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禅起身相迎:“五小姐此番来可是有事?”
华重梅饶有兴趣地瞥了眼众人手中的绣品,指着尾随身后的华宝暄道:“宝暄过来还绣帕,说是你的。”
华宝暄生怕以禅不见她,上前走了几步,将绣帕递了过去。紫线上前两步伸手接过来,随手放在了高几上的小箩筐里。外面男人沾过手的帕子,小姐自然不会再用,若非华重梅和华宝暄还在这儿,这帕子便被直接烧了。
华重梅瞧了眼到了以禅跟前就傻愣愣的侄儿,她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宝暄就是单相思,谢姑娘确实对他没一分意思,看着华宝暄的目光还有丝警觉。
她想起重锦的话,倘若宝暄当真对以禅做过那等事,换在她身上,这会儿只怕掐死他的心都有了,怎么可能对他还有别的心思。
华重梅瞬间歇了撮合的心思,拽了把宝暄,说道:“绣帕既然还了,我们便不打扰了。宝暄,走了。”
华宝暄还不情愿,说道:“五姑,你不是过来要……”要跟着谢姑娘学刺绣吗,话还没说完,便被五姑堵了回去。
“你六叔不是让你明日就去平川吗?早回府收拾东西。”言罢向以禅告辞,拽了华宝暄下楼去了。
红绒奇怪地说道:“还真是就来还个绣帕啊!”
以禅轻轻笑了笑,她这会儿没别的心思,只要不是来退绣品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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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重梅这些日子并未来过朱雀街,出了锦绣坊,便想在街上转转,字画铺子,珍珠首饰铺子里走了一遭,该听的不该听的便都知道了。
甚至还有个妇人专门走到她身边,好心提醒她:“这位小姐,你还没听说吧,锦绣坊有个绣娘是妓子出身,说不定你身上穿的这件就是她绣的呢。”
另一个妇人又道:“其实这还不算糟心的,那位谢小姐不是在牢里关了几个月吗,你可知她为何又被放出来了,听说啊……”两个姑娘附耳细语,声音虽小,但华重梅却听见了,说谢以禅委身牢头,这才得以被放了出来。
谢以禅被放出来,难道不是他们华府撤了诉状吗,怎会有这么难听的流言蜚语。
华重梅目光一凛,冷哼道:“不知道的事别乱传,谢姑娘是华家撤了诉状被放出来的,你们莫要乱嚼舌根,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两个妇人见华重梅神色清冷,缩了缩头走了,不忘嘀咕一句:“心灵手巧的,怎么偏坐了牢,牢里出来的还会有什么好名声。”
华重梅一回府便直奔墨香轩。
这日华重锦恰回来的早,正坐在躺椅上看书,便见五姐步履匆匆走了进来。
“怎么了,什么人惹你了。”华重锦翻了页书问道。
华重梅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卧榻上,问道:“倘若有人惹了我,你待如何?”
“自然是为你出气了!”华重锦漫不经心地说道,将原本挡在脸前的书卷移开,目光在华重梅脸上逡巡良久,“看来是真有人惹你了,是谁啊,说出来听听。”
“怎么出气?将惹我的人也送到牢里去,便如当初送谢姑娘一样?”
华重锦闻言坐直了身子:“怎么,为何忽然提起她?”
华重梅叹了口气:“倘若宝暄的伤没治好,一直半死不活地躺着或者真的去了,或许我会恨死她。只是如今,我倒觉得她怪可怜的。”
“怎么说?”华重锦静静问道。
“我今日去了朱雀街,你是不晓得,那些话传的多难听,我瞧着,这锦绣坊八成是开不下去了。说什么锦绣坊的绣娘中有青楼的妓子,还说谢以禅在牢里曾委身牢头,这些话传开,谁还会到锦绣坊订绣品,听说这几日都是去退绣品的。”
华重梅一口气说完,便见华重锦起身去拿衣衫,似乎是要外出。
“你要去哪里?”华重梅忙问道。
“忽想起衙门里还有事。”言罢人已经如风般穿过珠帘,华重梅只来得及瞧见他飞卷的衣角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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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以禅的流言是在陆妙真之后,说得更难听。紫线和红绒想瞒过以禅,但她又不是在深宅,久了自然会漏些风声到她耳中。她既知众人好意,便也故作不知。
她心中明白,倘若她倒了,锦绣坊便真的开不下去了。
“今日便早些散了吧。”以禅收了笔墨,轻笑道。
红绒指着小箩筐的蝴蝶萱花绣帕问道:“小姐,这绣帕如何处置?”
