,我经历的一切,卑鄙、高尚、痛苦、幸福、冷漠、热情所有一切,才造就了一个出现在你面前的今天的我。
  我爱过她,这一点,我不会否认。
  读大学后,我回一中母校参加校庆,遇见了她。本来,我不觉得我们会有什么交集,但后来,我又在大伯家里见到她,她是我大伯资助的优等生。这就是开始。我和她,并非像普通情侣那样相处。当时,她读高二,课业为重,我的学业也很重。我们见面并不多,在她读大学之前,我们靠书信来往两年。
  我们之间的关系,断续维持十年,但遗憾的是,我们始终也无法像正常情侣那样享受爱情,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会随时丢下我,离开,再回来,我甚至没办法问她理由,她把自己封锁的过紧,不会透露一字。我承认,我因为爱纵容着她,愈演愈烈。
  只有我和她清楚,我们这一段关系,是非常态的。
  十年里, 我们最亲密的举动止步于亲吻。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有生理需求。所以,在这十年里,我并没有过一种清教徒式的禁欲生活,我的生活,很割裂,很长时间里我并没有觉得这有任何问题。
  两年103封信,构筑起爱情的其中一面,背离现实生活,我承认,文字也改造了现实生活,我因此偏误。很长时间里,我都是一种漫不经心和漠然的态度对待每一段露水关系,直到你出现。
  你把我拽回了真实的生活中,让我正视生活本身。你是如此真实可感,生动鲜明,我触摸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你在一起,我总有想浪费时间的冲动,但很遗憾,我忽略这些感受,在你离开我后,才去回想。
  不再爱是一个瞬间,刹那间,你发觉自己不再爱一个人了。但这却是个长期积累的过程,并非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我和她,拉锯十年,这场爱情让我疲惫,我像照顾着永远不会痊愈的患者,耗到尽头,只是靠自己制定的牢笼来困住彼此,谁都不要出去。
  但你站到了牢笼之外,我想出去。或许,我有千万种办法知道如何开始,但唯有你,在引领我如何结束。
  我一直固执的认为,爱情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活动,我可以做到。但你闯进我的生活后,我发现,并非如此。我在孤独脆弱时,同样希望有人和我在一起,不是虚幻,我要我触手可及的人。
  我想,那些信,你应该都见过。程程,因为那些信,笔迹是出自于你手。你和她,到底当年有什么渊源我没办法考证,我并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理由何在,要把当时年幼的你牵扯进来。
  也恰是因为这点,同样让你深信不疑,我爱的人是她。是,在过去,我爱的的确是她,但也仅仅是过去。
  你见过那些炽热的句子,用小孩子最纯真的目光见证了一场我和她的恋爱,那些句子,你甚至可以背诵。我不知道我最初在你的想象里,是什么样子,但我想,应该比现在的我要留下的印象好的多,我很抱歉,让你对“大哥哥”这样失望。
  程程,你有太多优点,坚强善良美丽温柔很多很多,足以让人爱上你。奇怪的是,我并不是因为你的优点爱上你,这些优秀的品质,我很欣赏,但我不会因为一个女孩子拥有优秀的品质就会爱上她。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亲吻你,和你**,做一切琐碎的也好正式的也好,所有事。我能想到的,是生活中和你的种种,有卑下迷乱的**、阴暗的**和光明的甜蜜。在你面前,我无所遁形,这样的状态,是爱情吗?
