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禅一惊,这不是她昨日才绣好的那件衣衫吗?何时被红绒带到店里来了?
红绒根本不去瞧以禅的眼色,只是得意地对华重锦道:“六爷,这件衣衫是小姐亲自选布料,亲手裁剪缝制的,一针一线皆出自她手。怎么样,六爷喜欢吗?”
华重锦抬眼看向以禅,问道:“我可以要这件吗?”
“本来就是要送你的。”红绒说道,偷瞄了一眼以禅,见她脸色虽沉静,双颊却已经微红。她将衣衫放到柜面上,再不敢说话。
华重锦唇角不自觉漾起一抹笑意,双目紧紧盯着以禅,问道:“当真是送我的吗?”声音也柔和至极。
以禅极力压抑着心跳,只觉从未有过的紧张,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那日在别苑,当他说要为她摸骨时,她也不曾如此。
“哦,店里如今买二送一,你既买够了两件,这件自当送给你。”以禅口吻淡淡的,故作不在意地说道。
她不敢再与华重锦直视,垂手匆忙将衣衫叠好,递给他。
华重锦如捧珍宝般接过,温声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以禅送了华重锦出门,命红绒将店内烛火熄灭,一道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红绒:助攻成功。
华重锦:只有媳妇宠我,哼哼。
第33章 四季屏风
陆妙真新租的房子与锦绣坊隔着两条街,并不算近,但因有一条小巷直通过去,走起来倒不远。她走到半路想起绣品落在了锦绣坊,便返回去拿,准备夜里再赶会儿活。刚出巷口,便见华重锦手中捧着一件素白衣袍上了马车。陆妙真借着店内昏黄的灯光,瞧见衣衫上面绣着墨字。
白日里红绒悄悄拿出来让她看过,知晓是谢小姐亲手绣给救她的恩人的,她能察觉出来,谢小姐有意于他。
可为何这件衣衫如今在华重锦手中?
陆妙真认识华重锦,因他曾与朋友们在月满楼听过她的歌。
莫非华家六公子华重锦就是谢姑娘的恩人?
陆妙真被自己这个猜测惊呆了。
******
父亲和大哥过世早,华重锦自十几岁便开始掌家,练就一副冷静沉稳的性子,喜怒不形于色。但如今唇角久久微扬,显见是心中极其欢悦。
室内烛火通明,映亮了榻上那件素白色衣袍上的诗词。华重锦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原来她的字也写得这般好。他身上衣衫皆是府中绣娘缝制,她们依着时兴的花纹在衣衫上绣花,虽也雅致精美,但却不曾有这样巧思,自然也没有这么好的绣技。
前面三位姐姐出嫁早,五姐华重梅又与他年龄相仿,不曾如此体贴他。母亲年岁愈长早已不动针线,大嫂自不能给他一个小叔做衣衫,所以,这种亲手缝制的衣衫,他乃是第一次收到。
他想起红绒说的话,“一针一线都不曾假手于人”,唇角笑意更浓。
夏扬呆呆看着华重锦,他晓得,以都督冷峻的性子,这样的笑容若挪在旁人脸上,恐怕便是大笑了。
他又扫了眼那件衣衫,都督宝贝地捧着回来,都没让给他摸一下,看来是真的喜欢,恐怕不仅喜欢衣衫,而是喜欢做衣衫的人。
在他看来,便是谢小姐给他做件乞丐衫,他也会乐呵呵地供起来。
夏扬忽想起谢小姐和都督的恩怨,先替他发起愁来,况且府中还有一位小公子日日嚷着要娶谢小姐。
他小心翼翼说道:“都督,听小公子身边的侍卫说,明日小公子要随着五小姐到锦绣坊去。”
华重锦微微眯眼,捧着衣衫放到柜子里,说道:“我记得前些日子雷洛和何玉寒、君兰舟邀我到东山射猎,你派人去通传一声,便说明日恰好得闲。”
翌日,天还未亮,华宝暄便被桃枝唤醒了。
原本有些迷糊,忽想起今日要去锦绣坊,一骨碌便爬了起来,欢喜地说道:“桃枝,给我取那件淡蓝色有枫叶纹的衣袍。”
桃枝却没动,而是捧着一身蓝紫骑射服走了过来,轻声说道:“六公子在外屋里等着,说是让你穿这身去射猎。”
华宝暄眉头轻皱,穿着内衫便下了床榻,径直朝外屋而去:“我去与六叔说。”
一掀帘子就看到华重锦,一袭黑色缂丝骑射服,腰系玉带,上面镶嵌着明珠美玉,足蹬黑色皮靴,腰间配剑,衬得整个人英气逼人,也冷峻至极。瞧见他没穿衣服,双目微眯:“怎么还没穿?”
华宝暄忙道:“六叔,五姑和我约好了,今日带我去锦绣坊的,我能不去射猎吗?”