“拿回去烧了,留着做什么。”紫线伸手从小箩筐里取了出来。
以禅的视线扫过绣帕,目光忽凝,说道:“拿来我瞧瞧。”
确实是她的绣帕。
她翻来覆去地瞧着,双面异色异形绣的蝴蝶萱花,只是,在绣帕一角,有一个小小的绣章。浅茜色丝线所绣的四个字:谢氏女红。因丝线与底布颜色相近,是以不留意很难看出来。方才紫线拿着时,夕阳的光线恰好照映在帕子上,茜色绣章隐带光泽,被她不经意间瞧见了。
她自己用的绣帕明明没有绣章,只有从店内售出的绣品才会有绣章。
那日在樱花谷华宝暄捡到的明明是她自用的绣帕,怎会有绣章?
这些日子,店里售出不少绣品,然而绣帕,却只有一人订过。
那人所订的绣帕,如何会到了华宝暄的手中?
以禅攥紧了绣帕,脸色忽然惨白如雪。
“小姐,怎么了,这绣帕可是有异?”紫线心细,见以禅神色忽变,担忧地问道。
以禅这才惊觉失态,将帕子塞到袖中,说道:“先不要烧,我还有别的用途。”
日暮时分,街上行人稀少。
以禅没有坐马车,而是步行着穿过街道。
她心乱如麻,想起他去订绣品时,凌云阁的小厮介绍他说:“这位六爷是君公子的挚友。”
又想起在别苑,问起他的名姓时,他的侍从支支吾吾的样子。
六爷,可不是在家行六吗?
她怎会如此大意,居然连这都没有想到?
起风了,海棠花期已过,满树花瓣无根飘零,飘落在她肩头。她伸手拈起一朵花瓣,只觉自己的心也如这花一般,枯萎了。
难道差点被凌*辱,坐牢,被流言蜚语羞辱还不够,还要被华重锦如此愚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至此终年小天使投的火箭炮,么么么。
感谢干脆的豆腐脑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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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重锦:谁敢欺负我媳妇,站出来。
众人:你。
华重锦:……
第36章 红蔷薇绣伞
锦绣坊距谢府不算近,要走整整两条街。红绒和紫线察觉以禅不对劲,几次劝她上马车,她都不依。
“让我静一静,不要跟我太近。”以禅低声说道。
两人以为她在为锦绣坊之事发愁,不敢再打扰她,远远随着她沿着长街短巷,缓步而行。
暮色降临时,雨丝开始飘起来。
细细密密,飘落在屋檐上、马车上、石板路面上、零落的花瓣上,也飘落在以禅的身上,潮湿的水汽透衣而入,在她内心消融,冰冷冷的,让她原本凉透了的心更加冰寒。
眼角处湿漉漉的,或许是雨水吧。
紫线担忧地望了望天,雨虽不大,然而她们没带伞,长久在雨中漫步,还是会被雨淋湿的,正要劝以禅上马车,却见她停在街角一家杂货铺门前。
店门外支着两根竹竿,中间拴着一根麻绳,上面倒挂着许多撑开的伞。油纸伞、绣伞、布伞皆有,颜色各异,花色繁多,瞧着煞是好看。
让以禅驻足的原因那把红蔷薇绣伞,绢做的湖水色伞面,上面铺洒着盛放的红蔷薇。一眼望过去,明媚绚丽,宛若天真烂漫的少女,一如当初的她,永远也回不去的她。
这些日子以来,她熬夜刺绣,时常手酸眼疼,只为了能撑起锦绣坊,她已不记得恣意欢笑、纯真任性的那个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小二,这把伞多少银两?”以禅指着红蔷薇绣伞问道。
店小二从铺子里走出来,回道:“一钱。”
以禅身上没有银两,回首朝紫线招了招手。
便在此时,一个女子自绳子上将红蔷薇绣伞取下,撑在了头上。跟随在她身后的仆从掏出一块碎银递到了店小二手中,说道:“一钱。”
店小二连声道谢,又充满歉意地对以禅说道:“姑娘,不如你再挑一把别的吧。”
以禅却不理她,而是对撑伞的女子道:“这位姑娘,这把伞是我先瞧中的。”她不认为这个女子没看到她正要付银两,也不问价就付了一钱给店小二,显然听到了她问话。
女子翩然转身,瞥了眼以禅,忽而笑道:“这不是谢小姐吗,你也要买绣伞,我原以为你只用自己绣的伞?”
