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如不笑。
李妙侧身让他进来:“不用换鞋。”厨房里的人听到动静都出来了,周香林先过来,说:“哎呀,子文来了,吃了早饭没?啊,还带东西来干嘛啊,真是的,花给我的?”周香梅从来没接待过上门带花的客人,新奇又兴奋,拿着花急着找个地方插上,“要枯了,得放在水里,我去找个瓶子,我记得楼上好像有个花瓶!”她急忙上了楼,周母眼睛不太好,就站在后头安静仔细地看着他。李妙带着张子文去沙发上坐下,周香林喊着让她给子文倒杯水,就又进了厨房,周母也跟着进去了。
外头就只剩下他们俩了。
李妙站起来,问:“要喝水吗?”张子文说不用,让她坐下,李妙只好坐下,好像又有风从哪里钻进来,她起了鸡皮疙瘩,打了个冷颤。
张子文却好像不觉得冷,他连围巾都没取,脖子和下巴都藏得好好得,风找不到入口。
李妙越坐越冷,她又站起来,想去楼上找件衣服穿。
“你去哪儿?”她一动张子文就跟着起来了,跟在她身后,像个怯生的小孩子,只认识她一个人。
李妙:“我去加件衣服,坐着冷,你不冷吗?”
张子文说不冷,还是跟在她身后。
李妙无奈:“我一会儿就下来。”
张子文正要说什么,忽然停住了,李妙回头一看,周香梅从楼上下来了,抱着个大花瓶。
“我就记得家里有个花瓶,你外婆还老说这东西没用又占地方,你看,今天不就用上了。”周香梅乐道。
李妙问这要放哪儿啊周香梅左看右看,也拿不定主要,张子文说就放厨房吧,可以吸吸油烟。
李妙瞪他一眼,觉得他是在取笑人。
周香梅却深以为然,抱着花瓶去了厨房:“也给你外婆看看,这大冬天的还有花看,多好。”
周香梅一走李妙就上了楼,也不管张子文是不是跟在后头。她进了房间把门一关,听着外头的动静,楼梯上好像有脚步声,慢慢朝她这里靠近,李妙赶紧把门锁上,外头传来一声轻笑,李妙立即怒了,她忍住这口气,离开门口,打开柜子,在里面恶狠狠地翻了半天,翻得衣架子撞在一起哗啦啦的响,气还没消,找到一件高领毛衣,李妙穿上,对着镜子把毛衣领都翻起来,就像个围巾似得兜住了半张脸,这才觉得安全一点,她只露出一双眼睛,一鼓作气地打开了门。
门外并没有人。
李妙愣住了,愤怒突然变得可笑,刚刚那些脚步声和轻笑原来只是她的臆想,她低下头,盯着脚下的泛黄的地板,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寒风呼啸而起,她的毛衣领只是自欺欺人。
“还冷吗?”张子文的声音忽然响起,李妙猛然抬起头,看见他从门边走出来。
张子文看了她一眼,忍着笑,接着把围巾给解下来了。
李妙没动,任由他把自己的毛衣领子翻下来,把围巾一圈圈地绕在自己的脖子上,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和味道,层层将她裹住,好像她就躲在他的颈窝里,一点缝隙都不留给冷风。
李妙是个意志不坚的人,她太普通,趋热避寒是本能,她难以抵抗温暖,寒冷让人变得软弱,都是冬天的错。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脸想,都是冬天的错。
离开了这里,她就会好了,回到那个炎热的地方,她就不会再沉溺于这点暖意了。
现在,让她放纵一下吧。
周家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周香林心情大好,话多得不得了,有点像当年李开源还在的时候,全是张子文给了她底气。李妙只当没看见,默默地吃,张子文还能应付得过来,实在慌了,就看她,眼神可怜,向她求救,她看过来,他就满足了,像得了支持,又能接着应对,反正在她面前他总是愿意显得可怜,因为知道她会心软,李妙不知道他从哪儿得到这种经验,她从前都没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心软的人,谁都说她冷淡,只有他偏偏看出来她的内里柔软。李妙想不起来他们当时在一起时她是什么样儿的了,她也想不起当时的张子文是什么样子,好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他们和当时的两个人全无关系,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吃完饭,周香林随口道:“子文你也跟她一起去Z市坐飞机吧?”李妙佯装无事,心里发慌,她根本没和张子文说自己今天就要走的事,张子文看她一眼:“是,我和妙妙一起走。”李妙不敢看他,她莫名负疚。周香林忙着上楼去给她拿行李,周母和周香梅则去厨房,让她带一点家里做的吃食。
席上只剩他们二人,李妙刚要起来,桌子底下张子文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她不敢大动,低声叱道:“放开!”
