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愣了一下,继而苦笑起来:“我好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他顿了一下,“一看见你,就觉得再不用忍了。”
好像哪里突然剧烈短暂地震了一下,裂开一条深深的缝隙,里头有个模糊的人影,是她埋下去的。
张子文抬头看着她,轻声问:“你会觉得我没用吗?”
李妙盯着本子上那个问号:“你不用管我怎么想。”
张子文没说话,气氛忽然一冷,李妙不去看他,她看到腰上紧扣的那双手,好像松开了一瞬,却立时又扣紧,比刚才更紧。
张子文的声音又响起来:“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怎么想我都不管。
他还要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李妙,说了声“等我一下”,就出去了,还不忘帮她把卧室门关上。
李妙松口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刚才张子文趴在她肩膀上,她不敢动,现在浑身发僵。
她还没习惯这种亲密,她甚至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伤害他,她想象中的报复还未完成,但张子文已经彻底放弃反抗,他都不觉得疼,他好像还希望更疼一点,李妙反而因此更加小心翼翼。
张子文好像在告诉她,我是你的,不是“你是我的。”而是“我是你的。”
他在寻求一点庇护和安全,李妙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他从未在她面前如此顺从,失去自己。
他把自己袒露出来,让她随意划损,她可以凭着自己的心情去对待他,李妙知道她应该抓住机会。但在这关头,张子文除了她之外一无所依,他们紧系在一起,她划一刀,也许也会割裂自己存寸许。
这令她无法痛快下手,只是这理由。
李妙在心里叹口气,耳边仿佛还留着他的呓语,他肌肤的热度,他把自己抛弃了,却因此将她困住了。
黎薇看着段存意发来的地址,眼皮又跳了一下,左眼皮,她松了口气,得到一点信心,拿起手机给张子文打电话,那边响了好几声才接,黎薇问他好不好,吃没吃过饭,问来问去终于问到他此刻人在哪里。
张子文如往常一样答:“在公司,忙···”他声音沙哑,比以前倒更有说服力了。
黎薇犹豫了片刻,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你今晚回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张子文问:“电话里不能讲吗?”
黎薇坚持要当面和他谈,追问:“你回不来吗?”她等待着,他只要说一句回不来,她就有了理由去。
“回得来。”张子文声音平淡。
黎薇一颗心落下来,说实话,她也并不想去,她没有这种经验,那对她来说也是羞辱。
“好”,黎薇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柔声道,“我等你回来。”
张子文深夜才到家,黎薇以为会见到一个风尘仆仆,满面倦容的丈夫,但张子文看起来却并非如此,他依然维持着一份肃穆,满面倦容,但比当时在医院时好了很多,他不再阴沉,但对她照样是冷冰冰的。
几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黎薇就又忍不住怀疑起来。
她并不盼着自己的丈夫凄凄惨惨,但男人在这种时候露出一点弱势她也觉得很正常,一点都不显露反而才是有鬼,他不对她倾诉,不向她寻求纾解,她只能想到他是另有温柔乡疗愈。
黎薇暗暗打量张子文,接过他的外套转头凑到衣领上轻轻地嗅。
黎薇自己都觉得可悲
张子文坐下,问她有什么事要说。黎薇不动声色问他:“爸爸情况还好吗?”张子文答:“还是老样子。”他说着站起来,从沙发上坐到椅子上。
黎薇忍不住想他不过就是不想和她那么挨近。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冥思苦想,张父一出事,张子文就态度大变。她不自觉地盯着他,千思万绪,她迟迟不能理清。“妈还好吗?”她一一地问,家长里短说遍,维系着这场谈话,张子文答得却越来越应付。
张子文将黎薇的表情看在眼里,却不太在意,他看着她,想到当初婚前他们立的那份协议。张父的遗嘱最近也已经出来了,里头居然还有温子期一份,虽然不多,但是也令人心烦。
