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锦绣灰
时间:2019-06-15 08:34:41

  虽然道理都懂,可又想起平日里听得风言风语,谢景澜等人的调侃,以往可以安守本分,不闻不问,如今心里竟少不得要酸溜溜的,连自己都嫌弃。
  “既是逢场作戏,那便都是假的。”
  霍锦宁看穿了她小女儿心思,失笑道:“你大抵忘了我家中‘悍妻’名声在外,等闲之人是不敢自讨没趣的。”
  阿绣噗嗤一乐,却又忍不住小声反驳道:“阿瑜人这样好,你净编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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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阿绣随霍锦宁来到了豫园,这才知道,设堂会的人是青帮的陆爷,陆嵩桥。
  此人是上海滩黑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家大业大,有头有脸。这人一不好财,二不好色,偏爱听戏,每每设局,都在戏园子里。
  豫园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戏台设在溪山水榭,下人领着霍锦宁与谢景澜进了水榭正对面的观景楼上,而阿绣便和平安留在了绿波亭。
  这里看戏台真切,周遭离旁人又远,比起上次和徐白鹭他们坐在最后一排,还被柱子挡住了一半视线,可谓是天壤之别了。可惜身边没有人能给她讲戏,她自己又不太懂,看得糊里糊涂,别人鼓掌叫好,她也就跟着鼓掌叫好。
  台上演的是一出《铡美案》,虽不是才子佳人,但负心汉自食其果的戏码,男女老少也都喜闻乐见。
  自从上次遇见碧云天惊鸿一瞥,阿绣记忆犹新。本来以为他那相貌气质就该唱杜丽娘崔莺莺之类,没想到演了凄凄切切的糟糠之妻,伸冤得大义凌然,哭诉得情真意切,竟也毫无违和。
  桌上摆着干果点心,阿绣晚饭吃得匆忙,想再填填肚子,可就在戏台演员眼皮子底下,实在不好意思吃东西,忍了又忍,最后悄悄抓了一小把葵花籽。
  霍锦宁走过来时,就见到她端着手,捧着葵花籽,嗑得小心翼翼,实在很像一只小松鼠。
  他不禁莞尔一笑,坐下来顺手也抓上了一把,“没吃饱?待会儿带你再去吃夜宵。”
  阿绣吓了一跳,惊讶的看向他:
  “你怎么出来了?”
  “酒过三巡,该说的都说了,里面烟熏火燎的,出来透透气。”霍锦宁看了她一眼,淡笑道:
  “自己坐着不无聊吗?”
  “还好,戏挺有意思,故事都懂,就是有时不太懂他们为什么叫好。”阿绣老实道。
  “这些喝彩的点都是约定俗成了,有时是台上真演的好,有时是惯例,譬如亮相的头彩,武戏的翻打,只要不太差,就都要叫好。”
  他一边低头剥着手里的瓜子,一边漫不经心的给她讲着戏里门道,身子倾向她这边,为了方便坐着,随意翘着二郎腿,马甲纽扣未系,有些懒散。
  阿绣觉得这一刻的霍锦宁,和她从前见过的都不同,他是通身西洋做派的留学少爷,永远绅士矜持,一丝不苟。让人恍然忘却,这人年少时也是斗鸡走马的京城小爷,做出“携妻狎妓”这等不成体统的事,疏狂懒散得紧。
  台上声影重叠,灯火明灭,前尘来路扑面而来,那些她所不了解的他似乎逐渐展露在她面前,让人一时在这咿咿呀呀的旧派戏剧里,望得痴了。
  他修长十指,骨节分明,不紧不慢的剥着葵花籽,难得竟把这人间烟火的小事,做得清新脱俗,好似什么艺术一般。瓜子仁白白胖胖,粒粒分明,逐渐在骨碟里堆成小山,然后被轻轻的推到阿绣面前。
  “吃吧,别磕坏了牙齿。”他笑道。
  她低头轻笑,心里头若有若无的欢喜。
  方此时,台上锣鼓紧凑,唱道痛骂负心汉,大快人心。
  “你看我头戴公婆孝,你身穿大红袍,似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今古少,枉披人皮在今朝——”
  台上那秦香莲柳眉倒竖,指的是陈世美,可一双凤眼,不偏不倚,望得正是霍锦宁。
  一片掌声叫好间,二人静默对视。
  他是秦香莲,他却不是陈世美,左右这包公铡落不到他头上。
  霍锦宁轻声一笑,侧头对阿绣道:
  “待会儿夜宵想去哪里吃?”