张子文不说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这个人刚刚还在她面前装可怜,这样的脸怎么会显得可怜,明明是雪捏得。
他手劲儿大,握住她的手收紧,像慢慢地绞死一只鸟。
李妙终于觉得害怕,他却突然松了力。
李妙看过去,他也正转过脸来看着她。
“别偷偷地走。”他说,脸色严厉,语气却像在求她。
李妙没有回答,她知道,他还有一个乞求没说。
是人都会犯错,只要改过来日子就还能过下去,黎薇想,她当然难过,可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张子文是这样的男人,她一早对这件事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发生得这么早,她尚处于一腔柔情时候,他就能抽身去找新的快乐,这多少有点伤害她的自尊。
怪谁呢,黎薇怪不了谁,只想到天意弄人四个字。
他们的感情没有同步发生,张子文爱她时,她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到她将他看到眼里时,他已经变得像所有男人一样,学会了不珍惜,知道再好的女人一旦成为了妻子就不需要再精心对待。黎薇想到此面露讽刺,走到厨房把杯子里的酒倒进了水槽。
但她不是那种会让丈夫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女人,维系婚姻的方法多得很。
张子文不给她面子,她也可以奉陪,他们都不怕难堪,反正本来就没有什么美好记忆,再划两道口子说不定还更痛快。
杯子扔进垃圾桶里发出一阵碎裂的动静。
黎薇走到沙发坐下,给张子文打了电话。
响了两声,张子文就接起来了,“怎么了?”他语气依然柔和。
黎薇忽然委屈起来,她被他惯出了一点软弱,真是可悲。
她忍住,像往常一样,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她以为他还要拖几天,结果得到回复说,他现在人已经在机场了,快要登机。
黎薇道:“你一个人回来吗”
张子文笑起来:“不然呢,你还想我带个人回来?”
黎薇心里冷笑,越是心虚越要装作坦然你,男人都是一样。
她问他在哪个机场,说要过去接他。
张子文说了名字,又道不用麻烦她。
黎薇故意道:“不让我来,看来是真有人。”
张子文:“那你来,必须来,见不到你我就不走。”
黎薇终于被逗得笑起来,答应了一定亲自去接他,让他乖乖不要乱跑等着她。
张子文挂了电话,走出来看到李妙,她坐在那儿,什么都不知道,他已经把她拖到了悬崖边,还要再推她一把,让她陪着自己一起坠落。普世眼中的爱,应该是光明的坦荡的,没有一丝隐晦,有无限的力量用以渡人,是恩赐,用来奖赏这世上的好人。可另有一些难言之隐,在暗处滋生壮大,有蓬勃的欲念作伥,一点一点遮蔽了天光,造出一片瘴气迷漫,暗伏危机的深幽,困住一无所知的人,把她当做恩赐,奖赏给自己。
这世上好人能有多少,但恩赐却是人人都想要的。
第34章 欲坠
黎薇到了机场, 她故意没给张子文打电话,一个人先急急地在四处转着, 看能不能碰到他,或者他们,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看到点什么,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好,她怕自己成了个怨妇, 突然恨起张子文来。
“薇薇。”张子文先看见了她,对她遥遥招手, 笑着走近前来拥抱她,黎薇在他怀里还要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张子文答:“刚刚到。”他牵起她的手, “走吧。”黎薇笑一笑, 想回头看一看, 又忍住了, 她看着二人相牵的手, 松了一口气。
无论怎么样, 他始终要牵她的手,和她一起回家的。
二人上了车,黎薇说起张母的嘱咐, 半真半假地问道:“你这出差怎么还要瞒着爸爸?是真出差还是背着我出去做坏事了?”
张子文正在开车, 闻言转头看她一眼, 一下就笑了:“原来你今天是来捉奸的?”
