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沉筱之
时间:2019-06-13 09:34:21

于闲止眸光里闪过一丝讶然:“你何时竟学会做女红了?”又道,“正好我的甲胄前几日被流矢穿破了,便由你来补。”
我一怔,目光自他身上掠过,抬眼对上他的眸:“你可伤得重?”
他的目色悠悠的,深不见底。我愣了愣,始知我这厢情急竟被他尽收眼底。忍不住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你那甲胄,穿针引线自有门道,我如何补得上?我不过初学女红,会做几身小衣罢了,技艺不精得很,你却要来占这个便宜。”
他没应我的话,只坐得再近了些,近到我的脸几乎要贴上他的胸膛,才道:“轻伤,你不必担心。”
然后他倾过身,伸手抚上我后腰一处,低头来看我:“这里还疼吗?”
箭矢只刺破肌理,早已不疼了。
但此刻,他滚烫的指尖掠过那里,竟又麻痒隐痛起来。
我抬眸,对上他的目色。他的目色里有一团火。
火色越来越近,直到唇前覆上柔软,齿关被掠夺。
他闭上眼,一刹那,火色从他眼里跌进我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防止你们瞎鸡冻,提前说一声吧,假车。
 
 
第112章 今我来思 07
这时,屋外传来叩门声,莫白道:“世子大人,平西来人了,要求见您。”
于闲止动作一顿,问:“来人是谁?”
“左长吏,梁大人。”
于闲止沉默一下,对我道:“有要务。”
我点了点头。
他帮将我褪至臂弯的外裳扶上拢好,又解释:“这一阵军务繁多,我总要等夜深才有片刻空闲,恐搅扰了你,便不过来了。你好生歇养,再过几日又该起行了。”
言讫,理了理衣襟,出门而去。
我依于闲止之言,好生养了几日病,中途十六来探望,我向他打听随军的近况,他竟一问三不知。
倒是行宫里的嬷嬷送来了不少布匹,素纱、龙绡、云锦、软烟罗,一应尽有,外间战火不止,我却偷得浮生半日闲,给我那刚出世的侄子做起了小衣裳。
四日后的黎明,行宫内外忽然号角长鸣,片刻传来整军之声,我愣然间匆匆披上外衫,刚下了榻,两名婢女绕过屏风行了个礼:“公主,该启程了。”
不一会儿,绣姑也回屋了,她似刚从外间探得消息,眉宇间有些不安,待两名婢女为我更好衣,屏退了她们,压低声音对我道:“公主,您可知我们此行是要去哪儿?”
不等我答,又道,“临岐。”
“临岐?”我一怔,“临岐不是平西的王城吗?”
近几日兵戈未动,于闲止就把平西王城拿下了?”
“我也觉得此事甚怪,因此才来问公主的主意。”绣姑犹豫了一下,“而且,方才于世子与于二公子已带着大军起行了,因说要直入平西王宫,先去布军,我们这些留下的,是要跟着四公子,晚半日再出发。”
直入王宫?
于闲止刚杀了李有洛,按说是平西眼下最大的敌人,平西王宫的人不拦着他便罢了,怎么还肯令他长驱直入?
难不成……平西降了?
胸中疑云窦生,我的思绪犹如乱麻,在屋中默立一会儿,没能定住心神,对绣姑道:“出去找人问问。”
行宫不大,各处都有人把守,穿过一条回廊,两名守兵将我一拦:“阿茱姑娘,还有一个时辰就起行了,还请姑娘去西侧门,等候马车。”
我道:“我有事要见你们四公子。”
“这……”守兵似是为难,正犹豫着要否禀报,忽有一人自廊外过来。遥遥看了我一眼,高声道:“不必拦她。”
于旻止一身鸦青朝服,乍一看与于闲止很像,等走近了,才发现无论是气度还是眉眼,都比于闲止稚嫩许多。
“昌平公主。”屏退了守兵,于旻止向我行了个礼,“不知昌平公主寻在下有何要事?”
我想起张凉手下的校尉曾说,这位于四公子向来以于闲止马首是瞻,略一思索,决定旁敲侧击。
“要事谈不上。”我道,“我听说我们此行是要前往平西王城临岐,有些担心。”
“担心?”于旻止眉梢一挑。
我点头:“你兄长刚斩杀了李有洛,我们这样莽撞地去攻平西王城,只怕会遭那些平西守兵们拼死抵抗,会不会太冒险了?”
于旻止眸中闪过一丝轻蔑:“昌平公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平西已然降了我们远南,王城亦是囊中物,我们为何要攻打他们?”
