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绒忍不住笑道:“周二丫,想不到你的嘴也这么甜。”
提起如意郎君,陆妙真忍不住蹙眉,想到昨晚见到的那人,试探着问道:“禅妹,你绣的那件诗词墨线衣袍很是别致,可是已经售出了?”
以禅已有些微醺,原本润白如玉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红晕。她唇角微扬,眉眼弯弯,颔首道:“算是售出去了。”
“算?”这是什么意思?
红绒晓得小姐不好意思说出口,便替她解释:“其实就是送,便是救小姐的那位,小姐谢他相救之恩,特意做的衣袍送他。”
陆妙真一听,便知自己的猜测是真。
华重锦便是救以禅的人,她不由地有些担忧,看样子,以禅并不知华重锦身份,但她似乎已对华重锦有意,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将华重锦的真实身份说出。
其实她与华重锦并不熟识,听白药说起过,他为人极好,沉稳端正,在楼里也只是吃吃酒听听琴,不是那等好色之徒。
她犹豫再三,见以禅心情欢悦,难得今日歇息几人聚在一起,不忍破坏以禅的好心情,便想过了今日再说不迟。
以禅有些醉了,她以往没怎么饮过酒,最多就是沾沾唇。今日多饮了几杯,桂花酿入口绵软,居然后劲也挺大,她迷迷糊糊的,只是笑,时而说句胡话。
“你说,他收那件衣衫时,是不是笑了?”
“会不会不喜欢呢?”
“不然,我再做一件给他。”
声音软软糯糯,正是情窦初开患得患失时。
这样子是暂不能回府了,谢夫人若知晓恐怕再不肯放她出门。
陆妙真在风月场合待过,酒量早已练就出来,她将炕上收拾妥当,铺好了被褥,让以禅躺下歇息。
陆妙真听她言语心中越发不安,也无心收拾,问红绒和紫线:“小姐所说之人,便是救她之人吧?”
红绒点点头:“他是个极好的人,你没来锦绣坊前,他曾来订过绣帕。”
“依着你们看,那人对小姐是个什么心思?”陆妙真问道。
紫线和红绒同时愣了下,有些事恐怕连当事人都不甚清楚,她们就更不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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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时,一行人准备回城。
他们午后又去山间射猎,如今算是满载而归。最高兴的当属华宝暄,午后分了两组比赛,六叔和君兰舟、何玉寒一组,他与雷洛和武丽若一组。原以为自己这组输定了,没想到武丽若骑射不错,比他和雷洛射中的猎物还要多。
最后清点猎物时,他们这组比六叔那组多了一只,算是赢了。
“武姑娘,真没想到,你身手这样好,我还以为你弓都拉不开呢。”华宝暄忍不住赞道。
武丽若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眯眼瞧着前方华重锦的身影,清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但她唇角依然勾出一抹灿然笑意:“宝公子谬赞了,熟能生巧罢了。”
“我的马车来了,恕不能与你们一道同行了。”她与众人打了招呼一一道别,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仆从,自个儿登上了马车。
君兰舟目送马车渐渐远去,扬了扬眉,对华重锦说道:“依我看,宝公子与武姑娘处得挺好,不枉我们故意输给他们。”
何玉寒轻笑着点点头:“我也瞧着宝公子心情不错。”
华宝暄一扭缰绳,骏马小跑着来到华重锦面前:“六叔,我射的猎物可以自己处置吗?”
华重锦点点头:“自然。”
君兰舟促狭地问道:“我倒是想听听,宝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自然是分给祖母、母亲和姑姑,让她们尝一尝我亲手打的猎物。”华宝暄洋洋得意地说道。
何玉寒一指猎物中唯一的鹿:“这只鹿,宝公子想送给谁?”
华宝暄轻轻一笑,清亮的黑眸流光闪过,喜滋滋说道:“这是我平生猎的第一件大猎物,自然要送给谢姑娘了。”
谢姑娘说与他不熟,他便多送她东西,让两人熟悉起来。
华重锦的脸色冷了下来,瞥了他一眼,慢慢说道:“你送一只死鹿过去,别人会怎么想?”