  “唔,去城隍庙行吗?”
  “当然可以,这出戏结束以后,你回车上等我,我这厢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蜜蜜谈恋爱,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有人给你剥瓜子仁吃!
  下一章:再遇修罗场(大误)
 
 
第76章 
  打豫园南门出来, 隔一条街便是城隍庙,远远见着人头攒动, 灯火辉煌, 各种小吃的热气香味从那头飘散到这头。
  阿绣像个嘴馋的小孩子一样扒在车窗边,眼巴眼望, 想着一会儿宵夜吃什么好,她想吃松月楼的酱鸭舌,想吃绿波廊的腐乳肉, 还想吃排骨肉粽。唔,她在医院养伤吃不得荤腥油腻,着实清苦了一阵子,这下子突然想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突然眼前一暗,一人来到了车窗边, 伸手敲了敲玻璃。
  阿绣诧异的看去, 只见来人竟然是方才在台上唱秦香莲的梁瑾, 今日他不是挑大梁吗,怎么这么快就下台卸妆了?
  他不耐烦的又敲了敲窗户,示意她出来。
  “您...是叫我吗?”
  阿绣边开门便犹豫的问道。
  “不是你还是哪个?”梁瑾面色难看, 上下打量着她,语气不善:“你是谁?”
  “我, 我是阿绣。”
  “你和霍锦宁是什么关系?”
  阿绣脸上一红:“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方才你们的举动我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你可知晓他是有家有室的人?你可知晓你们这是何等行径?”
  “等、等一等!”阿绣被他质问得晕头转向,深感莫名其妙:“您为什么这样说,您...和少爷是朋友?”
  梁瑾冷哼了一声:“谁和那人是朋友!”
  阿绣脑内灵光一闪, 试探道:“那,您和阿瑜是朋友?”
  “阿瑜?你凭什么叫她阿瑜?!”
  阿绣有些委屈:“是少奶奶让我这样叫的......”
  “她见过你?她居然容得下你在霍锦宁身边?”
  梁瑾满脸不可置信,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自嘲笑道:“她竟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我想,云老板你可能是误会了。”阿绣直觉他大概和萧瑜关系匪浅,但又不便和他解释,只得含糊道:“我和少爷少奶奶之间,不是您想的那样,若是你真与他们相识,不妨亲自问一问......啊,少爷。”
  阿绣看见走过来的霍锦宁,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连忙小跑过去,藏到了他身后,指向梁瑾:
  “少爷,你看......”
  霍锦宁失笑,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抬头望去,淡淡道:
  “你与其来难为一个小姑娘,不如直接来问我。”
  “好好,我正是要问问你!”梁瑾大步走过来,面容冷厉,“她在广州吃苦受罪,你霍二少却在上海做出这等事来,你对得起她吗?”
  霍锦宁轻轻一笑:“云老板凭什么来此对我如此质问呢?”
  “我——”
  “就凭云老板和瑜儿曾在京城交情匪浅?”
  梁瑾脸色泛白,他顿了顿,惨然一笑:“是,我承认我对她存了心思,可我在她眼里不过是段风流过往,她满心满眼最重要的人是谁,我知,我一直知......”
  他霍二少移情别恋,另结新欢,梁瑾本该是开心的,是欣喜的,是千盼万盼终于盼到的这一天。可临了临了,他却恰恰相反,愤怒也好,难过也好,统统是为她。
  世间最苦,莫过于百般深情,终是错付。
  霍锦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她当初离你而去,是有苦衷的。”
  梁瑾一愣,而后狠心摇了摇头:“不重要了。”
  霍锦宁沉默了片刻,低笑道:“我本以为,云老板是瑜儿知己。”
  “自是如此。”
  “既是知己,就该知晓她不是这等委曲求全之人;既是知己,就该清楚她的尊严她的底线;既是知己,就该与她心有灵犀一点通有些话不用言说;既是知己...”霍锦宁慢条斯理,意味深长:“就该明白,我与她若是当真是夫妻,她岂会忍我?而我,又岂会负她......”
  梁瑾一愣,“你、你这是何意?”
