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沉筱之
时间:2019-06-13 09:34:21

而今转回头来看,竟是全然清楚明白了。
那凌统领只有凌霜这么一个独女,必是爱女心切,既爱女,何故要将这么一个足以致人死地的天家秘辛交到她手中?若凌霜养在沈羽府中多年,手上既有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何故不早日交出来?最重要的是,凌统领是在我出生那年,便被故辽东王救去了辽东,此后再没回过京师,为保命,他与淮王应当就此断了来往才对,可凌霜举证的那副画上,我分明已是幼女,总不能是淮王在作下画后,又思及故人,于是专程给避居辽东的凌统领去了一封信,提及有这样一幅画吧?
那凌霜充其量只是一个证人罢了,沈琼之所以拖足一年才来京城讨回沈羽,是因为他手上本无证据,他需要从旁人那里讨来证据。
而纵观这些年,唯一一个拿出我乃淮王之女实证的人,便是昔日养在淮王膝下的楚合。
楚合后来更名顾璃,嫁去了平西,两年前的冬天,她甚至与李嫣儿一起联手害我,非但给李贤下催|情药破坏我与于闲止的婚约,还在除夕夜宴上,指我皇脉不洁,不配嫁给沈三少。
楚合毕生亲人尽离尽散,身旁早已没了可信之人,她又恨笃了我,怕是不愿我好端端活在这世上,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必然将那些可以指证我罪孽的证据交给了当时身边唯一可信的李嫣儿。
我终于明白于闲止为何要以四万兵为代价,从大皇兄手上换走李贤与李嫣儿了,按下李贤是平西嫡出血脉不表,他换走李嫣儿,并不是因为她是他表妹,为了平西郡主这个身份,而是李嫣儿知道,那些力证我非父皇亲生的证据在哪里。
去年秋天,去淮安,去淮王墓取证的,根本不是沈琼,而是于闲止与李嫣儿。
是于闲止,亲手把那副画作交到了沈琼手上,让沈琼带去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是时候拿出写恰逢雨连天的时候的追文七字箴言了,稳住不慌明天见!
 
 
第114章 今我来思 09
我撑着桌案站起身,膝上不禁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李贤扔开粥碗,从旁扶住我,焦急地问:“昌平姐姐,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不明真相前,我心绪起伏五内灼然,而今知道了,心间却分外平静,平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
李嫣儿端着药回来,一见屋内的情形,快步上来把李贤从我身边扯开,挡在他身前:“你方才与他说什么了?”
我知道凡事不能仅凭猜测就下定论,理了理思绪,问李嫣儿:“去年秋,你随于闲止去了淮安?”
李嫣儿愣了一下,避开我的目光:“你、你在说什么,什么淮安?”
我又道:“是楚合告诉你,淮王墓里藏着一副我与我母后的人像画,于闲止逼着你取来,然后将画作交给了沈琼,是不是?”
“都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嫣儿似是不耐,回身端起药碗催促李贤:“阿贤,把药吃了。”
药汤浓黑,气味酸苦,李贤扁起嘴:“阿贤不想吃药。”
行宫中又响起号角声,午正时分,该起行了。
我心知于旻止等不来我必不会动身,但也知自己所余时间不多。
我看向李嫣儿,单刀直入:“于闲止拿什么胁迫你?”
我在桌旁坐下,又道:“或者换个问法,刚到行宫那日,你来寻我所为何事?”
李嫣儿不理我,舀着药汤一勺一勺往李贤嘴里灌去。
“其实我知道你为何要来寻我。你与李贤是同母姐弟,是平西李家唯二的嫡系,去年开春,你父王李栟薨逝后,依规矩,原该是由你七弟李贤承袭藩王位,岂知你二人还在九乾城,你兄长李有洛便在临岐称王举兵,这无疑将你与李贤逼上了绝路。你无处可去,恰好在这时,于闲止向我大皇兄请命,说愿将你二人带回远南。
“你向来觉得你这位表哥千好万好,当时是不是还以为于闲止拿四万军换回你与李贤,仅仅是怜你姐弟二人孤苦无依?以至于他后来起兵北上,一路过雁山,越岑岭,进入平西地界大军压境,你都以为他是在为你们姐弟讨回公道?
“及至数日前,于闲止在长垣坡大捷,亲自斩了李有洛,平西王城遣使来降,于闲止面见使臣,却没有带上你与李贤,你才察觉大事不妙。你终于发现你这位表哥哪里是在为你们讨伐李有洛,他分明是自己想夺下平西,想将平西纳入远南想在平西称王!而你,只不过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你见李有洛身死,兔死狐悲,唯恐自己与李贤作为平西王室就是远南下一个刀锋所向,可你深陷远南军中,求生无门,于是,终于想到了一个与你同命相连的我。你来寻我,是想看看我有无法子逃离这囚笼,想问能否带上你一起逃。哪里知你的心思早已被于闲止看穿,他先一步拦下你,告诉你,他会平安将你与李贤送回临岐,只要你管好嘴,不要胡思乱想,他亦会在今后的日子里保你与李贤性命无尤。”
药汤还剩一小半,李嫣儿喂药的动作却停住了,她背对着我,我瞧不清她的神情,只依稀见得她将那调羹握得很紧,以至指节发白青筋隐现。
“你……既已猜到,那还来寻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李贤的安危,于闲止千方百计地从我皇兄手里讨回他,怎么可能轻易害了他?李有洛是继任平西王,于闲止堂而皇之地杀了他,按说平西与远南已成世敌,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降远南的,可你知道平西为何降了吗?”