果然。
我心中一凝。
可是,平西为什么要降远南?便是李有洛败了,平西王室中又不是没人了,他们还有那么多兵马,整合起来再打就是,即便一时打不过,周遭的辽东、燕、随也不可能坐视不管,远南本来就强,他们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远南吞下平西这么大一块肥肉,他们或攻侧翼,或直捣后方,一定会想法设法地帮平西将远南阻在平西王城之外。各方势力牵制之下,平西不是没有立足之地,何至于这就惧了远南十六万大军?
退一万步说,便是平西真的要降,降谁不好?为何要降刚刚杀了平西王的远南?就凭于闲止手上有李贤?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于旻止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觉得平西降了远南分外匪夷所思?你在想,辽东、燕,还有随,为何眼睁睁地看着远南夺下平西而不出兵拦阻?”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我愣道。
于旻止点头,难掩得意之色:“你二哥朱焕率兵去夺了被燕占领的邛楼,慕央的大军突袭了辽东以南的汾水渡,燕与辽东要忙着应付你们随军,自顾不暇,自然没法来管平西的闲事。平西孤立无援,便只有降了。”
他说到这里,看了眼天色:“昌平公主快些命人收拾行囊吧,还有半个时辰就该出发了。”
言罢,向我行了个礼,迈步离开了。
已近午时,日光亮得耀目,我顿在原地,半晌挪不动步子。
平西战乱,远南兵临城下,刚好这个时候,随突袭了燕与辽东。
真是巧。
真是巧!
绣姑从旁扶了扶我:“公主,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注视着天野尽头,极北的方向:“你说,我二哥为什么会挑在这个时候去抢邛楼?”
“邛楼是北疆重镇,却被燕人占领,焕王爷自然要想办法夺回来。”
我摇了摇头,低低笑了一声:“不,因为我。”
“公主?”
“是我拼了命让于闲止把卫旻放走,拼了命给二哥带消息,说燕与辽东暗中结盟,恐会与平西厮杀,让二哥撤出裕城,作壁上观,等时机成熟了,再坐收渔翁之利。后来燕、平西、辽东厮杀成一片,二哥听了我的劝告,没有去淌这摊浑水,看燕战至力竭,这才趁机攻取邛楼。”
“可是,这对随来说,并无坏处啊。”绣姑道,“燕的确与辽东结了盟,焕王爷即时撤出,没有陷在厮杀中,还有希望夺回北疆重镇。”
是没有坏处,可是……
我又问:“你还记得,当日十六是怎么打听到燕与辽东结盟这个消息的?”
绣姑道:“十六的耳朵好使,那时随兵与关押处与燕兵相邻,是远南军审燕兵时,十六隔墙听到的。”
“他耳朵既这么好使,连这么机密的消息都能打听得到,为何却是一问三不知了?他不是很得虞倾重用吗?为何连二哥攻打邛楼慕央突袭汾水渡的消息,也要那于四公子来告诉我?”
“公主的意思是……十六有问题?”
“十六才十七岁,身世清清白白,怎么会有问题?”
我沉了口气,“我的意思是,燕与辽东暗中结盟的消息,也许是远南军,不,于闲止故意让十六知道的。”
“公主是说,那于世子故意让人将燕与辽东暗中结盟的消息透露给十六,十六情急之下,告诉了公主,公主担心随军与焕王爷的安危,千方百计地请于世子放了卫将军,于世子将计就计,放了卫将军,让他将这个消息带给焕王爷。焕王爷得知是公主之意,深信不疑,当下便从裕城撤兵,等燕与平西战至力竭,率兵去抢被燕夺下的邛楼,以至于而今远南兵临城下,燕与随都无暇顾得上平西,只能眼睁睁看着平西落入远南之手?”
我点了点头,半晌,又道:“还远不止这些。”
心潮起伏不定,我抬步欲走,一时竟没能稳住身形,险些跌倒。
绣姑将我扶住,担忧地问:“公主,您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刚抬头,不想竟被泼洒而下的正午秋光耀了目。
秋光像一根根鲜亮的芒刺,直要扎入我脑海里。
我的头疼起来,问绣姑:“我们刚到行宫那日,李嫣儿是不是来见过我?”
绣姑道:“是,但是被那于世子回拒了,以后再没来过。”
眼下于闲止已率着大军起行,行宫这里即将整军,正是好时机。
我道:“我们去见李嫣儿。”
 
 
第113章 今我来思 08
临近李嫣儿屋院门口,我缓下脚步,对绣姑道:“于闲止这个人,做事滴水不漏,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怕是我眼下逼问李嫣儿,也什么都问不出。”
绣姑道:“公主要问嫣儿郡主什么?”