现在情况就是,这块蛋糕最大的部分本来应该在张子文手里,可当初为了和黎薇结婚,他承诺划出一块给她,现在和黎薇离婚,她就要拿走那一块,如果温子期发了疯,把他那一块也给了黎薇,对张子文来说情况就不妙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黎薇已经起疑,可现在和黎薇离婚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小,他不敢去赌,温子期被他整到这个地步,破釜沉舟也不是不可能,到时他就会很难受,和黎薇分道扬镳的时机还未到。
张子文想到此不得不又打起精神和黎薇周旋,她再猜忌下去,说不定就要做什么蠢事。
他坐回沙发上,黎薇犹疑地看着他。
张子文软语温存地又和她道歉,又问起她最近怎么样,假装关心她的生活和心情,说着和以往差不多的话。
黎薇却忽然想起段存意告诉她的另一件事。
张父病倒后,张子文不许温子期去看张父,听说温子期都到了医院,被张子文派人挡在门外,不让他进去。“温子期跪下来求他,他都不肯。”段存意说。
黎薇并不同情温子期,但这件事还是令她不舒服,张子文做的事,和他以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对温子期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她一直以为他是默默忍让的那个。
黎薇看着面前张子文故作的柔情只觉得诡异。
她无法把面前的张子文和段存意嘴里的张子文联系在一起。
这其中一定有一个是假的。
“那你觉得他对你是真的吗?”段存意问。薇没有说话,她脸色很差,前几日在段存意前做出的那副幸福假相一次性反噬回来,惨到令人想大喊一声痛快。段存意就有这种冲动,但他知道黎薇再经不起一点戏弄。他善意的建议:“你要是不信我说的,可以去问问温子期。”
黎薇语气厌恶:“温子期难道就是个只说真话的好人吗?” 她刻薄起来的样子也不好看,但段存意看得很仔细,他想自己以前或许把黎薇摆得太高。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段存意笑道:“你们女人不是有直觉吗,你可以凭着直觉去判断。”
黎薇冷冷地看着他:“你说这种蠢话的样子和张子文一模一样。”
段存意摇摇头:“张子文才不蠢。”他看着她,“蠢得是你。”
黎薇立时一杯酒泼过来。
段存意没有生气,酒水从他脸上淌下来,他心平气和道:“你这么大反应,不过更证明我说对了。”
黎薇没想到有一天连段存意都能来羞辱她。她惊慌失措,害怕再没有人爱她。
段存意擦净脸上的酒,站起来要走,黎薇忽然拉住他的手,他看着她迅速的漫出眼泪。
他看出她在想什么,他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段存意叹口气,他伸手帮她揩去脸上的泪,淡淡道:“你哭什么,都是你自己选的,到现在,你都没有后悔,你只是害怕。”
黎薇哀切地问他:“你连害怕的机会都不给我吗?”好像都是他的错。
段存意手停留在她脸上,反问她:“你要我给你这个机会?”
黎薇仰头看着他,从未有过的惨淡。
段存意看得明白,她只是想要报复张子文,但他也清楚,自己永远无法拒绝她,也许他等得就是这一刻,她的确痛哭流涕了,他张开怀抱如愿迎到了她。
第40章 困局
黎薇一睁开眼就开始后悔, 她从床上下来,段存意被她的动静弄醒, 看见黎薇背对着他在穿衣服,他已经有种预感。
黎薇根本不想看他,穿好衣服就说:“我先走了。”像怕他开口。
幸好,段存意一句话没说,任由她逃出他家。
黎薇坐在车上, 想起昨晚的发生的事,她心里的不安消除了一点, 段存意依然是她认识的那个段存意,紧接着她就厌烦起他来, 他故弄玄虚, 有意来勾引她犯错, 阴险又可怜, 再来就要怪张子文, 他善变无常, 没有给她足够安全感,不然段存意根本没有机会。这件事她是受害者,张子文就算知道也不能指责她, 他负有一半责任, 再说, 他们不过半斤八两, 他不定已经在外头风流多久了。在最初的害怕和愧疚过去之后,黎薇突然痛快起来,
这样的事本该早就发生的,在她和张子文结婚之初,她就抱着这样的计划,和张子文做夫妻,去段存意那里谈情,后面,段存意渐渐无味,纠缠起来,张子文又花言巧语来哄她入局,婚姻起初的神圣光环让她昏了头,这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黎薇越想越镇定,她现在甚至有点希望张子文知道这件事,她好奇他的反应。
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要是能够再伤害张子文一回,也算有一点价值。
黎薇想到此终于发动车子,准备回家。
温子期又去了医院,张父的病房门口守着几个人,警惕地盯着他,防止他靠近。
张子文做到这地步,温子期也觉得不解,他的恨不知道到底是对着他,还是对着张父。
温子期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着张父病房的门,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张子文和张母一起来时,一眼就看见了温子期。
