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社的地盘居然在行政楼。
她走楼梯上了二楼。又沿着门牌号一路往里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围棋社。
门是敞开着的。
季若云走进去后,有个年长的男老师,坐在首位,笑着对她道:“新生都坐在左侧。”
她点点头,然后挑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眼前是一张很大的椭圆会议桌,桌上甚至有发言用的麦克风。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放映的白板上有围棋社三个大字。这里的布局,分明就是间大会议室。
眼神很快扫了一下。
他果然在。
低着脸,好像在写作业。
分明穿着和周围人一样的校服衬衫,但光看坐姿就很显眼了。薛城也是这样的坐姿,总直挺着背脊,好像他们的背天生不会弯曲一样。
季若云不禁也挺直了些背。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
五分钟后,会议桌坐满了一小半。
“好,时间差不多了。来的人我们先签一下到。”
老师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眼神很亮,长得很忠厚慈样。他先自我介绍了下,又问道:“在座的新生里,有人没有业余的围棋段位吗?”
有一小半的人举手。
“很好,那有人是完全没有基础的吗?”
举着的手都放下了,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
——就是季若云。
老师一愣,明显没想到真有人举手。
他旋即乐呵呵一笑,说道:“这位同学一定是对围棋很有兴趣,很好很好。不用担心基础问题,会有我们老成员来负责教你的。我们社团课的内容,当然是围绕着围棋展开的,从分析棋谱……”
季若云坦然接受着众人隐约的目光。
围棋是中华几千年的重要文化之一,内涵丰富,源远流长。
多学点东西没亏什么。
她心里不停地催眠自己。
但一想到弓箭社,后悔之情,就如江水泛滥般地滚滚向东流——
“接下来,我们就开始讲简单的棋谱。”
老师眼神环顾四周,说道:“社长去后面拿盘棋,单独教那个不懂棋的新成员吧。”
好巧不巧,他就是围棋社的社长。
负责招新的人只是副社长。
他起身站起来的时候,季若云心里咯噔一下。
从会议室后面的柜子里拿了棋盘和两盒棋子,他端着向季若云走了过来,笑问道:“真的不会下棋?”
只会下五子棋……
她点完头。他眼里的笑更明显了,清清浅浅,有种说不出的温柔感觉。手扣着棋枰,修长细腻而骨节分明。
放下时手稍垫了下,落在玻璃面的桌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季若云微垂下脸,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班里那么多女生明着暗着打听他。
这人和普通人画风都不一样……
“没事,入门很简单。只有两个规则要记住,一是围地多者胜。一人下一子,落子不能改动。第二点,无气的子不能存在棋盘上。”
他坐在她对面,把两盒棋子打开。
黑白子都拿了点在手上,随手摆了几个子。
“所谓气,就是棋盘上的子相邻的四个点,四个位置都被堵掉。”
边摆边教她道:“像这样,这颗子就被吃了。”
她点点头,记住了。
围棋的基本规则还是很简单的。
接下来,他直接把黑棋推给她,“你拿 黑子先下。只是熟悉规则,随便下在哪里都行。”
季若云又是点头。
话是这么说,但棋子在自己手里。每一步怎么下,季若云还是很慎重的。
两人就这么开始实战了。
一来一往,季若云下得很慢。以吃子为目的,也走得很凶。
他则不疾不徐,以防守为主。
季若云吃掉他第二个子的时候,自己损失了一片整整八个子。
她停了下来,思考了会儿为什么会这样,然后继续下,直到一整盘彻底输光。
“下得不错,很有天赋。”他微笑着表扬她,语气诚恳。
“这里下得很好,我还没教你怎么下活棋,已经会摆眼了。像这一手,没注意到自己的这片棋子只有两口气,最好先保护住自己的棋。”
他仔细照着棋盘上的棋子告诉她,哪几手很妙,哪几手又下得太急。
“……”
季若云起先听得很认真,但后来,十九格乘十九格的棋盘,就算是自己下的子,也记不清全部的顺序了。或许是她下得太简单,他好像都记着位置。
她心道,围棋真的是个很动脑子的游戏。变幻万千,要学的东西真多。
不过,这人怎么都不自我介绍一下。
是叫左志远吧。
他倒是知道自己的名字。
“还有什么想问的。”
季若云嗯了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
问完立刻后悔。
她承认刚才走神了。
“我说的是下棋的问题。不过,确实连自我介绍都没有说……抱歉,不自觉把你当熟人了。”他眼角堆砌着笑意,用有点不好意思的语气,说道:“我叫周辅阳,车子旁的辅,阳光的阳。”
“……”
季若云第一反应,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稍微想了下,不就是上次,那年级榜单上第一的名字?
