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群说:【当然。】
阮思澄问:【能不能把销售人员姓名、邮箱给我看看?放心放心,只是看看,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至于以后合作思恒还是深度,你们出于个人考虑就可以了,我理解的。】
李莫群道:【那就好,只是说下。】
“……”阮思澄想:深度医疗员工邮箱,是“姓名拼音@shendu.com”吗……
她想了想,打开扬清官方网站注册了个邮箱小号,接着,深深吸一口气,摆正键盘,点击“写信”,十根手指飞速敲打:
【专业讨债!
困难债务,全国追收。
死缠烂打,老赖克星。
律师带队,高效合法。
清债热线:1358435……关经理。】
为了做出真实效果,她还淘宝了一下下,给出一个真实电话,广告也是煞有其事。
屏幕出现系统通知:【您的邮件已发送。】
阮思澄在椅子上等。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没有收到任何退信,没被系统bounce back。
阮思澄又打开邮箱的发件箱,看到最近一封邮件“专业讨债”在“已发送”静静躺着,前面没有感叹号。
说明这个邮箱地址真实存在。
阮思澄心拔凉拔凉。某些东西正在碎裂,让她觉得疼。从头到脚,根根骨头似已分离,只是机械地排列着。
她用一封假的邮件试出一非就在“深度”。她相信,一非没有那么敏感,即便收到一封广告,长期以来所形成的思维惯式也会认为这只是个骚扰邮件。作为CTO,他必然要注册一堆有的没的产品服务,邮箱便被泄出去了。
“……”阮思澄又打开深度官方网站,拉到最下,看公司的联系方式。
阮思澄在瞬间决定,不能死心,必须亲眼见到一非走进深度。作为曾经的战友,她不应该捕风捉影。只要没有充分证据,就不可以给他定罪。虽说到了这个份上,从领英和邮箱地址已经99.9%能肯定猜测,可……万一深度还有叫作“陈一非”的呢?只看名字当不得准,需要自己亲耳听亲眼看。
直接电话不太合适。打客服电话,未必可以接进高管的办公室,这个念头装亲戚也不好使了。
还是到那守着好了。原本,阮思澄并没有打算到“深度”去等着的。她不知道深度医疗上班时间,想要确保“抓”到一非,怎么也得从早8点就开始蹲,一直到10点,而深度离思恒挺远,单程就要一个小时。阮思澄忙,不想这样折腾自己。
然而此时,她根本就无心工作。
哎……
还是……
拿定主意,阮思澄给投资爸爸打了电话:“邵总,是我。”
邵君理:“嗯。”
“想问问,您除了Tesla Roadster,还有什么别的车吗?”
“嗯?”
“想借车。”
“理由。”
“觉得一非就在‘深度’。”阮思澄的声音不大,“我要到了‘深度医疗’公司邮箱组成格式,是姓名拼音@shendu.com。我刚刚给
[email protected]发了邮件……没有被bounce back。”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我不死心,想亲眼看。”阮思澄说,“陈一非他怎么……怎么……怎么会想拿走技术,另起炉灶,借助爱未打垮思恒?!他应该有感情的呀。思恒并未对不起他!只是最后没有让他拿走功劳、当上‘核心’,就要这样报复大家吗……??”其实,某种程度上讲,她也理解一非不爽,可她并不觉得后悔。对方过于好大喜功,他们只能告别、再见。
想了想,她继续道:“一非认识我的本田,也认识您的Tesla。想在‘深度’守株待兔,最好别开这两辆车。”
邵君理颔首:“有。”
“能借吗?”
“可以。还有一辆兰博基尼Centenario,我妈弄的。”
“那是什么?”
“16年在日内瓦车展上推出的,纪念品牌创始人Ferrucio Lamborghini诞辰100周年,全球限量40辆来着。”
“……我开这车跟踪别人???”