华宝暄嘀咕着说道:“自然认为我勇猛,骑射高超了。”
“怎么会?”华重锦说道,“我在西疆听说过西萦国那边的习俗,送死鹿过去的意思便是死路一条。倘若谢小姐恰巧听过这个习俗,岂不以为你在咒她。”
华宝暄一惊:“那,我还是不送了,若非六叔提点,我险些犯了大错。”
夏扬瞥了眼华重锦,心想:都督,你可真会编,西萦国的习俗分明是送平生第一件猎物给女子,不拘鹿狼虎豹,都是爱慕的意思,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死路一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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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禅醒了酒后,便乘马车回了谢府,晚间简单用了些膳食,又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醉酒时的胡话自然不记得了。
陆妙真忘不掉,不知以禅心意时倒不觉得,如今知道了,便察觉出以禅的异样来。刺绣时偶尔会发呆,会不小心扎到手指。在窗畔藤椅上歇息时,总会时不时朝窗外张望。
她心中忧虑,却不忍心在以禅心头浇冷水,只盼着华重锦少来锦绣坊中。
这日,以禅她们刚走,她准备绣完最后一朵花再回去,忽听楼下有人说话。她匆忙下楼,华重锦负手凝立,淡橘色的烛光在他身周围成一圈圈朦胧的淡光。
华重锦抬眸看去,见来人不是以禅,双目微眯:“你是……”他感觉眼前之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是谁,“你是这里的绣娘?”
陆妙真轻轻施礼:“我是陆妙真,华公子不记得我了吧?”
“你认识我?”华重锦眸中闪过一丝愠色,声音冷冰冰的。
“谢小姐已经回府了,她并不知你的身份。”陆妙真缓缓说道,“我三年前在月满楼见过你一面,我是妙染。”
月满楼。
华重锦唇角微微一沉。
他心情不好时,偶尔会到月满楼听琴,那些妓子中,最相熟的便是白药。其余的没怎么留意过,听她说叫妙染,忽想起前些日子白药提起过,那个入了牢房的妓子似乎就是这个名字。
华重锦心思疾转,瞬间明白了妙染何以会在此处,眯眼问道:“你与谢姑娘是在牢里认识的,她收留你在锦绣坊做了绣娘?”
陆妙真点点头:“我已更名陆妙真。华公子是来找谢小姐的吧?”
华重锦直视着陆妙真,淡淡说道:“我来订绣品。”
陆妙真轻笑:“华府想必有不少绣娘,便是绣出的东西不及锦绣坊,也不必劳动公子大驾前来订绣品吧,派个侍从来便可以了。”言下之意,你来还不是要见谢小姐。
“公子救过谢小姐,是她的恩人,你无论求什么,她定有求必应,听闻还给你让了六成的利。可你若真心与小姐相交,不该隐瞒身份吧。”
沉寂许久,华重锦淡漠的声音传了过来:“依你之见,她若知悉我的身份,会如何?”
依着以禅的性子,恐再不会与他相见。
“先不要告诉她。”清清冷冷的声音,但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言罢,他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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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到了交屏风的日子。
以禅早早来到锦绣坊,将四幅绣品挂在墙面上,细细检查,梅兰竹菊,看到每一幅绣品都精致完好,才放了心。
四扇屏风是大件,订屏风的蒋家是要拿来送礼的,是以以禅极是慎重,生怕绣品有瑕疵。
周菱摸着朵朵梅花道:“装潢好摆在屋内该多漂亮啊,客人定会满意的。”
岂料这句话刚说完便打脸了。
蒋府前来取绣品的管家蒋同却是连看都不看绣品,在楼下便直接跟刘掌柜说要退还定金,屏风不要了。
“这怎么行?”刘掌柜生气地说道,“几个姑娘连着绣了多日,如今已经完工,你却不要了,倘若都如你这般,我们锦绣坊还如何做生意!你若对绣品不满意也说得过去,可你连看都不看就要退,是何缘故?”
蒋同叹息一声,拍了拍刘掌柜的肩头道:“你们的难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家主子如此吩咐的,说是不要了,我也没有法子。”他凑近刘掌柜耳畔,轻声说了两句话,刘掌柜神色顿时变了。
他皱眉道:“蒋管家,你们莫信那些谣言。你先稍等,我上去向小姐通报一声。”
刘掌柜连张兀都没叫,亲自上楼去找以禅。
他见陆妙真正在专心刺绣,小声对以禅道:“小姐,楼下蒋府的管家要求退定金,说是屏风不要了。说是,我们锦绣坊绣娘中有……有青楼之人,生怕脏了屏风。”
第35章 绣章
以禅一惊,下意识扫了一眼陆妙真,忙随着刘掌柜下了楼。
短短几步路,以禅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当初收留陆妙真时,她便想到总有一日,她的身份会瞒不住。可没想到会这么早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脏?
什么是脏?
陆妙真出身青楼,住过监牢,或许已不是清白之身,可她在走投无路时并未选择堕落,而是用自己的双手来维持生计,她正直、善良、内心纯净,这样的人怎么会脏?
难道出了青楼,她就不能靠着自己的双手过活了吗?做了妓子,就要一辈子是妓子吗?
