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薇终于察觉一些不对,主动给张子文打了电话,邀晚上他一起去看歌剧。
张子文欣然应约。
黎薇故意道:“到时候听不懂你可以偷偷打个盹儿。”
以往时候张子文肯定要跟她都两句嘴,说绝对不会睡着,少看不起人之类的话,可这次他只笑了一笑,就把电话挂了。
黎薇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她懒得去细想,张子文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去细想。
这边张子文盯着手机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让黎薇难堪的法子。
张子文来时李妙正准备出门,张子文又是那句要带她去个地方,李妙想起上回的惊喜,心有戚戚,可看张子文兴致勃勃,还是跟他去了。
幸好,张子文这次带她去得地方挺正常。
他带她去买衣服。
他们被两个导购跟着,全程张子文眼睛朝那件衣服多瞟了一眼,她们就把那件衣服拎出来,李妙好奇她们是怎么确定张子文的眼神落点的,她浑身不自在,又尴尬又忐忑,明明是给她挑衣服,却没人问她的意见。
张子文挑的都是裙子,他只见过两次李妙穿过两回裙子,平时总是一身长裤长袖,他还记得李妙穿着一身红裙推着个自行车的样子,他觉得那样就挺好看,又青春又清纯。
“小姐,请跟我来。”李妙回头看了一眼张子文,跟着导购去了试衣间。
张子文坐在外面等,他很久没陪女人逛街了,上次还是陪黎薇。
他百无聊赖地翻着桌上的杂志,店员给了端来一杯咖啡,他喝一口,苦得要命,差点没吐出来,赶紧拿纸擦嘴。
“先生。”导购的声音响起。
张子文抬头。
李妙局促地站在那里,她双手下意识地拉扯裙摆,又频频担心肩上两根细细地肩带会滑下来,脸已开始变红,眼睛都不敢看他。
张子文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走过去围着她转了一圈,点评道:“很美。”
他夸人时总是显得很诚恳,笑意徐徐地荡漾在他眼睛里,李妙自在了一些,终于敢朝镜子里的自己看一眼。
的确很好看,她握住右手手腕,细细地看着裙子。
李妙又试了几件,后面她就坦然多了。
张子文看来看去还是觉得第一件最好看。
但他都买下来了,跟李妙说让她平时穿。
“你平时怎么不穿裙子?”
李妙一僵,没有回答。
幸好张子文只是随口一问。
到了剧院门口,李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张子文给她开车门,凑近她耳边说:“抬头挺胸,你比这里所有人都好看。”
李妙想像他一样从容,反而更紧张,几乎要不会走路。
张子文牵起她的手挎在自己臂弯里,冲她眨眨眼。
黎薇看见张子文携着一个女人出现时,几乎立刻摆出一个笑容。
等他们落座,她还主动和李妙打了个招呼。
张子文哼了一声,不理她。
他态度怪异,李妙无措又抱歉地对黎薇笑了一下,觉得她款款动人又十分大方亲切。
这是个私人剧院,观众都是三三俩俩的围坐在一精致小巧的圆桌边,低低絮语,喝着茶,等着台上的帷幕拉开。
黎薇和他们说起今天要演的剧目,又盛赞其中一位演员的咏叹调唱得多么多么动人。
李妙根本听不懂,她望向张子文盼着他能接句话。
张子文却一言不发,他神情严肃,似乎心情不好。
黎薇却根本不介意,她看一眼在张子文忽然道:“子文,怎么不和我介绍一下你这位朋友?”
张子文终于开口:“这位是李小姐。”
黎薇一笑道:“李小姐?好面生啊?是刚回国吗?”
李妙摇摇头,她并没有什么来历,配不上这么简短的介绍,黎薇也许是误会了。
黎薇看她神情,心里有了数。
她收起笑容,视线轻飘飘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就转向舞台。
幕布缓缓拉开,灯光渐暗,人人噤声,期待着一场好戏上演。
李妙终于能在这时松口气,她安心的躲在黑暗之中,不用再害怕自己显得失礼和唐突。
舞台上响起铜管的声音,森严紧迫,让人心里发颤。
李妙感觉胃在紧张地挛缩,她看向张子文,他的轮廓在暗中显得更加突出,她分了神,想用手指沿着他鼻尖到嘴唇的转折划过。
她听不懂台上的意大利歌剧,只能欣赏这种肤浅的来自凡人身上,被爱锻造的艺术。
张子文大概感受到了她的眼神,他靠近她说道:“太无聊了。”
李妙忍住笑问他:“你听得懂吗?”