“近两年前,月凉山守将梁亥谋反,萧勇与七万随兵深陷北漠,我二哥要去月凉山突围,却来不及从南调用兵力,于闲止于是归还手上的四万辽东精兵,解了大随的燃眉之急,但以此作为交换,他从宫中带走了李贤与李嫣儿。于闲止心深似海,一步百思,绝不会做赔本买卖。依眼下的状况看,他为什么要换走李贤,我大约已能猜到,但我……”
我说到这里,心间一时滞涩,平复了一阵,才道:“还有另一桩是不确定,不……敢确定,想找李嫣儿求证。”
绣姑道:“那公主可有办法让嫣儿郡主开口?”
我沉吟片刻,点头:“李嫣儿不愿说不要紧,李贤天生痴钝,毫无城府,只要能先让李贤开口,借此猜出大概逼问李嫣儿,她便只能坦然相告了。”
我看了眼天色,正是午时,“李贤每日要服三回药,待会儿你自去膳房,在李贤的药汤里做些手脚,只要能将李嫣儿引走片刻即可。”
绣姑道:“公主放心,绣娘知道该怎么做。”
行宫内外又响起号角声,还有一刻就该起行了,我刚步入院门,就见李嫣儿在屋前催促:“药汤熬好没?”
一名婢女答:“回郡主,就快了。”
李嫣儿蹙眉:“赶紧些。”
将要折回屋内,目光不期然与我对上,愕然问:“你……你怎么过来了?”
她的模样还如昔日娇美,但瘦了许多,腰身纤纤不盈一握,脸色也不大好。
我没答她的话,往屋内走:“我听说,刚到行宫那日,你曾来探望我?”
李贤正坐在屋中吃粥,一见我,欢喜地唤了声:“昌平姐姐!”又说,“昌平姐姐受伤,阿贤去看你,但世子表哥不让阿贤——”
不等他说完,李嫣儿走过来,拿布帕揩了揩他的嘴角,低声呵斥:“你忘了我告诫过你什么了?不要与她多话。”
李贤眼巴巴地望着我,片刻,委屈地“哦”了一声,埋下头继续吃粥了。
李嫣儿看我一眼,目光有些闪烁,转身去收行囊:“你赶紧走吧,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见我不作声,她似是不耐烦,将手里行囊一搁,又欲催促,正这时,方才那名婢女来报:“郡主,今日的药汤不知怎么,颜色越熬越不对,只怕是……不敢给七世子服用。”
“怎么回事?”李嫣儿柳眉紧蹙,又斥说,“我叮嘱过多少回了,绝不能耽误阿贤服药!”
她回头看李贤一眼,万般无奈下,叮咛了一句:“不许多话知道吗?”然后匆匆随婢女去膳房了。
屋内静下来,粥还很烫,李贤捧着碗呲溜呲溜吃着,时不时抬起眼皮来觑我,目光与我对上,便冲我咧嘴一笑。
我在他身边坐下,问:“阿贤,你近日可瞧见你世子表哥了?”
他一听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戒备,连连摇头,义正辞严:“三姐说了,不许与昌平姐姐提世子表哥!”
我默了一下,点头:“好,咱们不提他。”又问,“那你这一年来,在远南过得可好?”
李贤歪头想了一想,放下粥碗,不住地点头:“好,好,沧南比临岐好,能坐船,能骑马,能乘车,能到处玩儿!”
我一愣,坐船,骑马,乘车?李贤这是……出过远门?
我问:“你去哪里玩儿了?那地方叫什么?”
李贤摇头:“阿贤记不得了,是世子表哥带阿贤与三姐去的,有山,有水,还有好多人。”
我温声道:“你再仔细想想,昌平姐姐眼下得闲,说不定能带你再去一回呢。”
李贤目色一亮,猛地点头,拧眉深思一会儿,忽道:“阿贤想起来了!那地方叫淮安,对,淮安!”
淮安。
像是有一双大手狠狠扼住我的心脉,一时间连呼吸都窒住了。我张了张口,深吸了一口气,想试着平复心绪,但秋凉直入心肺,寒意在五内翻江倒海。
淮安……
当年母后诞下我,父皇为了保我,下令斩杀了昔淮王身边所有知道我身世的将领,唯有一名凌姓统领被故辽东王沈葭所救。
凌统领有一名孤女,叫凌霜,后来被沈羽收作侍妾。数年前,凌统领暴毙,据闻他把一份力证我身世的证据交给了凌霜。
去年秋天,沈琼带着凌霜,去……淮安取证,得了一副淮王生前的画作,画上两名女子一名年长一名年幼,正是母后与我,一旁题字“亡妻爱女”。
今年暮春,沈琼拿着证据进京,由凌统领之女凌霜于金銮殿上举证,指我乃淮王之女,逼得大皇兄取消我与沈羽的婚约,将我逐出了京城。
我那时还奇怪,战事已起,各邦各藩人人自危,沈琼手上既有一个上佳筹码,为何不早日来京换回沈羽这么一个百世难得的将才,为何竟要拖足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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