“可以。”华重锦淡淡说了声,回身对夏扬说,“准备带小公子去平川。”
华宝暄忙喊道:“别,别,别,我还是去射猎吧。”回到内室,乖乖将骑射服穿好了。
******
仲春时节,万物复苏,东山脚下,正是小动物出没之时。一众人带着侍从,自山间小路上奔驰而过,惊得鸟兽纷纷躲避。
华宝暄拉弓搭箭,嗖地一箭射出,箭擦着兔子的耳朵尖飞走了,那兔子惊得翻了个身,又起来逃窜而去。雷洛拉弓补了一箭,将那只兔子射倒在地上。
君兰舟欢呼一声:“雷洛,你终于射中了。”
雷洛挥舞着粗粗的胳膊,不忿地说道:“什么叫你终于射中了?好好夸赞不行吗?”
君兰舟促狭地说道:“如若我没记错,这是你今日第一次射中吧。”
华宝暄垂了眼,他可是一只也没射中。
雷洛气呼呼道:“你们等着。来,宝暄,跟着你雷叔,今日咱俩让他们大开眼界,不射到虎豹不回城。”
华宝暄通常不和这些人一道出来玩,这些人虽只比他大几岁,但因与六叔交好,总在他面前充长辈。
他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瞄了半晌,朝着树丛中一只野鸡射去。
又没中。
华宝暄拗劲上来了,对雷洛道:“我们下马到林子里去猎。”
两人下马去了林中,华重锦命人先将猎物送到别苑,让那里的仆从先行宰杀做菜,今日来时是带了庖厨的。
临近晌午时,华宝暄终于猎了两只雉鸡,高兴地眉开眼笑。这些日子在军营,虽说苦累,但到底不白去。
一行人骑马沿着山路向谢府别苑而去,路上瞧见一辆马车,随行仆从瞧见一行人过来,翻身下马施礼。为首之人径直走到雷洛面前:“见过姑爷。”
雷洛瞥了眼华重锦,轻咳了声问:“是武安啊,车中是何人?”
就见车帘被一只纤纤素手掀开,一个女子自车中步出,朝着雷洛轻笑:“姐夫,是我。”
雷洛惊讶地说道:“原来是丽若,你这是要到别苑吗?”
武丽若身着烟霞裙裳,发髻高束,斜簪一支碧玉簪,模样秀美,眉眼含笑。她曼声道:“在府中待着烦闷,想着来东山游玩,倒未曾料到会遇到姐夫。”
雷洛笑了笑,引荐道:“丽若,这位是华家六公子。重锦,这是我妻妹武丽若。”
武丽若走到华重锦马前施礼,笑意盈盈说道:“扰到六公子打猎了。”
华重锦淡淡扫了武丽若一眼,轻轻哦了声,说道:“无妨。”
雷洛又一一介绍了其他人,华宝暄还沉浸在亲手射了猎物的欣喜里,没怎么注意武丽若,也只是淡淡嗯了声。
待到武丽若上了马车离去后,君兰舟忽抓住雷洛的胳膊,问道:“老实交代,你这位妻妹为何这么巧来东山了。”
雷洛脸色忽僵,目光闪烁:“我如何得知?”
何玉寒难得开口问道:“说吧,她是为了六爷,还是为了小公子。”
雷洛一把拍下君兰舟:“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君兰舟学着雷洛的声音说道:“你当我们都是傻的,这是华府六公子,这是华小公子,哪有你这样在路上引荐的。”
雷洛笑骂道:“去去去,不要胡说。”
哄笑声中,众人拍马而去。
华重锦特意落在后面,轻声问夏扬:“那日花宴,来了那么多世家小姐,小公子哪个也没瞧上?”
夏扬点头:“是的,小公子说他心中只有谢姑娘,去了也没正眼瞧别人。”
华重锦皱眉沉吟:“老夫人和大嫂中意哪位,你可知晓?”
夏扬说道:“我悄悄向杏枝打听过,老夫人喜欢武家姑娘,说武家姑娘会体贴人还勤快,适合宝暄。大夫人中意的是何家姑娘。我听说何家姑娘傲气些,武家姑娘随和些,两位都是丹青妙手,极会作画。”
“是么?”华重锦扫了夏扬一眼。
夏扬忙道:“自然都及不上谢小姐,要不然五小姐也不会让谢小姐画牡丹图。”
华重锦勾唇一笑没说话。
一行人到了华府别苑,庖厨早已将方才送来的猎物烹饪成一桌精美菜肴。众人早已饥肠辘辘,洗漱过后便围坐在院子里的矮桌上开始用饭。
雷洛忽指着一道松菇烧兔肉问华重锦道:“重锦,我家妹子这会儿来,或许没用饭,不如,送给她一道菜吧。”
原以为华重锦会拒绝,岂料他眉一扬:“不如你邀武姑娘过来用饭吧。”
雷洛顿时眉开眼笑:“好说好说,我这便派人过去说。”他被媳妇唠叨了整整一夜,要他一定要寻机让武丽若和华重锦说上话。纵然华重锦瞧不上武丽若也没什么,总得认识一下吧。
武丽若换了一袭胭脂色劲装骑射服过来,原本繁复的高换成了简洁的发髻,未戴任何钗环,瞧着很是利落干练。原本雷洛是在华重锦身侧的,这会儿硬是把武丽若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自个儿跑去与君兰舟挤在一处。
华重锦扫了一眼武丽若的妆扮,问道:“武小姐会骑射吗?”