“刘掌柜,退给蒋管家银两。”以禅冷冷说道。
蒋管家忙拱手道:“谢小姐,我也知这样不合规矩,但夫人吩咐了,我们做奴才的不得不从。”
因是清晨,锦绣坊尚无客人,蒋管家选这个时辰来,显然也是留了情面的。
以禅客气地说道:“蒋管家,如今这生意难做,总有人眼红我们锦绣坊的生意,说些不好的言语。我这里的绣娘都是手艺精心思巧的良善之人,做绣品也力求臻美,这样心思纯净之人怎会玷污绣品,还请蒋管家将这些话带给蒋夫人。”
蒋管家点头应是:“其实我们夫人很喜欢锦绣坊的绣品,听闻这些传言,连说可惜了。”
以禅眉头微凝:“蒋管家可知蒋夫人从何处听闻这些话?”
“这我做奴才的便不清楚了。”蒋管家摇摇头。
俗语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日,来锦绣坊的客人多是来退订绣品的,以禅事先知会了刘掌柜,让他在楼下便把事情了结,万不能传到陆妙真耳中。
然而,这种事又如何瞒得住。
以往售出的衣裙也有人前来退货,有些情理之人因衣衫上过身便不再退,但也有人穿过几回还拿来要退,若不应便要在店里大闹。以禅吩咐刘掌柜一律应下,万不能让人闹将起来。
前些日子店里预定绣品的人极多,以禅投了不少银两补了一批布料和绣线,周转的银两本不多,如今又有人不断来退货,眼看着将赚取的银两皆赔了进去。
风言风语到底还是传到了陆妙真耳中。
周菱和红绒、紫线原先并不知陆妙真是青楼出身,如今知晓也极是惊讶,相处久了,都知她为人不是印象中的狐媚子,待她与以往并未有任何分别,可陆妙真心中却难受至极。她从未想到自己的身份会给锦绣坊带来这么大的灾难,她将这些日子赚来的银两全部拿出来,非要还给以禅。
以禅不应:“开铺子哪能只赚不赔,若赔了便将你们的工钱收回来,谁还敢跟着我做绣活。你放心,总有法子的。”
陆妙真眼波流转,恋恋不舍地望着屋内的绷架,又伸手抚摸着挂在墙上的绣件,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禅妹,我家里还没收拾好,既无人再订绣品,那我今儿就早些回去了。”
以禅双目一凝,伸手拦住她:“你不会偷偷离开离州吧。”
陆妙真被以禅看穿了心思,眼眶忍不住红了:“禅妹,都是因为我,若是我离开,锦绣坊定会好起来的。”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以禅抬眸,下巴轻扬,声音坚定,“对方针对的是锦绣坊,不是你,便是你离开,他们还是会想法子要整垮锦绣坊的。我们如今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学刺绣,让我们的绣品更精美,无人可及,总会有人过来买的。”
“小姐,这样真的可以吗?”红绒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要不要去查一下是何人所为?”
以禅摇摇头:“查出来又能如何?那些话已经传了出去,我们能做的,只有绣得更好。沈师傅要我将刺绣之道著成书,如今正好得闲,我便着手做这件事,你们也趁机多学几种针法。”
以禅的话稳住了众人的情绪,让原本惶恐不安的她们平静了下来。
“放心!天塌不了!”以禅云淡风轻地说道。
其实她内心又怎会不焦躁不难过,眼瞧着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都打了水漂,还是很心疼的。可她知晓焦躁难过无用,如今能做的,还是绣,这是她开绣坊的立足之本。
她怀疑针对锦绣坊的就是吉祥绣坊,上回他们仿绣锦绣坊的衣衫被她新出的雀鸟衣裙完败,如今又开始打别的注意。只是,消息没传开前,蒋夫人便知晓了此事,这让她又不敢肯定了。毕竟,蒋夫人在内宅,坊间传闻一般不会那么快传入内宅的,那是谁告诉蒋夫人的?
锦绣坊再次门庭冷落。
以禅还是会每日到锦绣坊教习周菱和陆妙真新的针法,在她们刺绣时,她便坐在窗畔,将刺绣的技巧和针法用简洁的语言描述下来。
这日,几人正在忙碌,便听张兀在楼梯拐角高声通传:“小姐,华府的五小姐和华小公子求见。”
以禅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的笔,叹息一声道:“请他们上楼吧。”
这会儿来,不会是来退牡丹图的吧,倘若果真如此,她恐怕是赔不出银两了,那幅图,当初华府出价可是很高的。其他人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尤其陆妙真,眉头都拧了起来。
“今日为何如此清静?”华重梅一上楼便问道。
众人闻言皆松了口气,她既然说这话,自然是并未听到那些流言蜚语。而且,她身上穿的衣裙,便是绣有白孔雀的花笼裙,正是华宝暄那日买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