“还有一个法拉利,也是限量。”
“……”
“别的没了。我15岁到美国念书,回来一直开电动车。”
“哎……”阮思澄再次确定,邵君理是典型IT男,技术狂人,喜欢Tesla,对于“花钱”没有兴趣,什么湾流550、兰博基尼,都是他妈塞给他的。
邵君理道:“我爸车多。”
阮思澄:“请不要说都是豪车。”
“……”沉默许久,他终于道,“最便宜的也上千了。”
“算了算了,我租一个。”阮思澄早已经知道,他们都是省略“万”字的,上千的意思是上千万。
“别自己去。”
“没事儿,”阮思澄道,“您别陪了,我不下车,就从窗户看看门口,最后不管有没有结果都会直接开回来的。创业园的一大早上,两个人在车里挤着反而显得非常诡异。您还是个大老爷们,也不太好乔装改扮。”
“那小心些。”
“知道知道。”
…………
第二天的一大早上,阮思澄脚踩着丰田,扎了一个高的马尾,穿着T恤和牛仔裤,戴着墨镜,把车倒停在“深度医疗”创业园区的第一排,正好可以看到门口。
而后,她打开了手机照相,对着门口,放大镜头,一个个筛进出员工。
有时不太能看得清……难道需要中午来吗……可是大家经常叫外卖吃,不定出来,晚上天黑又看不到了。
算了算了,先看看吧……万一能逮到什么呢?
结果,老天眷顾,在大约8点55时,她看到了前CTO!他从另外半边过来,五官正对着阮思澄!
太明显了!
陈一非!
因为天冷,陈一非的身上穿着白色衬衫灰色毛衣,低着头,正抱着胳膊往楼里走。
他的身躯一如既往,高高大大白白胖胖。阮思澄在以前老是觉得对方沉稳可靠,可现在呢,忽然发现,他像一块巨型年糕,捧在手里又白又软,然而只要晾一会儿,就硬的跟石头似的。
她也终于彻底死心,悲哀疯狂地释放着。
陈一非!陈一非陈一非陈一非!!!
他真的copy走了技术,做出盗版思恒急诊,而后凭借金主撑腰,强势出击,对抗自己!
为什么?!
阮思澄忍不住回想起了两年以前得知陈一非接受offer时她内心的狂喜。当时自己手指发颤,胸腔当中好像有个火球即将爆裂,恨不得对每个人吼“陈一非要来当CTO了!”“思恒医疗要有救了!”
短短两年,物是人非。
回到思恒,阮思澄把叶凤毛给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将陈一非没离职时亲自定的策略改了,然而,急诊病症有轻重缓急,思恒医疗也不可能因小失大,去做那些轻的、缓的,总体而言倒也并未改变太多。
接着,她给邵君理发了微信:【陈一非在深度医疗。】
邵君理说:【猜到了。】
【今天能来思恒医疗吗?商量商量应对策略。】
【可以,9点。晚餐有局。】
【好。】
阮思澄:“……”
安心了点。
对阮思澄个人来说,只要邵总还在身边,事情就能柳暗花明,永远不会山穷水尽。
…………
晚上九点,邵君理乘电梯到了清臣大厦33楼,“思恒医疗”。
他打指纹走进公司——因邵君理是投资人,时不时会进出公司,COO把他的指纹也录入了门禁系统,省得他被关在外面。
公司已经空无一人。外面几个办公区的感应灯已尽数熄灭,只有CEO的办公室正透出亮光,噼里啪啦的打字声一阵一阵传进静谧。
邵君理在门口站定,没有出声,往里面看。
阮思澄的眉头微皱,一会儿敲敲键盘,一会儿点点鼠标,一会儿按按计算器,一会儿查查桌上资料。
她还不时拎起电话向手下人问些数字。
邵君理就静静地看,觉得,自己真是喜欢这个聪明、能干的姑娘。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阮思澄又看看手表,目光涣散发了会儿呆,接着抬头望向门口,却在看见邵君理时露出了十分明显的意外表情,站起身子,探头,叫:“邵总!”
