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锦绣灰
时间:2019-06-15 08:34:41

  细妹下意识的四处看了看,意识到她们身在祠堂,更觉得背后一股凉气窜了上来,三伏天里打了个冷颤。
  萧瑜差点被气乐了:“那也是找你啊,我可一句话没说。”
  “说什么呢,细妹!”
  沈霞喝止了她:“你自己也说是封建迷信了,现在怎么又信了?”
  “宁可信其有嘛!”细妹委屈,“不然我们都是吃了一样的饭菜,怎么只有萧瑜姐有事?”
  “不是今天一天了。”萧瑜没好气道:“这症状很久了。”
  沈霞表情凝重:“怎么不早说?我瞧你这段日子就不太爱惜自己身体,训练结束了也不回去,整日在校场上负重跑步,饭也不好好吃,身子如何撑得住?我领你去看大夫吧。”
  细妹也担心:“可是校内医生这次没有随行,我们只能去村里找大夫了,难道真要去找那个胡神医?”
  “此人听起来确实像装神弄鬼的神棍,可是既然是村里唯一的大夫,头疼脑热应该还是能看的。”沈霞沉吟。
  细妹点头,又忍不住道:“就算真的是他给你施的法,也该找他来解的。”
  “细妹!”
  “霞姐,我就是说说嘛。”
  .
  萧瑜一夜未眠,天蒙蒙亮,沈霞请示过教官后,就扶着萧瑜一路打听,来到珠村胡神医家里。
  胡神医是个六十出头,骨瘦如柴的小老头,弯腰驼背,留着三寸小胡,神色猥琐。
  他闭着眼睛捋着自己山羊胡子,一本正经给萧瑜号了半天脉,翻来覆去询问她的症状。
  “头晕,胃痛,反酸水,没食欲。”
  “多久了?”
  “有一个来月了。”
  “女娃娃嫁人了没有啊?”
  萧瑜皱眉:“嫁了。”
  胡神医忽然眼睛一睁,笑道:
  “女娃娃,恭喜你,你这是有喜了!”
  萧瑜一听,脑袋嗡一声,刚要开口反驳,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弯腰就吐了出来。
  胡大夫拍着她的背,笑眯眯道:“快三个月了,回家好好休息吧,可别再出来舞刀弄枪了,小心动了胎气。”
  .......
  这一日,又是谢景澜冯历程等人例行来到小福园别墅议事,虽然每次来这里他们都免不了辩论争吵,但从未像今天这样话没两句就迅速吵了起来,而且众人划分成了两派,针锋相对,据理力争,火/药味十足。
  吕鲲鹏把一沓报纸摔在茶几上,嗤笑道:“我早就说了,中山舰不过是一场误会,如今校长出来亲自解释,这回你们信了?”
  报纸上刊登着《军校总理纪念周训词》,有一段是相关人士对三月二十日事件的回应。
  楚汉看也不看一眼,冷笑道:“我在报社工作会不清楚?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讲?那你给我说说,清除双党人士算怎么回事?开除军校华永泰等人算怎么回事?省港罢工委员会被统统缴械至今还未归还算怎么回事?这不是搞分裂这是什么?”
  谢景澜从中劝解:“楚汉你冷静一些,这不排除是西山会议派从中挑拨,党内左右意见不一,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无可奈何?!”楚汉十分激动:“东征胜利,苏联支持,北方直奉胶着,革命军万事俱备,如今北伐大业刚刚起步,他们倒好,自己窝里先斗起来了!这就是中国人的劣根性啊!”
  冯历程忍无可忍,没好气道:“你跟我们发什么火?我们工厂工地也在闹罢工,再这样下去工程什么时候能结束?”
  苏沪线开工至今两年,去年暴雨洪水,已建成的桥梁和路基被冲毁,今年工人又频繁罢工,眼见工期一拖再拖。
  “罢工?他们只是在争取合法权利!”楚汉依旧忿忿不平,“锦宁,你倒是说句话!”
  他看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霍锦宁,此时所有人都看向他。
  手中的骨瓷咖啡杯放回了茶几的碟中,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霍锦宁淡淡道:
  “我是个商人,心中没有党派,只有家国。”
  众人语塞。
  有人叹道:“二哥说的对,政治之事说穿了都是弄权博弈,我不主张站队,还不如干些实事。”
  “这不一样!”楚汉不同意,“这不是站队,这是信仰问题,这是主义之争!有人想要效仿袁大总统,窃取革命果实,大权独揽,用心何其歹毒?”
  吕鲲鹏不渝:“你含沙射影指谁呢?”