周辅阳,这样一个阳刚正气中又略带质朴的名字。
原本她想象中的那种,黝黑皮肤板寸头厚眼镜优等生,跟眼前这个皮肤比她还白,脸还那么好看的人碰撞在一起。
反差太大,季若云一时都没回过神来。
怎么他就是周辅阳? !
“……”
周辅阳笑着:“怎么还不相信的样子?”
她赶紧摇了摇头,解释道:“我看过你们九年级的成绩榜单,你排第一,所以有点印象。”
只万万想不到,你就是周辅阳……
他把黑子白子分开,手上边理着这盘棋,边应了声说道:“升九年级之后,每次考试后的年级排名就要放进学校的公示栏了。毕竟时间不多,学校也要给点压力。”
九年级还能参加社团活动,学校真的已经很素质教育了。
她之前读的初中,别说社团课,就连基本的体育课都有一半变成了数学课。就这样,城中升学率连百分之三十都不到,重点高中更是寥寥。这就是学校间的差别。
周辅阳说道:“还有时间,再下一盘吧。”
“好啊。”
她回神,没想就往天元放了一子。
这是条件反射地当成五子棋了。
他贴着黑棋就落子,笑道:“想什么呢?”
季若云之前根本不懂围棋,但也知道很少有人会这么下。她厚着脸,“我试试新路能不能走。”
“能,天元一子自紧一气。这是大师棋。”
她就是个连入门]都算不上的新人。闻言,带着不符合菜鸟的脾气,皱眉思索半天:什么叫天元一子自紧一气。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要真厉害,大家为什么都不这么下。
季若云思索好久,又下了一子。
几番下来,她的天元子摇摇欲坠,第一个先被吃掉了。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别人不这么下。
根本守不住啊!
又只是一刻钟,让她输了个彻底。
季若云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把黑白子分开,说道:“再来一局吧。”
“好。”
就这样,她一路输到了下课。
不说让几子,周辅阳下得丝毫不放水,竟然全程笑眯眯地杀她个片甲不留。
各种陷阱。
看似能吃的子,一旦季若云真吃了,几手之后就要损失数倍的子。
季若云走的时候,输得都有点咬牙切齿了。
第26章
转眼又到了考试周。
晚自习结束,大家回宿舍也都忙着挑灯夜读。
只有翻书声伴随着戈秦文吃薯片的声音。
葛佳文让戈秦文别吃了,声音影响大家。
戈秦文呛了回去,“就你事多。”
两人因为时间太紧张,一时剑拔弩张。
又因为时间太紧张,都忍住了,继续埋头看书。
整个班里的人都非常优秀,就连倒数十位里都有几个好苗子。陵兰的考试难度也真的很高,逼得大家努力再努力,保住自己的名次不要往后掉,最好还能往前挪挪。
季若云当然也复习得很认真。
她最不擅长语文这科,就把阅读理解的套用公式都背了,还干脆背了几篇不同类型的作文。连优势科目数学英语,都写了不少练习卷巩固。
可以说基本稳操胜券了。
“云云啊,你过来看看,为什么这道题是这个答案?”
