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锦绣灰
时间:2019-06-15 08:34:41

  “胡闹!”
  萧瑜将手里的两袋普洱茶饼递给他:
  “你那陈茶我真是受够了,这回你可以想放多久放多久。”
  华永泰接过茶叶,久久无言。
  “保重,再见。”她顿了顿,又笑道:“我说错了,不是再见,应该是,后会无期。”
  此日一别,就是各为其主,你死我活,愿日后江湖不见。
  “后会...无期。”
  华永泰狠狠的闭上双眼,敛去了所有情绪,再睁开时,已换上了一片坚定。
  他上前一步,朗声对所有人道:
  “今天,我们的革/命暂时失败了,但是,你们每个人都是一颗革/命的种子,你们要让革/命四处开花结果!”
  说罢,他走也不回的走上了船。
  一片哭声之中,不知谁先起头,唱起了那首熟悉的校歌:
  “......同学同道,乐遵教导,终始生死,毋忘今日本校。以血洒花,以校作家,卧薪尝胆,努力建设中华。”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青春年华何其短暂,只是这样的离别,太过猝不及防,也太过怅然若失了。
  众人眼见交通艇慢慢开走,就这样消失在清晨薄雾袅袅的江面。
  作者有话要说:  1926年3月20日中/山/舰事件也叫“三二〇事件”,起因至今不明,有人说是校长为了大权在握打击我党的阴谋,有人说是顽固右/派离间两党合作之计,总之最后结果是黄埔内部我党师生被全部驱逐,虽然后来还一同北伐,但双方合作已经貌合神离,为日后上海412埋下了伏笔。
 
 
第61章 
  杨志诚教官接替了女子队总教官的职位, 政/治教育也换成了新的老师,校内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训练和课程还在继续, 可有些东西还是在悄然间改变了。
  没有了华永泰嘴硬心软的训斥,没有了魏若英无微不至的关怀, 没有了陈胜男和张邵敏一刻不休的斗嘴,没有了汪云飞又夺魁首的喜报,没有了血花剧社舞台上排练的忙碌景象, 也没有不是冤家不聚头的那两个吵闹的学会,连韩文彬都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军校终究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军校了。
  霍锦宁来过一次,想要劝萧瑜接受军校内部去苏俄政/治培训的机会,被她拒绝了。霍锦宁无奈,只得再三告诫她, 三二零事件也许只是开始, 如今广州风雨欲来, 不要轻举妄动。
  六月酷暑,征战在即,校长正式就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并誓师北/伐。
  三期男子队全体学员, 历时一年,全部毕业, 被编入北伐革/命军中, 即将征战沙场,尽展所学。
  女子队作为慰问团,在毕业典礼上, 为三期学员分发崭新的北伐革/命军装。
  萧瑜冲韩文彬走去,可他一转身就没入人群之中,再不见踪影。
  自从三二零事变以后,他一直在躲着她。
  萧瑜心中一哂,也就没有强求,转身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闫国民。
  他也看见了她,两个人沉默对视。
  萧瑜轻笑了一声,慢悠悠踱了过去,
  “这回你终于赢一次了。”
  汪云飞学业未完,这一次毕业是三期第一名的名字终于变成了闫国民。
  对于她的揶揄,闫国民没有得意,亦没有动怒,只是轻蔑的瞥了她一眼,冷冷道:
  “他是逃兵。”
  萧瑜可有可无的笑了一下,将手中的军装递给了他,顿了顿,终是沉声道:
  “活着回来。”
  他已被任命为总司令部机要秘书,战场风云变幻,生死难测,她与他并无太多交情,甚至彼此并不太瞧得起,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衷心的希望他活着。
  那是对生命的期许,对和平的希望。
  “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闫国民嘴上说的那样难听,却终究是郑重的双手接过了这套崭新的军装,低声道:
  “我还要活着,和他汪云飞堂堂正正一决高下。”
  ......