我抬手指向李贤,“他就是最好的理由!”
“王位是该传给世子的,平西的世子是李贤。李有洛这个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于闲止自然可以借着表亲之名出兵,讨伐李有洛,扶李贤上位。平西之所以降远南,便是因为李贤这个嫡世子在于闲止手上,所以于闲止出兵得当,杀李有洛亦得当!何况你七弟弟纯良痴钝,扶他上王位,更是绝佳的傀儡,因为这个王位倘直接由远南来坐,平西王室中人碍于礼法,必定异声不平,远南难以治下,但扶你七弟弟上去,一来不必担心他久坐王位而生异心,二来更竖起一道高墙,将平西与远南的矛盾稍作阻隔,大权仍握在于闲止手上,平西王室中人,又可以借着这堵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心在这乱世中忠‘君’度日。千金难买的一个傀儡王,于闲止拿四万兵与我皇兄换都是便宜的,怎么舍得加害?”
且那四万兵,换来的还不止李贤,还有一副把我逼出京城的画作,以至于后来我陷在远南军中,于闲止顺水推舟,由着我给二哥报信,终助他夺下平西。
真正一本万利。
李嫣儿猛地将药碗往桌上一搁,对我怒目而视:“你究竟想说什么?表哥愿保我与阿贤岂不最好,左右我现如今旁的不求,只求与阿贤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我想说,”我注视着李嫣儿,“于闲止不会取你与李贤的命,但我可以。”
“你……”李嫣儿脸色一白,“你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连公主的都不再是了,凭什么……”
“就凭你们平西是第一个起兵的。”我道,看入李嫣儿的眼,“平西是藩地,是大随的臣属,不是你们李家的,更不是远南,不是他于闲止的!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它姓朱,是我大随的疆域!我即便不是大随的公主,但我还是随人,是我大哥二哥的妹妹,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要助他们把平西夺回来。而今李贤做了这个傀儡王,于闲止自然暂无忧患,但他志在天下,志在江山,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平西,今能护你们一时,焉能护你们一世?何况李贤眼下身处这么高一个位子上,既做了阻绝平西与远南矛盾的高墙,又为远南挡风遮浪,于我大随而言,何尝不是夺回平西的阻碍?只要杀了李贤,平西与远南的矛盾必将复起,平西再陷入混战之中,我二哥借机举兵收复失地,何乐而不为?”
“我七弟弟他——”李嫣儿浑身颤抖起来,回头看了一眼一脸懵懂的李贤,咬牙道,“我七弟弟他品性纯良,与人无害,虽痴傻了些,却是难得重情,还叫你一声‘昌平姐姐’,你竟狠心加害他?他何其辜!”
“他无辜,我大随饱受战乱的百姓就不无辜吗?”我道,“你这一路行来,被远南十五万大军护得严严实实,自是不见大随境内,那些被反军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自是不见他们衣不蔽体流离失所甚至易子相食!若能杀一人而令我大随收复失地平息一方战祸,为什么不能做?战乱之下,你无辜,我也无辜,万千百姓更是无辜,凭什么我就该怜悯你与你的七弟弟?凭的你出生王室宗亲,命就比旁人更金贵些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居然有二更,老规矩,不卡文就下午三点左右
 
 
第115章 今我来思 10
我说到这里,稍顿了顿,把语气缓下来:“冤有头,债有主,我知道平西起兵不是你与阿贤的过错,而战乱原由复杂,我亦不便在这里与你分说因果。我只是不甘心就这么被蒙在鼓里,想向你讨取一点片面真相,只要你把你知道的坦然相告,我必不会给我二哥写信,让他以杀李贤来夺平西。”
李嫣儿垂眸默立了许久,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道:“去年秋,于闲止是不是去了淮王墓,取了一副画作,交到沈琼手里?”
“是。听楚合说,有一年你母后祭日,淮王忧悲之极,纵饮之后,画了一副你与你母后人像画,还给你写了一封信。后来那副画随淮王葬入陵寝,信被楚合偷来贴身保管。两年前,她在除夕夜宴上状告你,手里的证据便是她当初偷来的信,至于那副画,楚合知道自己性命不保,将它的所在之处告诉我。去年,表哥他……猜到我或许知道画作在哪里,将我与阿贤带回远南不过两月,便让我引路去取。随后,他邀沈琼来淮安相见,非但将画作交给了沈琼,还对沈琼说,只要……只要让你皇兄取消你与沈羽的婚约,把你逼出九乾城即可。”
我点了点头,又问:“于闲止与那桓昭永公主的婚约是怎么回事?他五月中,率兵过雁山,恰好撞见我与燕兵,当真是巧合吗?”