“你要看清题目,”季若云闲着没事了,拿了支笔,坐在她旁边教道:“先在这里画条辅助线,然后这里就能……”戈秦文不时点头,嗯个不停。
葛佳文听了会儿,“这题我也不会! 我也要听。”
俞婷也拖了张椅子,忙不颠地湊了过来:“我也不会这个!季老师一起教教我。”
一张桌子,顿时挤了四个人。
“诶呀,你们这样我都看不见了。”
戈秦文放下笔,起身从柜子里抽出一块大块白板,又抽了支马克笔递给她,说道:“云云, 你在前面讲,我们坐在后面听。”
“哇塞这东西好啊!”
季若云接过白板,掂量了下,笑问:“你哪里来的白板?”
“画画玩的,买来也没怎么用过。”
于是,她们拖动椅子,三个人并排坐着。
季若云把白板挂在她床沿边,一手拿着本子,开始给她们补课:“这道题缺一个条件,但只要往这儿,加上这条辅助线,就可以证……”
下面三人儿赶紧记下来,听得一脸认真。
直到大半张复习卷都讲完。
她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便道:“接下来,就自己复习吧。多看看公式,别的也没什么了。”
俞婷合上了笔记本,笑得不行道,“云云,你讲话好像我补习班的老师啊!”
季若云笑了下,微扬下巴,说道:“专业的。”
“真的很专业!”
因为她真的干过啊。小朋友。
一到十点,关灯睡觉。
留底下的人嗷嗷叫唤着,“学霸睡了,学渣熬夜,有没有天理了。”
“你们也早点睡,晚安。”
戈秦文咬着笔泪奔,“我要困死了,睡不了啊,那么多题目还没看!”
……
考完试,就到了周五。
陵兰私立中学是半封闭式的学校,半个月才许回家。所以每两周回家的那个星期五,下午是早放学的。季若云背着几本书和一些作业,要坐两个半小时的公交车。
到家已经傍晚了。
小南山下的湖水倒影着落日,蓝色渐层着天边的红霞,又晕染了一抹淡淡粉色。几缕浮云,鹊鸟振着翅入了山中,再无痕迹。
山脚下田地里,务农的人都准备收拾收拾回家了。
从市中心的陵兰中学到小南山。
这不长不短的十四公里路,仿佛隔着两个世界。
吃过了晚饭,她辅导季飞写作业的时候,问道:“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干嘛啊?”
“我看妈好像不太高兴。”
季飞翘着嘴,把铅笔放嘴上一放,嘟哝道:“大概是因为奶奶住院了吧,要轮流去看,累着了。”
“得了绝症?”
一向吝啬得不行的老太婆,如果不是大病,怎么会舍得去医院。
“不是,就开了个刀嘛,肝不好还是啥啥,我也不知道。反正妈说再住两天院,吃药就行了。”
季若云想了想,又问道:“那明天是轮到谁去医院?”
季飞一脸莫名其妙,说道:“这我哪儿知道。”
也对,毕竟他们平常都不住家里。
“好吧,那你把最近考试的试卷拿给我看看。”
“我最近没有考试。”
季若云盯着他看,重复问道:“真的没有考试?”
季飞偷瞄了眼书包,一脸正直地道:“真的没有考试!”
她叹口气,下一秒直接抢书包。
季飞反应很快地扑上去抢回来,可惜他力气没她大。
“这是什么?”
她把试卷抖得哗哗响,上面红笔写的三十二分格外显眼。
“这个是……我……”
“你?
他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这是我自己批着玩儿的卷子。”
季若云真的被他气笑了,“季飞,你不是真傻子吧?”
他当然也知道扯了点,但想着季若云又不可能找老师对峙,就继续嘴硬道:“我闲着无聊,试试看当老师什么感觉,批张卷子怎么了?”
“你随便批张卷子,随便给自己打个三十二分,然后随便写个妈妈的签名上去?”
“对!”
“姐相信你。”
季若云摸了摸季飞的头,温柔地道:“我去问问妈相不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