“嗯。”邵君理一手插兜,走进屋子。
阮思澄则绕过桌子在对方的面前站定。她望着邵君理那双一贯冷淡、此刻却是带着点温柔的眼睛,忽然觉得十分委屈,嘴角向下一撇,说:“老公……”
正常来说,这是公司,该叫“邵总”,该用“您”字,可她就是分外委屈。
邵君理笑:“在这儿。”
他觉得,这个在私下里外向、活泼的姑娘,他也喜欢。
说完,邵君理把阮思澄的两只手腕给抬起来,让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肩上,一搂,把阮思澄给抱起来,缓步走到桌子背面,把人放在桌子上边,轻轻掐掐她的脸颊:“在干什么?”
“做预算。看看增加急诊医生,每个档位——平均120秒应答,平均180秒应答,平均240秒应答,都分别要多少资金。还有,增加技术支持,每个档位又分别要多少资金……最后,如果每个月都用到费用上限,对于各个组合方式,思恒急诊最多可以进入多少三甲医院和基层医院……”
这是一个突发事件。在平时,阮思澄喜欢为每天分配主题,周一专注公司内部,周二专注推广、营销,周三专注合作伙伴,周四专注技术、产品,周五专注其他事情。除非发生突发事件,否则不会朝秦暮楚。她经常要中断节奏,再回归到当天主题。
“嗯。”
“邵总……”阮思澄还坐在桌上,十指交叉,放在腿上,“陈一非是CTO,他在入职思恒医疗时签署过竞业协议。按照规定,两年以内不得加入其他AI医疗公司。基于他的竞业协议,思恒可以提起诉讼。思恒医疗还在支付陈一非的竞业限制经济补偿,如果告,陈一非要立即退回经济补偿,支付违约金,并且离职深度医疗。”
“大概率赢不了。”邵君理把他的双手撑在对方身体两边的桌面上,声音是一贯的平稳以及磁性,“竞业条款是有很多方法可以规避掉的。比如,与某劳务派遣公司签署合同,再由劳务派遣公司派到深度。这样,他就不算深度医疗正式员工,也没有与深度医疗的劳动关系。至于股份,过了两年竞业限制再给就好。再比如……”
“我知道……”阮思澄说,“可是,还是得告,表明思恒对‘竞业’的严肃程度。要是以后高管都把竞业条款当成废纸,那还得了?”
在互联网行业当中竞业协议非常普遍,因为“人”是公司核心。法律也规定了,只要公司愿意支付经济补偿,且竞业期不超过两年,就支持企业保护自身技术。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各个公司为挖人才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区区一个竞业条款又算什么。
邵君理同意:“嗯。”
“为什么呢……”想了一天,阮思澄却依然没有想通这事,“陈一非对思恒医疗应该是有感情的,对公司下属看着也是有感情的!他只跟CEO一个人有根本矛盾,怎么会想copy技术,另起炉灶,打垮思恒?!让所有人几年心血付诸东流?!为了报复CEO一个人,他会做到这种程度?!邵总,我觉得自己看人还挺准的。陈一非虽然有些好大喜功,但本质上不是坏人,按理说他干不出来突破下限的事情呀!!如果他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挖他来了!只是因为对我不爽,就让别人跟着遭罪吗?我真的又看走眼了???”
被老朋友杀将回来一刀捅进心口深处,这种感觉真是酸爽。她又叹气,灰沓沓的,扑在邵君理脸上,土一样呛人。
邵君理的眼睛锁住阮思澄的,缓缓地道:“阮阮,再说一次。第一,不要相信谁的‘人好’,在这圈子,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不要相信人品、道德,而是学会承认人的贪婪。第二……”
“什么?”
“我这边有一个猜测,可以解释一非、爱未两方面的真正动机。我的想法如果正确,那陈一非还真没有针对别人,而是单单在针对你——‘抹杀’他的心血、功劳的阮思澄。其他人并不受影响。我想,陈一非是真的认为他对思恒作用更大,而且也想让周围人都承认他。”
“……啊???真正动机???”虽已经是成熟的CEO,可是她的见识肯定还不能跟邵君理比。
“算了,”邵君理的下颌紧绷,“目前看不出来什么特别的,我也先不误导你们。否则,万一发展与我想的不同,你会受到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