  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
  转眼六月,上海进入了梅雨季,人说雨打黄梅头,四十五日无日头,连绵的阴雨天笼罩着这座城市。
  阿绣的日子过的平淡充实,学校课程按部就班,课外活动有条不紊,虽然雨天阻挡了读书会一周一次的外出聚会,无法和朋友见面,但她依旧可以在家中继续读书,自得其乐。
  听说南方局势再次动荡,两/党合作出现裂痕,霍锦宁最近频繁来往广州与上海之间。
  霍家老爷子霍熙怀辞官从商后,禁止霍家子孙再入官场。霍锦宁本身对争权夺利并无兴趣,然而政局和平,国家才能强大,政府安定,百姓才能富裕。霍家和康家如今是姻亲,康家与革命党的关系千丝万缕,地位举足轻重,而以目前形势来看,单就康家姐弟之间,内部也有主义分歧,霍锦宁身为康家女婿,自然要在其中周旋奔波。
  阿绣不懂这些政治大事,她最近找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正沉溺其中,看得津津有味。
  书房角落里有几箱尘封的期刊报纸,从光绪到民国,中西皆有,年头久远,落满了灰尘。整理完所有书架上的书籍之后,阿绣决心将这些也整理出来。
  不经意在箱底发现了几本旧笔记,随意翻看,是成册的剪报,上面偶尔还有霍锦宁的笔迹,扫一眼报纸大致内容,约是十多年前的东西了。
  十年前的霍锦宁啊,还是同阿绣一般大的小少年,他还没留过洋,没见过世面,没立下救国救民的雄心壮志,他接触外界的一切手眼,便是这一张张报纸,一册册笔记,那么他眼中的世界,又是什么模样?
  阿绣怀着这样隐秘的心思,偷偷的翻看了起来。
  剪报按照时间编辑成册,有辛亥那年的风起云涌,有讨袁之役的前后始末,有护国战争的轰轰烈烈开始,黯然结束收场......报纸都是一线材料,阿绣第一次,那样真切,那样细致的了解过,过去这十几年里,脚下这片土地上真正发生过什么。
  千千万万的人为革/命流血牺牲,为的就是一个光明的新中国。
  剪报中也有以人物单独成册,有蔡将军,有中山先生,还有一位,是李鸿章。
  年份不对,身份似乎也不对。
  阿绣记得,曹老师曾在课上讲过,这位李中堂与列强签署了丧权辱国的条约,是腐朽的保皇派,是不折不扣的卖国贼。
  带着疑惑与好奇,她翻开了这本剪报。
  这个人的一生,是前朝末代纷乱百年的缩影。
  “予少年科第,壮年戎马,中年封疆,晚年洋务。一路扶摇,遭遇不为不幸。”
  世事瞬息万变,方知经史子集,已不是治国之道,然而忠君爱国,终究还是唯一信仰。兴办实业,派遣幼童留学,帝国风雨飘摇之时,他妄图已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可大厦倾颓,王朝的腐朽落后已是烂到了根上。
  甲午战争,日本人狠狠的击碎了中国人的自尊,割地赔款,家常便饭,他们叫嚣着,让七十岁高龄的中堂来日本签条约,他不来,仗就继续打!偌大个王朝,从太后到权臣,无人敢反驳,古稀老人只能颤巍巍的远渡重洋。
  日本人狼子野心,漫天要价,张口就是二万万白银,中堂含泪祈求少一点,只当是给他回国的旅费。
  谈判久拖不决,第四天回驿馆的路上,有人当街刺杀,子弹正中他左颊,手下惊慌失措,而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莫慌,此血可以报国矣!”
  他拒绝手术,拒绝缝针,顶着这样惨烈的伤口,终于将赔款降了下来。
  离开日本之时,他立誓“此生不再踏上日本国土!”,一生践行,此后哪怕途径横滨换船周转,他都拒不上岸,仅在两船之间搭木板而立。
  及至八国联军进京那年,他已油尽灯枯,仍是勉力出席了议和会议,所谓“议和”,哪有“议和”?不过是再一次的懦弱退让,这一次是四五千万两白银,列强表示,人均一两,以示侮辱。
  条约签完,李吐血不止,几个月后,与世长辞。
  历史终究只是留下了他无数屈辱条约上签下的姓名,朝野上下,一片骂声。
  有前人道:“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
  悲哀的不只是这个固执的愚忠之臣,还有那个封建腐朽的王朝,这个懦弱可欺的中国。
  二十多年过去了,巴黎和会失山东,上海租界遍地开花,弱国无外交,中国的腰杆依旧没有挺起来。
  梅雨天里,阿绣恍然觉得双眼也泛起了潮湿。
  心中激荡着一股莫名的冲动,鞭策着她要去做什么,要去学什么,要去改变什么。
  最后一页讣告之后,是少年人郑重其事手写的一行承诺:
  未了之事,我辈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不识李鸿章,如今方知真中堂。也不是说他就是完全的好人亦或坏人,历史和政治没有绝对的是非黑白,只不过长大后读了一些书会颠覆以前对教科书上一些人的印象,历史不过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还是要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的。
  这件事对阿绣日后的人生影响很大。
 
 
第62章 
  七月流火, 军校新入学的四期生举行了第一次实战演练。
  实战演习的地点,按照惯例, 还是与长洲岛隔江相望的珠村。这天一大早, 女子队的数十名学员就在沈霞队长的带领下,到村内的大街小巷提出《告农民书》, 预告村民,免出意外。
  女子队原先的教官几乎都是双党籍人士及左/派人士,这段日子里被全部换掉。此后女子队的训练课程便被改头换面, 不仅收缴了配枪,减少了训练内容,连实战演练也不再准许她们参加。
  在大家的多番抗议之下,这才象征性的抽调二十人,让她们从事后勤及医疗工作。
  一群女孩子没精打采的贴着告示, 细妹舀起一勺半稀不干的浆糊往墙上一泼, 萧瑜拿起一张纸抬手一糊, 一张告示就这么搞定了。
  许多好信儿的村民聚集在告示前围观,与军校比邻,这样的演习他们已经经历过好多回了, 不仅不怕,还感兴趣的很。
  有个抱娃娃的婶子热心的问萧瑜道:“你们打仗还缺不缺大夫?我们村里的胡神医可了不得了, 起死回生, 包治百病!”