张母面色厌恶,像看见什么脏东西,她不明白儿子既然这么讨厌他,为什么不把温子期立即赶走,眼不见心不烦,现在让他来,又不让他进去有什么意思,张母一看见温子期就难免想起他母亲,这让她对躺在里面的张父也越来越没有耐心。
张母拉着儿子恳求:“子文,把他赶走,别让他再来这儿了,我一看见他就头疼。”
张子文拍拍张母的手,道:“妈,你先进去,我来处理。”
张母还想说点什么,可看他脸色又把话憋回去,她瞪了温子期一眼,进了病房。
温子期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又在自己眼前合上,病床上的张父一闪而过。
就隔了一扇门。
张子文走到他面前,带着一点笑,对他道:“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孝顺,一定很感动。”
温子期神情木然,仰头看着他,张子文摇着头,好像在为张父可惜。
温子期问:“你到底要什么。”
张子文:“你有什么。”他看了眼病房,又转过头来看着温子期,“这样吧,你放弃你手里的股份,离开公司,我就给个机会,让你去看看他。”
温子期忽然笑起来:“爸爸要是看见你现在这样子一定很欣慰。”
张子文脸色冷淡。
温子期感叹:“以前我总认为我才是更像爸爸的孩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选你,现在看来,爸爸的眼光还是比我准。”他盯着张子文,在他身上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他轻声道:“没有儿子能摆脱父亲的框架独立长成,你再恨他也没用,你现在的样子和他几乎一模一样。”
张子文冷冷看他一眼,没有理他,转身进了病房。
温子期看着张子文的背影,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张父告诉过他,姓温他会活得更开心。
那就姓温吧,最后一次满足他的期望。
黎薇到家之后接到了段存意的电话,她本来不想接,可又不得不接。
他像过去一样,对她表达关心,黎薇却总能听出话里的威胁意味,她渐渐恼羞成怒,先开口质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段存意道:“我不过关心你一下。”
黎薇:“···我结婚了,昨晚我酒喝多了。”
段存意毫不意外,黎薇就是这样,一旦确定他还属于她,她就不想要他了。
她的游戏他总算摸到一点规则。
段存意平心静气,像在开导她:“薇薇,你不必这么急着躲我,你知道,你总会有需要我的时候。”
黎薇觉得他在羞辱自己:“我有丈夫!我为什么需要你!”
段存意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他不爱你,一点儿都没有。”
黎薇怒道:“你有什么证据!你凭什么这么说!”
段存意:“证据就在你手里。”
黎薇冷笑:“你根本就没盼着我好!你说张子文不爱我,难道你就爱我?”
段存意沉默了一瞬,才道:“我是为你好。”
黎薇却已经挂了电话。
温子期非常迅速的同意了张子文的要求,签署了文件,放弃继承股权,张子文为了表示没有明抢,打发了他一笔钱,说“足够他和阿姨在国外的生活。”同时追加了要求,让温子期带着温母离开,理由是为了张母。
温子期全无反抗,他现在只求看一眼张父,在亲眼看到之前,他始终无法相信张父这样强硬的人会毫无预兆的倒下。
病房里,温子期请求让他单独和张父待一会儿,张子文体贴道:“想说点贴心话?你就当我不存在。”他坐到了病房里的沙发上,随手从柜子上抽出了一本书看起来,好像在公园散心,轻松惬意。
温子期朝病床前走近了点,张父的胸膛微微起伏,床边的仪器发出规律的嘀嘀声,屏幕上线条起伏数据变化,这些现在成了张父活着的证明。张父的身体看起来就像一片正在迅速枯萎的树叶,干涸缺水,经脉浮起,他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爸爸今年多大年纪了?他有这么老吗?”温子期疑惑道,没人回答他。他伸出手,小心地搭在了张父的手背上,感觉手下的皮肤触感怪异,几乎不像皮肤,脆脆的,薄薄的。
张父双眼紧闭,戴着呼吸机,神情并不平和,好像一醒就要骂人。
温子期觉得躺在床上的张父很陌生,他时不时想起张父过去在他面前的样子,他才发现自己对张父印象最深的画面是他在看自己在学校得到的奖状,那个画面里,他就是个普通的父亲,为儿子的优秀感到骄傲,却又要掩饰。
在这一刻,温子期终于释然了,他一直向往的,其实早就得到了。
段存意听说温子期要离开并不吃惊,他已经没有胜算,再留在这里,不过被张子文痛打落水狗。他一直认为温子期和他在某些方面有一点相像,对他的败北总有点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