  也许没有答案。
  我不想和你分开,想要拥有你,哪怕是不择手段无耻也无所谓。我太渴望能和你一起生活,我想要你带给我的一切,你只能是我的,仅此而已。尽管,这么说,我只不过是个贪得无厌毫无道德感的卑劣男人形象。
  在你面前,好像暴露什么都可以,我不需要任何伪装,自然而然。我明明年长你十岁,却在你这里任性,原谅我。这一点,我没有任何形而上宏大的理由要为自己辩解。
  我和她,已成灰烬。程程,我和你之间十岁的年龄差里经过的一场爱情,容许我和它告别,走向你。我从来不愿违背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生活,从未改变。告别,是我本意,走向你,同样如此。
  我让你遍体鳞伤,我希望,可以用时间来慢慢愈合我带给你的伤口,有一日,伤口那里,长出的是翅膀。
  不觉夜深,我不知道自己又写下了什么。文字并不能精准传达内心,但我期盼着“大哥哥”多年前向你第一次敞开的神秘深邃的幽深情爱世界,你在当下,愿意重新接纳他,愿意重新走进去。
  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我余生想携手的人是叫程程的姑娘。
  文字也许又是一场徒劳,但我愿意为你书写。如果,这样的书写,让你不适,原谅我。
  晚安。
 
 
第97章 
  整封信, 在阻碍和通畅两级游走, 有些空白,需要简嘉自己去想。她默默折叠起信,手指白皙干净, 简嘉没有涂指甲油的习惯指甲上泛出淡粉的健康光泽。
  陈清焰有很好的文字功底,学生时代, 同样不偏科。相反,涉猎广泛, 念书时喜欢阅读英文原著,喜欢简洁有冲击力的文字。这和本人一部分气质相吻合,暴戾感,垃圾摇滚风, 少年心气。
  但很不幸,简嘉觉得,无论如何两人错开的十年, 是个巨大的断章。他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 她此生没有机会参与。这是时间的问题,不是她的。
  把眼罩戴好,简嘉在轻柔的音乐里慢慢睡去。
  在飞机上,杜小冉拍了些照片, 都是云巅。快降落时,简嘉掀开眼罩, 双眸迷蒙时被杜小冉快速抓拍, 她碰下简嘉的肩膀:
  “程程, 瞧你,像森林里失去方向的小鹿。”
  简嘉撇嘴,杜小冉别有意味笑了笑:“你爱上了猎人,所以迷路。”简嘉立刻伸手给她一下,“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八卦!”
  但手机里,跟帖却说医生受了重伤,送进icu,战区某部长雷霆大怒云云……杜小冉低头划拉几下,不知消息真假。
  简嘉没有再去看手机,她来到与南城隔绝的地方,要暂时忘却。
  落地莫斯科,两人先去办电话卡,再从莫斯科飞摩尔曼斯克。这个行程比较短,两个多小时,简嘉把杜小冉做的攻略又细细看了遍,但会走神。
  杜小冉用手机和杂志的人聊了几句,顺便刷了刷新闻,然后,看到103医生抢救无效死亡的跟帖。她眼皮跳了一下,什么情况?
  她赶紧把手机页面关掉。
  简嘉捣了捣她,说:“地图给我。”
  转过脸,杜小冉有些不自然地“嗯啊”了两声,简嘉盯着她:“你怎么了?有事?”
  “程程,你还爱着陈清焰吗?”杜小冉话题转的急,抓着手机,简嘉皱了皱眉,轻声更正她,“我们说好的,不要谈陈清焰。”
  是的,她这次逃出来,就是为了避陈清焰。
  杜小冉却说:“我觉得,你应该问一下陈清焰现在什么情况,其实你心神不宁,这样我们也没办法好好玩对不对?”
  她把跟帖给简嘉看,“我既然看见了,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回头自己看见了又一个人跑角落里哭。”
  简嘉迅速浏览一遍,果然,她被砸的骨头都碎了,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一般。好大一会儿,她大眼睛里鼓满泪水,咬烂嘴唇:“我不信,他才不会死。”
  她没经历过死人。
  原来,第一时间听说生命中重要的人没了,不是嚎啕大哭,是空。是大脑控制不住的不能相信,不愿意相信。
  简嘉想从飞机上跳下去。
  “当然,网上消息乱七八糟,所以,你问问。”杜小冉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这趟旅行,陈清焰不在,但他又无处不在。
  简嘉脑子里炸开一道又一道白色光芒。世界依旧忙忙碌碌,没有任何改变。
  从机场出来后,简嘉躲在围巾里,先给简母报平安。随后,颤抖着拨打周琼的电话,没人接。
  她连续拨了五次。
  这里,冰冷通红的夕阳缓缓降下,南城早华灯璀璨。周琼在赶场跳舞。
  简嘉额头全是冷汗,她记得程述的号码,拨了出去。
  火锅店里,热气腾腾,程述点了一堆牛肉羊肉。男人都是食肉动物。他能吃辣,跟陈清焰吃鸳鸯锅,陈清焰本来寡言,自从简嘉消失,他眼底的郁青越来越重。任由胡子疯长,整个人完全变作一种颓废大叔风格。
  手机铃声色气满满,程述赶紧接了,他被嘴里的肉烫了下,嘶嘶两声:
  “哪位?”