“那昭永公主倾心表哥多年,表哥一直对她避而远之。及至去年末,表哥忽然答应迎娶她,但提了一个条件。
“表哥说,眼下大随境内战祸不止,远南岌岌危矣,他无心婚娶之事,只愿为远南求得一片立足之地,问可否与桓暂将婚约定下,然后以婚期为五月中做掩护,助他夺下小河洲及至岑岭一带,至于大婚,待到大局稍定再办也是不迟。桓国廉亲王白朽虽应了表哥,但桓帝极宠昭永公主,却是不允。昭永公主倾慕表哥倾慕得失心疯魔,唯恐桓帝拒了这门亲,她与表哥之间再无可能,竟只身赶来远南沧南王宫,当着远南王的面,应下了表哥的所有要求。”
“至于你问的,表哥五月中率兵过雁山,撞见你与燕兵,究竟是不是巧合。”李嫣儿说到这里,双手扣紧桌案,“是不是巧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去年年末,表哥在昭永公主应下婚约的第二日就率兵起行了,当时是腊月,以表哥的行军速度,至多三个月就到雁山了,但腊月到五月中,足足有半年。也许他有什么事在路上耽搁了,所以走得慢了些。也许……他暮春就到了雁山,就在山中等着你了也说不定。”
“还有雁山中的燕兵。”李嫣儿微顿了顿,沉了一口气,“表哥与昭永公主定下婚约的当夜,我……伤心至极,去表哥寝宫寻他,他因隔日就要率兵起行,要务繁多,一时竟疏于防范,我走到回廊上,听见莫恒对一名护卫说,‘等沈琼动身上京,即刻去辽东济州,把公主的行踪透露给埋在济州燕兵里的暗桩’。”
我听了这话,愣道:“你是说,雁山中,之所以有燕兵埋伏我,不是因为辽东,而是因为远南?”
那个猜到我行踪的人,根本不是沈琼,而是……于闲止。
是于闲止,让人把我过雁山的消息泄露给了燕兵。
李嫣儿看着我,半晌,重新端起药碗,将余下半碗药汤喂给李贤:“我不知道。我已把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我静下来,在心中细思。
是啊,如今还有什么想不透的呢?我离宫的时候,沈琼为换回沈羽,非但赔了十万石军粮,还把四万精兵悉数赠给大随,辽东元气大伤,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招惹大随。便是沈琼猜到我会过雁山,也不可能有任何动作,更不可能把我的行踪透露给与他们暗中结盟的燕。因为一旦透露,平西自然会疑上燕与辽东的关系。
而于闲止为何要让人把我的行踪告诉燕呢?因为他就是想让平西怀疑燕与辽东,就是想让他们三方厮杀起来。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转身步出屋外。
刚行至院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我回身一看,竟是李嫣儿追来。
正午已过,秋光烈过一阵便萧条下来,她站在三步开外,胸口几起几伏,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给你二哥写信,不会让他杀阿贤来夺平西对吗?你说过的,只要我把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你就放过阿贤。”
我道:“我不会。”
“口空无凭。”李嫣儿有些急,“你如何保证?”
我看着她,沉默片刻道:“即便于闲止离开平西,也会留他的北伐军驻守在此,慢慢蚕食平西的势力。今次远南夺平西,吃亏的不是随,而是辽东与燕,他们眼下虽无能为力,等回缓过来,想起今日被于闲止摆了一道,必定咽不下这口气,尤其是燕,它身处北域,想要入侵随,只有踏过平西。今后要打也是燕与平西远南联军打,我何必让我二哥来凑这个热闹?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过来收拾残局不好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嫣儿瞪大眼,愣了片刻道,“你是说,你方才说什么要让朱焕取我与我弟弟的命,都是糊弄我的?为了跟我套话?”
我道:“乱局之下,战事瞬息万变,身先士卒者危矣,头一个举兵的平西血鉴在前,你作为平西三郡主,还没能谨记这个教训吗?”
“朱碧!”李嫣儿追上几步,恶狠狠地道:“你、你心机这么重,与我那表哥……与于闲止,真是天生一对!”
院墙外传来疾行之声,大约是大军起行在即,于旻止不见我与李嫣儿,派人过来寻了。
我道:“三郡主谬赞了,本公主比远南的世子大人差之甚远。”
李嫣儿却失笑出声,眸中闪过一丝痛快之色:“我眼下真有些庆幸,还好表哥他这些年心中只有你一个,不管我怎么做,他都不肯娶我。我若当真嫁了他,只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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