张子文低声道:“听不懂,你听得懂吗?”
李妙坦白:“我也听不懂,我第一次听这个。”
张子文道:“这里能听得懂的不超过十个你信不信。”
他们兴味盎然,像在课堂上偷偷讲闲话的坏孩子,老师嘴里无可救药不知轻重的蠢蛋,要是现在从哪里飞出来个粉笔头砸过来,他们一定会自觉站起来罚站。
灯终于亮起来,众人齐声鼓掌,演员谢幕。
黎薇神情平静又冷淡,看都不看一眼张子文,起身就走。
张子文看她失态,终于觉得好过一些。
他想上去再刺她两句,便拉着李妙的手,不急不缓地跟在黎薇身后。
李妙有点搞不清状况,她朝前头的黎薇看一眼,又看看张子文,猜测俩人的关系。
三人一直这么不远不近的走到地下停车场,张子文才终于上前。
他得意洋洋询问黎薇今晚歌剧好不好看。
黎薇不动声色道:“我猜你看得一定很开心。”
她说完突然露出一个微笑,张子文一愣,回头看过去。
张母正一脸疑惑看着他们。
张子文放开李妙的手,迎上去问道:“妈,你怎么在这儿?”
李妙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张母,她看上去和周香林超不多年纪,但比周香林更添一分贵气,气质雍容,打量她时不着痕迹,片刻就过。
张母笑起来道:“薇薇请我来的,我坐在楼上,刚刚准备下来找你们。”
她说完走近李妙,脸上还带着笑,李妙刚准备叫一声阿姨,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妈!你干什么?”
张子文也没料到,立即上来拉住张母,又看一眼李妙。
黎薇在一边抱臂观赏,颇有趣味。
李妙被扇得完全没反应过来,耳边听到张母嗔怪地对张子文道:“你这孩子真是,都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在外面瞎玩儿,你又要惹妈妈生气是不是?”她看一眼李妙,像看一团黏在地上的垃圾。
张子文又气又无奈,他连哄带骗的张母弄上车,让她先回家。
张母还要嘱咐他待会儿送黎薇回家。
张子文答应了,她才终于开车走了。
等他回来,李妙还在原地站着,黎薇已经走了。
他将李妙送回家,让李妙坐在沙发上,他去冰箱里拿了冰块,拿毛巾包着,给她敷脸。
他妈下了大力气,李妙脸上指痕清晰,边缘凸起,又红又肿,摸着滚烫,冰块贴上去,李妙却一点儿声音都没出。
张子文心虚:“对不起,”李妙没反应,他又补一句,“我妈她最近更年期,发神经一样。”
李妙低着头还是一声不吭,张子文想看她的表情又不敢。
他轻轻地按住毛巾,干脆也闭了嘴。
屋里静的好像可以听见冰块融化的声音。
“我跟她们不一样。”李妙说。
张子文一愣。
李妙抬起头,她一边脸通红,一边脸苍白,眼神里涌动着一种热烈的深意。
她看着他说:“我跟她们不一样。”
张子文的右手已经被冰块冻得麻木,开始泛起一阵细密咬噬似的痛。
他茫然地感受着这股痛,惊恐地盯着自己的手,疑心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皮肤下,破茧而出。
第13章 他们
张子文心不在焉,对面黎薇拿勺子敲了敲杯沿,金属磕在瓷器上,叮叮两声响,唤他回魂。
张子文客气道:“有事吗?”
黎薇道:“关心一下你昨晚过得怎么样。”她说着笑起来,不知想起什么。
张子文瞬间冷淡道:“跟你比肯定过得不好。”
黎薇道:“你在别处受了气,就会撒到我身上。”
张子文问她:“你叫了我妈来为什么不和我说。”
黎薇委屈道:“我听说阿姨喜欢看这个才叫她来的。”
张子文看她一眼,想起那晚她在段存意面前的样子。
好像和现在没什么区别。
他冷笑了一下,没说话。
黎薇不动声色地看他,开口问道:“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张子文淡淡道:“没有。”
黎薇不信,张子文这个人说好听点是单纯,说难听点就是蠢。
七情上面,毫无城府,想藏什么也藏不住。
黎薇追问:“真的?”