  也有人站在楚汉这边,哼了一声:“谁阴谋谍动,谁铲除异己,说的自然是谁。”
  谢景澜无奈:“话不能这样说,事情已经过去,如今北伐不是已经顺利开展了吗?”
  楚汉冷笑:“你须知一件事情发生后,不要看前因,要看后果,某人如今集党军政三权于一身,当真好算计。至于北伐大业,当然还是要保存嫡系,拿他人做挡箭牌了。”
  “胡说八道!”吕鲲鹏拍案而起,“你无凭无据的,为何造谣生事?”
  “我哪里造谣生事?你是要我将前线战地记者传来的第一师和独立团的伤亡对比,完完整整的念给你听吗?”
  双方眼看又吵了起来,七嘴八舌,愈演愈烈。
  连阿绣和霍吉都躲在厨房中不敢出来,只有霍建宁静静坐在沙发上,犹如暴风漩涡中一滴宁静的水,岿然不动。
  他垂眸,慢慢抿着咖啡,神思尽敛。
  阿绣偷偷的从厨房探出头,想要猜测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他究竟认可楚汉,还是赞同吕鲲鹏?亦或如他所言,丝毫不在意党派之争?
  不过,无论如何,她相信他都有自己深思熟虑的考量,一定是最正确的。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插进天翻地覆的吵闹声中,谢景澜离电话最近,他被吵的一腔火气,一时也忘了这是在霍锦宁家中,顺手接起,没好气吼道:
  “谁?说话!”
  那边沉默了片刻,一个女声冷冷道:
  “康雅惠。”
  谢景澜呆滞了片刻,抬头看向霍锦宁,颤抖的递过话筒:
  “二哥,您,您岳母......”
  客厅刹那间万籁俱静。
  霍锦宁顿了顿,起身走过去,接起电话:
  “岳母?”
  那厢康雅惠压抑着怒气,冷声问:“你之前有没有去广州?”
  康雅惠找他,从不会打电话来小福园别墅,此时这样质问,霍锦宁一时拿不准是何用意,迅速把所有相关细节思索一番,谨慎回道:
  “是去过。”
  “见没见过萧瑜?”
  “见过。”
  “过夜了?”
  “......是。”
  康雅惠似乎语气缓和了不少,但仍是斥责了句:“胡闹!我从来都不同意她去长洲,军校纪律森严,她是当兵的这块料吗?”
  霍锦宁皱了皱眉,沉声问:
  “究竟怎么了?”
  “你现在就去广州,把她接回来。”
  康雅惠冷哼了一声:
  “军校发来电报,她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千万别被我带沟里去,放心放心,是误诊!(捂脸)
 
 
第63章 
  数日之后, 萧瑜被霍锦宁亲赴广州接回上海,连夜住进了仁济医院。
  萧瑜自然、当然、必然不是怀孕了!那胡神医委实是个胡神棍, 连脉也不会诊, 难为珠村村民是如何靠着这位大夫看病至今。
  那一日萧瑜确实头晕目眩,呕吐不止, 当天就被沈霞和其他几个教官同学搀扶着抬上车,送到广州市里的医院,诊断结果是天热中暑, 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慢性胃炎引发的轻微厌食症。
  萧瑜患胃病的时间很久了,当初留学美国,不习惯西餐定食,索性经常不吃饭,久而久之得落下了病。也就是那时, 把君子远庖厨的霍吉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霍锦宁逼得纷纷学会下厨做饭, 在公寓里自炊自食, 后来调养了几年,就很少犯病了。
  现今自幼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人,骤然来到高强度高压力条件艰苦的军校, 没有和旁人一样坚定的革命理想,之前不过都是为了一口硬气撑着。而自从华永泰陈胜男等人相继离开之后, 她嘴上不说, 心里终究意难平,久而久之,旧病复发, 并且愈加严重了。
  只是沈霞开始是真的以为她有了身孕,毕竟霍锦宁曾来看过她,是同寝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于是她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杨教官。而杨志诚知道萧瑜的身份,唯恐出什么闪失,又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向上汇报,最终一封电报直接拍到了康雅惠面前。
  医院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霍锦宁那厢已经坐上了南下的轮船。
  虽然不是怀孕,但她这病可大可小,中药西医都没用,只能静养调理。萧瑜本来不想小题大做,可霍锦宁一反常态没有顺从她的意见让她回校,而是直接强制把她带回了上海。
  萧瑜一路上都没理霍锦宁。
  舟车劳顿,到上海时,病情又加重了,水米不进,吃什么吐什么,前前后后挂了近十天的吊瓶。
  康雅惠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自得知她并非有孕而是胃病后,甚至再没过问,她丈夫萧润赴美接受欧伯林大学颁赠的法学博士名誉学位,夫妻两个一同出国了。
  住院期间,康雅聆倒是来探望过她,向她介绍另一间她美国朋友开的医院,恰巧霍冬英也来探望她,向她介绍一位祖传治胃病的老中医。两人互相争论了一番,被萧瑜统统婉拒后,就手拉手一起去新开的美丽大世界舞厅跳舞去了。
  霍锦宁放下手头的所有工作,一直陪在她身边。
  医生说她的厌食症状,与其说是胃炎引起的,倒不如说是心理问题引起的,属于与心理因素相关的生理障碍,胃病治疗与心理开导要双管齐下。
  霍祥盛了碗鸡汤,在病床前苦口婆心的劝着:
  “小姐,您好歹吃一点,这人不吃东西,慢慢可不就完了嘛。这可是我亲手熬的,油都撇干净了,就放了点葱花和盐,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萧瑜躺在床上,闻言死气沉沉的掀起眼皮:
  “你亲手熬的?”