武丽若点点头:“我喜欢骑马,只是射箭的功夫还不行。”她用箸子夹起一块香辣鸡肉,慢慢吃起来。
华重锦觑了她一眼,忽压低声音问道:“你觉得我侄儿人怎么样?”
武丽若一惊,顿时被鸡肉噎住了。
华重锦伸手从仆从手中接过水递过去:“慢点吃。”武丽若接过饮了两口,羞得脸都红了,她只是被吓了下,不是急着吃的。眼见华重锦牢牢盯着她,似在等她回答。她抬眸瞧了眼华宝暄,见他正在用饭,浑然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听闻华重锦很宠这个侄儿,她总不能说他的不好。于是斟酌着开口:“小公子人很好。”
华重锦淡淡一笑:“宝暄性子是有些顽劣,但人很好。不知可否劳烦武小姐一会儿教他骑射?”
“这个……”武丽若原本想让华重锦教她骑射的,怎么成她教华宝暄了。她神色有些黯淡,但也不好拒绝,只好说道,“好的。”
******
以禅执笔,在素白宣纸上以淡墨勾形,分别画了梅兰竹菊四君子。
前两日,锦绣坊接到了一件大活,是四扇屏风,分别绣梅兰竹菊。以禅勾好了绣样,命张兀送了过去。
最近锦绣坊活多,她们忙了多日,都不曾歇息,以禅决定放大家歇息一日。每人赏了一两银,做针线活的放她们回家,她和周菱则决定到陆妙真的新家中去聚聚。
几人步行走了过去,院落不大,只有两间屋,天井里栽着一株海棠,如今正是花期,繁花满树,极是热闹。树下还有一口井,用水也很方便。
屋子虽小,但被陆妙真收拾的干净整洁,瞧着很是舒适。
陆妙真早备好了菜蔬肉食,正在灶间忙活。她早先是不会做饭的,自月满楼出来后,倒学会了几样菜。周菱却是做饭的好手,相帮着做出一大桌菜肴。
陆妙真在炕上放了一个矮桌,几人脱鞋上炕,围坐在一起。
以禅过来时让红绒和紫线也带了不少吃食,红绒从中摸出一坛子桂花酿出来:“我们今日一醉方休!”
作者有话要说:
华重锦:宝暄,叔给你说个媳妇。
华宝暄:六叔你先管自己吧,马甲快掉了。
第34章 喜鹊花瓶门帘
陆妙真先斟了杯酒敬给以禅:“谢小姐,你收留我在锦绣坊,授我刺绣,予我新生,你比我小,师傅两字我一直叫不出口,实在是我的不是,日后我便改口称师傅可好?”
以禅忙摆手:“可别这么说,你在牢中照应我在先,不如我们便姊妹相称吧。”
当下,俩人与周菱依照年龄排序,陆妙真最大,以禅和周菱年岁相当,但比周菱大一月,因此行二,周菱最小。
陆妙真从未想到,她不仅获了自由身,还能依着绣技糊口,如今又与以禅做了姊妹。周菱也是欣喜万分,她原本放不下地里的活,隔日才来一次锦绣坊,如今做绣活比下地赚银两要多,她便每日过来,家中的活都让三弟做了。
“师傅姐姐就是我这辈子的贵人,这杯酒我一定要敬。”她举杯也敬了以禅一杯。
红绒笑道:“姐姐就姐姐,师傅就师傅,做什么叫师傅姐姐。”
周菱不服气地说道:“师傅年轻,自然是师傅姐姐了。”
她又取出自己亲手绣的一个喜鹊花瓶的门帘送给陆妙真:“我祝陆姐姐早日赚够银两,将这处小院买下来。”
喜鹊花瓶,寓意喜乐平安,用的是十字挑花绣法,画面艳丽喜庆。
陆妙真凝眉道:“怎么还让你破费了。”
周菱眨眨眼道:“姐姐难得的乔迁大喜,我怎能不送贺礼,师傅姐姐也备了礼的。”
以禅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这个丫头,还怕我不送吗?”
早有谢府的仆从过来,紫线出去迎了进来,搬进来一套梨花木的衣柜、桌椅,皆是寻常过日子不可或缺的物件。
陆妙真起身道:“禅妹,这太贵重了,如何使得。”
以禅浅笑道:“哪里贵重了,都是一般的物件,你便用着吧。”
一时间,几人说说笑笑,推杯换盏,一坛子桂花酿很快便饮了大半。
周菱平日里话少,饮了几杯酒话也多起来,又举杯对以禅道:“祝我的师傅姐姐早日找到如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