黎薇:“我才懒得捉呢, 你又不是什么宝贝!”语气里到底带出了一点怨和气。
张子文静了一会儿道:“我爸现在就把温子期看在眼里,我都不知道我还是不是他儿子了。”
黎薇:“别说这种话。”
“公司里也不比以往了, 做什么事都被人看着,温子期什么都要和我比着来,什么都想高我一头,我爸也乐见其成,他觉得那样好,我这次去了上回监工的酒店看看,也是怕温子期到时候知道了,又要插手。”
黎薇看他脸色郁郁,突然愧疚起来,段存意三言两语就把她挑拨了,说起来还是她自己心不定。
“子文····”
张子文对她一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在那种时候还愿意和我结婚,我很感谢你。”
黎薇被他说得更内疚起来:“好好地说这些干什么。”
张子文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没有回答。
黎薇想抱住他,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离开他的身边,无论当时他们结婚是为了什么,但现在,她是真的想和他好好生活。
她看着张子文的侧脸,有满腔的话要对他说,甚至想跟他坦白,自己从昨天起那些胡思乱想,那些不光彩的念头和算计,她想让他看看,自己为了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她猜他知道了后会说她是个傻瓜,原来有时候人是心甘情愿的做个傻瓜的。
红灯过去,张子文却还没有发动车子,黎薇:“子文?”他好像在发呆,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前头是俩的士。
后面的车子按了一声喇叭,张子文回过神来,发动了车子。
他们从那辆的士旁边开过去,黎薇向那车子瞟了一眼,只看见后座好像坐了个人,又去看张子文,他一点异样都没有,眼角都没朝旁边动一下。
黎薇道:“累了吧,待会儿回家休息一下,明天再去公司吧。”
张子文说:“不用,我回家洗个澡就去公司,总得去和爸爸说一声。”
黎薇心疼起来,以前她还觉得张父不错,现在却觉得他过于狠心了,对待儿子也太不讲情面了,幸好张子文不像他。
李妙坐在车里,车窗玻璃都被烤得发热,车里开了空调,一股闷香,熏得人头痛,司机在前边抱怨:“这些人现在开得都是些什么车,仗着车子大就别老子,妈的,搞烦了老子就不躲,反正我这车不值钱,看谁心疼!”李妙没接话,刚刚过红灯时一辆SUV从后头过来超了的士,司机气得骂到现在。
司机又说:“这鬼天还不知道要热到什么时候,怕是非要热死两个人才停。”
李妙看看外头,晴空万里,一丝云都没有,太阳过分热烈,像要把万物都照得显形。明明刚刚才从一个冬天里逃出来,还说冬天让她犯错,可现在看见阳光却觉得厌烦不安,又想起了冬天的好。
终于到了住处,李妙付了钱,下车,从后备箱里拖出行李箱,在太阳底下走了一段,差点觉得自己要被晒化了,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先把空凋打开,赶紧去洗澡,把汗湿的衣服换下来,穿一件大T恤,坐到床上,把空调风调下来对着后背吹,吹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外头的热一下子恍如隔世。
床上忽然震了一下,李妙伸手一摸,把手机从层叠的衣服堆里摸出来。
“到家了吗?”张子文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她放下手机,拿毛巾擦头发,擦了半天拿起手机,回了信息,“到了。”
回完接着擦头发,边擦边想起下飞机时张子文叫她先走,他要直接去公司。她当时就直接走了,说得好像她在等着他来送一样,现在又发短信来问,有毛病。
李妙从床上下来,想找吹风机,她蹲着把柜子底下的屉子拉开看,翻了两个屉子还没找到,有点不耐烦,她怀疑张子文是不是会错了意,以为自己答应了他什么,她拉开最底下的屉子,终于看到了吹风机,上面都是灰,插线缠成一团,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她忽然后悔回了他的信息,她把线理顺,插座插上,按下开关,吹风机猛地吐出一口热风,李妙终于松口气。
吹风机的动静很大,搁在脑袋边什么都听不清,她总算得了片刻清净。
张子文到了公司先去张父那里报到,张父看见他就冷笑,问他去了哪儿:“你妈说你和又去度蜜月了,怎么,结婚还没结够?”张子文道:“我去Z市那边的酒店看了看。”他没打算瞒着张父,再说瞒也瞒不住,他不说到时候也会有别人来说。张父盯着他道:“我记得那边当时是你负责的,怎么突然想到回去看看。”张子文:“想看看做得怎么样。”张父哼了一声,道:“怕是当时没当回事儿,现在想起来想去补救吧,去看看自己埋得篓子捅出来没有。”张子文笑道:“爸,你就不能把我往好处想想。”张父怒道:“你做了什么好事能让我把你往好处想。”张子文没说话。张父道:“你别以为我现在把你又提上来,你就万事无忧了,我还在一天,你就得给时时记着,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要不是我儿子你就什么都不是,别看不清自己,你现在还不够格,再和以前一样吊儿郎当的,你就再也别想进公司了。”他情绪激动,说着说着就开始喘粗气,扶着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个药瓶儿,倒了几粒进嘴里,张子文忙走过去,给他把杯子递过去,张父却一把拂开,杯子哐当掉到地上,他瞪着张子文,叫他滚。
张子文蹲下去把杯子捡起来,转身走了。
张子文回了一趟家,张母看见他先问他有没有去见过张父。
她说:“你不去上班也不和你爸说一声,他几天没看见你,担心得要命。”
张子文想起刚刚张父的样子,并不像是担心,更像是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