  “......我看着吉哥亲手熬的。”霍祥面不改色,“小姐,您心里有事,你跟我说,小的给您分忧。这么久您身边没个人伺候着,可不是不顺心嘛,听说您病了,霍祥我也急得好几顿没吃下去饭。”
  萧瑜瞥了一眼他吹气球一样肉眼可见圆润起来的脸盘子,一年不见,看来这小子婚后日子过得很是顺心。
  “你媳妇厨艺不错?”
  霍祥嘿嘿傻笑:“还成,但是我媳妇长得俏,我每天看着她就能多吃两碗饭。”
  “听说有身子了?”
  “嗯,七个月了,尖男圆女,我看一准儿是个大胖小子。”
  萧瑜失笑:“得了,你也别在这里杵着了,回去照顾你媳妇吧,等生下来,我包个大红包给你。”
  “那怎么成,小姐你......”
  一直坐在旁边的霍锦宁开口道:“霍祥,你回去吧。”
  霍祥犹豫,但到底还是惦记着家里媳妇,顺水推舟的应下了。
  霍祥走后,霍锦宁端起那晚鸡汤,用勺子轻轻搅了搅,吹了吹热气。
  “趁热喝点。”
  萧瑜把头扭到另一边,冷淡道:“油腻。”
  “我去买生煎?”
  “干硬。”
  “那我明天让霍吉给你煮小米鸡蛋粥?”
  萧瑜终于忍无可忍捂着额头,呻/吟了一声:
  “你可饶了我吧。”
  当年在美国时,为了让她调理脾胃,霍吉每天早上都小火慢熬一锅小米鸡蛋粥,连喝三年,早就腻了。况且里面放了红糖,是霍吉从离租住的公寓半个钟电车车程的广东人开的商店里买的,味道又酸又苦,极其古怪。
  一想起来,胃里就不舒服,她猛地起身,弯腰趴在床边干呕,霍锦宁急忙拿过来痰盂。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空的,只吐出来一些酸水。
  漱过口,拿帕子擦了嘴,萧瑜闭目僵持了好一会儿,难受劲儿才过去,她缓缓躺回床上,表情恹恹。
  霍锦宁看着她灰败的脸色和凹陷的双颊,叹了口气:
  “你就算想回广州,也要等身子好了再说。”
  “我没多想回。”萧瑜闭着眼睛,面无表情,“我只是不想做逃兵。”
  他清楚她在想什么,从小到大,她何曾这样近乎任性的执拗,这样近乎幼稚的赌气?初时也许是一己私心,与人置气,后来终究是被感染,被影响,被裹挟。
  眼见师长同窗分道扬镳,却必须无动于衷。文人墨客登报批评,工人学生罢课游/行,楚汉吕鲲鹏尚能彼此吵上一吵,她又能做什么呢?
  可这正是他忧心所在,如今广州草木皆兵,山雨欲来,他带她回来是为了调养身体,也更是让她暂避风头。
  “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萧瑜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我明白。”
  并没有人在意她是否做了逃兵,也并没有人等着她回去并肩战斗。
  事已至此,那么终究是要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她把被子蒙到头上,闷声道:“明天让霍吉熬小米鸡蛋粥吧,不准放红糖。”
  霍锦宁淡淡一笑:“好。”
  ......
  炉子上小火坐着砂锅,咕噜咕噜慢炖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霍祥蹑手蹑脚的用帕子垫着,掀起了砂锅盖,陶醉的闻了几下。
  “真香呀,这回小姐总该能吃进去了吧。”
  “霍祥大哥,你偷吃!”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惊讶声音,吓的霍祥一个激灵,烫到了指尖,急忙扔了砂锅盖,去捏耳朵,嘴里抱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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