“原来是武姑娘。”以禅认出她是武丽若,前些日子也是锦绣坊的常客,但自从华府花宴后,她便没再去过锦绣坊。
“你也喜欢这把伞?”武丽若撑伞而立,她身着嫣红色撒花裙,发髻上簪镶红宝石的玉钗,模样秀美,光彩照人,整个人便如伞面上的蔷薇,娇媚可人。
她扬着眉,瞧着以禅的神色竟有一丝敌意。
女子的感觉有时很准的,以禅觉得有些莫名,她与武丽若本不熟识,只在她到锦绣坊订绣品时见过几面而已。
该不会因为一把伞敌意如此大吧。
以禅觉得好笑:“罢了。”便是争到了伞又如何,又寻不回当初的她。
她随手指着一把油纸伞,对店小二说:“我换这把。”
武丽若朝她微微一笑,撑着伞袅袅娜娜走了。
红绒和紫线赶了过来,紫线付了银两,撑开油纸伞遮在以禅头上。红绒不甘心地说道:“小姐,我方才可瞧见了,那把伞明明是你先看中的,怎么被她抢了去。”
“罢了。”以禅淡淡说道,“一把伞而已。”
“禅妹,你怎么在这里?”张宁山从旁边的首饰铺子走了出来,尾随在身后的侍从捧着一个大红描金的妆匣。
紫线说道:“小姐,天色不早了,又下着雨,上马车早些回府吧。”
以禅点点头,她这会儿可不想与张宁山纠缠。偏张宁山不识趣,上前追了几步,拦住了以禅:“禅妹慢走,我有话与你说。”
以禅回首,目光徐徐投在他脸上,秀目微眯:“说吧。”
“就在这儿?不如到前面酒楼中坐坐。”天光微黯,又是雨天,街上虽说行人稀少,却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以禅不耐烦地挑挑眉:“既不说,我便回了。”
“我说。”张宁山犹豫了一瞬,“禅妹,我听说你的锦绣坊如今快开不下去了,若有难处,我可以借你些银两周转。”
倘若没在樱花谷遇到他,没听他说那些话,以禅或许还会为他这句话感动,如今,却再不会了。她抬眼看他,等着他继续说下文:“然后呢?”
张宁山又道:“如今,是不是该重新考虑做我的妾室?”
他从身后随从手中取过妆匣,当着以禅的面打开,只见里面皆是各色钗环。梅花钗、碧玉簪、金步摇、雕花手镯,一眼望过去珠光宝气。
“我就要定亲了,这是要送去给女方的首饰,倘若你肯做我的妾室,我便也照着这样子给你备一份,绝不比她差。”张宁山缓缓说道,似乎生怕以禅不相信,语气颇为真诚。
红绒气得咬牙,就要上前动手。
以禅忍不住笑了,她抬手阻止红绒:“罢了,我只当以往瞎了眼。”她从紫线手中接过油纸伞,转身离去。
“瞎眼?”张宁山一把抓住以禅的胳膊,油纸伞脱手,滴溜溜旋转着,被风吹出去好远。
“谢以禅,你不要再糊涂了,你不知道外面话传得多难听吗?我倒要看看,锦绣坊能撑多久,你们谢家又能撑到何时?到那时,可不要来求我!”
“锦绣坊不会倒,谢家也一样。”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雨雾中传来。
一人撑着墨黑的伞缓步走近。伞面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形和飘逸的衣衫。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这是他衣衫上绣的字。
素色白衫绣墨字,这是以禅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衣衫,穿在他身上,的确超凡脱俗,风姿端雅。
他漫步走近,意态虽悠然,通身却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只是,伞面一扬,露出的那张面孔以禅却并不想看到。
华重锦伸手将伞遮在以禅头顶上,另一只手微一用力将张宁山的手从以禅胳膊上扯了下来。
“你是何人?”张宁山气急败坏地问道。
华重锦面色微沉,如夜空般漆黑的星眸微眯:“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若你再骚扰谢姑娘,我便是那个收拾你的人。”他用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说道。
张宁山嗤一声笑道:“哎,我说,你是不是不知道,她在牢里……”
华重锦漆眸中瞬间染上冷厉的怒意,不待张宁山说完,伸指在他喉间哑穴上一点,余下的话音瞬间消失在雨里,只见嘴一开一合,却没有声音。
张宁山吓坏了,脸色瞬间惨白,以为自己哑了。
“滚!”华重锦冷冷说道。
张宁山吓得连连后退,一边不忘用手指着自己的嘴,模样甚是滑稽。
夏扬走过去,说道:“穴道两个时辰后自会解开,这次只是警告,倘若再听见你胡言乱语,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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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事吧?”华重锦低眸问以禅,嗓音低沉而温柔,这样的声音能让人一不小心便沉沦其中。
她没事吗?她怎么会没事!
她今天所受这一切,也算是拜他所赐。这会儿又装模作样救她,意欲何为?
以禅强行压住心头的怒气,缓缓抬头,眼波慢转,伞面下空间不大,两人挨得很近,她抬眸,他低眸,两人的目光相触,她能看到他眸中的温柔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