张子文瞟她一眼:“你不盼着我好。”
黎薇笑起来:“我怎么不盼着你好,我还要和你结婚。”
张子文没有说话。
他看着黎薇,终于看出来她此刻有多么的虚情假意。
在看过她面对段存意之后,他发现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对他演戏。
她手里握着一根绳子,觉得近了就放一点,嫌远了又收回一段。
她把他当风筝放,悠悠荡荡,游刃有余。
张子文迟钝到现在才恼羞成怒。
黎薇莫名其妙,看他忽然站起来,话都不说一句就往外走。
“你干嘛去?”
张子文愤愤回头故意道:“哄人去!”
黎薇将手里的小勺儿一扔,终于没有耐性哄他玩儿。
“张子文,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我们俩到底谁过分你心里有数。”
张子文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他走后黎薇立刻收起怒容,叫服务员换一杯咖啡,心情又好起来。
她想起张子文刚才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就有点儿想笑,她有时候觉得他蠢得有点儿可爱,和段存意那种深沉到有点儿闷的性格不一样,她几乎可以从他脸上看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样的男人对黎薇而言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她喜欢那种她看不透的男人,她专爱那种神秘又崎岖的男人,相信他们的感情就像岩石下流淌着的岩浆,但等到这岩浆蜿蜒在她身边时,她又觉得过分灼人,难免会想要逃离,逃一阵再回来,她还是舍不得。
那种男人适合恋爱。
张子文这样的男人才适合结婚,他不吸引她,她可以纯粹靠理性和女人的柔软手段将他掌控在手。
她要在婚姻中得到一份最大的自由,只有嫁给张子文。
张子文说去哄人倒真不是一句气话。
他想起昨晚李妙的样子心里有点畏怯,她的脸在他走时还是红肿的,他把毛巾一扔就走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接着敷,她看起来那么冷淡,像是刻意不让自己去感受脸上和心里那种火烧火燎的胀痛。
张子文胡思乱想着,李妙的眼睛优柔地在他脑子里眨一眨,闭上,再睁开。
他思前想后,去店里买了个包。
前几日他给另一个女人买了这个包,她非常高兴,虽然她在他面前一向都是一张笑脸,可那天晚上她身段异常柔软,又连连说他体贴,大概是真的开心。
一个包而已,张子文不理解它对女人的意义,但盼着这意义对所有女人来说都是见效的,他买了个和上次一模一样的,不想去冒险。
拿了包从店里出来以后,那股畏怯忽然就消失了,张子文对这包更是信心十足,将它小心翼翼地安置到副驾驶座上后,发动车子,已经忍不住笑,觉得李妙待会儿也一定会笑。
李妙醒来照镜子时脸上已经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她按一按,也不痛,但她还是觉得整个身体沉重,站不起来,勉强站起来脚下又轻飘飘的,滞重的只有她的头,她感觉自己如同风筝,被人悠在半空中,不能做主。
她不可避免地记住了张母的眼神,还有她的话,然后在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循环。
如果不是手机突然响了,她能想一天。
李妙接起来,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上回侥幸投的简历有了回应,通知她去面试,人家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她也不知怎么想的,说今天就挺闲的,那边一愣,说那你下午两点能到吧。
李妙挂了电话就去洗头洗澡,又化了个妆,查清路线,决定立刻去坐地铁。
她出了门,有一瞬间,再也不想回来。
张子文一手将包提在背后,一手敲门,有些紧张的等着里头响起李妙的脚步声,他在犹豫,是等门一开就把包递过去,还是进门后再装作无意的样子把包亮出来,他倾向于第一种,他乐于早些看见李妙反应。
里头寂静无声,根本没有任何脚步声。
张子文又敲了敲门。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终于不甘不愿地自己掏出钥匙开了门。
李妙不在。
张子文将包往沙发上一扔,人跟着坐上去,垮着脸,对空气发火。
他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走到卧室里,拉开衣柜看,李妙三两件衣服还在,可这三两件衣服,也不算什么,谁会舍不得几件衣服。
张子文又出去坐下,他又想起李妙昨晚的脸。
还有她说“我和她们不一样”时的神情。
他一下把沙发上的包给扫下去了,包带在地上逶迤得拖出来,它一下子失去了魔力,不过就是一只普通的包而已。
张子文顿时意兴阑珊,他回到卧室,倒在床上翻了个身,他本来想睡一觉,可却被枕头上的一根头发丝挠在了眼皮上,像针刺,他用手指缠住这根发丝,定眼瞧了好久。
李妙站在车厢里,看见地铁门上照出她头上翘起的头发,她伸手按住,按了一会儿再放下,再看,终于没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