  “...谢谢了,我们只是演习,一般不怎么死人。”
  婶子居然还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唉, 那你们是没有机会见到胡神医招魂的绝招了,他是大罗金仙转世,能直接从阎罗王手里抢人,去年我家公爹就是这么被他救回来的。”
  萧瑜和细妹面面相觑,细妹忍不住反驳道:
  “什么仙不仙鬼不鬼?这是封建迷信!什么胡神医,我看是胡神棍吧!”
  婶子眉毛一立,气愤道:“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你敢骂胡神医,信不信以后遭报应?小心胡神医夜里派小鬼去附你的身!”
  越说越离谱了。
  沈霞见此急忙来打圆场,把那位婶子劝走了,细妹还忿忿不平:“霞姐,你干嘛不让我继续说?这世上哪有牛鬼蛇神,她这是封建愚昧思想要不得!”
  “所以,你还同她理论什么呀?”沈霞无奈,“正是因为她们封建愚昧,所以我们才要革命,要改变他们啊!”
  细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个理。”
  萧瑜手搭凉亭,热得满头是汗,已经不想说话了,“想通了吗,想通了就回吧。”
  .
  实战演习将持续三天,军事指挥部设在村东的北帝庙,由战术总教官何教官坐镇指挥。
  晚上,所有教官和后勤人员就睡在了潘氏大祠堂里,二十个女学员睡在最里头一间。
  连绵的阴天,大雨就是迟迟不下,夜晚潮湿闷热,连一丝风也没有。
  萧瑜蜷缩在潮湿僵硬的地板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闭上眼睛,便是天旋地转的恶心。
  她挣扎着坐起来,来到窗边,试图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萧瑜,你也睡不着啊?”
  细妹轻手轻脚的爬过来,小声问道。
  “嗯。”
  萧瑜闷闷的应了一声,捂着额头不想说话。
  “唉,我也睡不着,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这里又太闷了。而且白天那几个伤员真是太惨了,怎么会不小心踩到手/雷上呢?”
  细妹在她身边坐下,滔滔不绝的说着:“我听说呀,真上了战场,伤员情况比这可怕的多,断手断脚都是家常便饭,有的时候,连、连肠子都流一地呢!”
  细妹颤抖了一下,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血腥的场面,然后又有些沮丧道:“我们毕业了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像三期男生队一样直接分到军中,上战场打仗了,我、我总是好害怕,不知道可不可以不去呀......”
  “细妹,你又掉队了!”
  一旁还没入睡的沈霞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都来了军校一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没志气呢?”
  “霞姐,我、我不是没志气,我是真的害怕呀!”
  “害怕害怕!你要是我女儿呀,我现在就一鞋底子抽过去,直接打醒你!”
  “你要是我娘,我肯定早就哭着喊着嫁人了。”细妹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萧瑜低声吼了一句,“你们两个别吵了!”
  她现在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感觉这两个女人再多说一个字,她就要当场吐在这里了。
  沈霞和细妹对视一眼,急忙凑过去,关心的问:
  “萧瑜姐,你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萧瑜勉强道:“头疼,胃里难受。”
  沈霞担心:“是不是白日里吃坏肚子了?我儿子之前有一次吃了大夏天里隔夜的饭菜就是这样的。”
  “诶呀,会不会是......”
  细妹想起什么,脸色苍白,吞吞吐吐。
  “是什么?”
  “是,是白日里那位婶子说的,那个胡神医做的法,让小鬼来附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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