  简嘉被冷风吹的眸子闪烁,嘴唇毫无血色: “程医生,是我……”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头,轮到程述愣住,他索性把肉一吐,说:“程程?”
  陈清焰本低头吃东西,一顿,浑身僵住,心脏顶的胸腔发疼。他抬起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紧了程述。
  程述反应很快,立刻起身,陈清焰随后跟上,两人离开热闹的用餐环境。
  “程程,怎么,换号了?”程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语气轻松,简嘉什么都没听到,她几乎是虚脱地问:“他是不是出事了?”
  手机已经外放,陈清焰听到了她的声音,心跳再一次加速,他觉得自己要死了。眼眸深邃,只有喉结动了动。
  程述在用眼神问陈清焰的意思,陈清焰点了点头,程述立刻会意,嗓音放的格外沉痛:
  “是,学长他,他…… ”
  把握好节奏,停顿两秒,程述干脆说,“他追悼会在下周,你要来吗?”
  网上离奇的传言,程述早看到,并在当时开陈清焰的玩笑:“学长,得,现在广大网民直接给你安排上了追悼会。”
  简嘉蹲到了地上,她哭了。
  身后,传来杜小冉的声音:“程程,程程,你还好吗?”
  玩笑似乎开的太大,陈清焰夺过程述的手机,他紧张极了,整个人脊背绷得特别直,五脏六腑都挤在一团。
  他朝一边走了两步,用一种怕碰碎珍奇玻璃器皿的语气,低声说:“程程,是你吗?”
  简嘉呆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他在戏弄自己,她喉咙堵的闷痛:“你混蛋!”
  说完,立刻挂掉电话,这是杜小冉的手机。简嘉把程述的号码迅速拉黑,几秒后,陈清焰用自己的手机打了过来,简嘉摁掉,也拉黑。
  但陈清焰此刻,高兴极了。
  他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此刻,他甚至想抱一抱程述。他本在谷底,以为自己被彻底丢弃,漆黑的夜里,身体和灵魂都无处安放。
  但这一刹,陈清焰几乎要感谢许遥那疯狂的一出。或者,他被打中更好,那样,在103 的病房里也许很快能见到简嘉。以前,有人给姑娘出主意怎么追骨科男医生,其中一招,就是自我断腿,送进103。
  “程程到底还想着你。”程述回头,透过玻璃窗发现服务员正在找他们,在他们那桌,东张西望。而陈清焰已经在查刚才那个号码的归属地,不是南城。
  两人又进去,陈清焰一直沉默不说话,他慢慢吃着东西,慢慢思考,那双眼睛又变得莫测不明。
  “这一回,我会亲自选戒指。”在程述吃的满头大汗时,他忽然开口。
  程述在料碗里把牛肉蘸来蘸去:“学长,重新求婚吗?”
  陈清焰嘴角微微扬起。
  这个时候,铃声又响,陈清焰下意识地去抓程述的手机。程述瞟一眼,无奈笑:“学长,给我吧,一哥们的。”
  屏幕上确实有名字。
  一分钟后,程述告诉陈清焰:“周琼今晚在西城那边一酒吧跳舞,去吗?”
  二十八分钟后,陈清焰从车里下来。
  一路上,车速很快,几次程述都忍不住提醒他:“嗨,嗨,学长你悠着点儿,这他妈是市区。”
  又瞎转悠许久,找到停车位,两人朝酒吧方向走去。
  “程程不是一直没车吗?要我说,把车子房子都给备全新的,你抽时间还是去给程程看看车吧。”
  陈清焰两手插着裤兜,把风衣领子立起来,他低声笑了:“嗯。”
  她骂他“混蛋”,那一声,久久在耳边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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