  霍锦宁不答,只淡淡一笑:“七月二日,瑜儿毕业典礼,可邀家眷出席,如果你有什么疑问,不如和我们同行,届时当面去问她。”
  .
  城隍庙一条街上两边酒楼林立,有小摊商贩,也有叫卖货郎,人来人来,好不热闹。
  只因为阿绣的一句话,方从觥筹交错的宴席上退下,霍锦宁就陪着她挤在了叫卖排骨肉粽的这家档口前。西装搭在臂弯,袖口轻轻挽起,可他还是和周遭的市井这样格格不入着。
  终于买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排骨肉粽,他替她剥开粽叶,在拥挤的人群中护着她前行,去买下一家绿波廊的腐乳肉。
  他看着她心急被刚出锅的糯米烫到舌头的孩子气模样,不禁失笑:
  “慢一点,凉一凉再吃。”
  阿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头小口小口的吹了起来,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向身边的人。
  她心中踌躇,欲言又止。
  霍锦宁看在眼里,只道:“想问什么?”
  阿绣小心翼翼的开口:“方才那云老板,和阿瑜......?”
  霍锦宁缓缓点头,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测。
  “当真是如此?”
  阿绣初时吃惊,但细细想来,这二人倒确实是极为相配,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怎么了?”
  阿绣摇摇头,抿嘴浅笑:“没什么,只觉得云老板其人似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她也曾看过他几场戏,加之原先张肇庆孜孜不倦的灌输,只觉得这人如同云中谪仙,孤高冷傲。可今日一见才发现,原来他也可以这般喜怒哀乐,人间烟火,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那他们两个,会和好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瑜儿她,太执拗了。”
  霍锦宁轻轻一叹。
  萧瑜和梁瑾的事,细枝末节他并不清楚,但这世上却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懂她了。口是心非也罢,言不由衷也罢,即便背后是千回百转,心上是肝肠寸断,但有些话她这辈子也不可能说出口。
  人心就是这么大地方,装了一样,就装不了别的,可她那般嘴硬心软,挤一挤却还是有地方的。
  他不知梁瑾是不是她的良人,但倘若这世上还有谁能叫她侧目几分,那么这个人就只能是碧云天了。
  阿绣默默颔首,她不清楚二人的纠葛,但心里总是单纯的希望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绿波廊是百年老字号,南临繁闹市井,北傍园林景观,座落在九曲桥畔。二人上了三楼雅间,霍锦宁点了腐乳肉,又点了一连串三丝眉毛酥,萝卜丝酥饼,蟹粉豆腐......
  阿绣急忙拉住他:“够了够了,我也吃不了这么多。”
  “真的够了?难得来一次。”霍锦宁笑道:“也罢,那就这些吧。”
  “唔,对了。”等待上菜时,阿绣突然想起什么,“我们下个月要去广州看阿瑜吗?”
  方才她记得他这样说过。
  霍锦宁颔首:“我本是如此打算的,但在此之前,我们要先去一趟香港。”
  阿绣疑惑:“去香港做什么?”
  “上个礼拜我收到了一封请柬,我过去留学时的一位同学这个月末在香港结婚。”霍锦宁笑了笑:“这个月有不少人办婚宴。”
  “啊,我知道了,是六月新娘对不对?”
  阿绣的法文老师曾经讲过,须知就像中国人格外推崇黄道吉日一样,有时西洋人也同中国人一般迷信,偏好在六月结婚,认为六月的新娘能永远幸福快乐。然而近年来西风东渐,国人什么都要免不了向西方学习,连这样的迷信都学了去。
  一进入六月,阿绣便听到了班上好几个女孩子的婚讯,甚至还有几位老师也要结婚,人们竞相要做六月新娘,课程几乎一时上不下去。
  可阿绣踌躇:“我跟你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两个人虽然已经在一起,但阿绣总是不希望让别人知道,她依旧住在原来的小公寓,在外人面前依旧叫他少爷,一切看起来似乎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她只把那份一个人的欣喜悄悄埋在心里,就像守着一个秘密。
  今日阴差阳错被梁瑾撞见,前来质问,她已是万分尴尬了,这样的场景若遇到第二次,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的同学是美国人,他的妻子是英国人,又是在香港的婚礼,我想在场的宾客不会有太多人认识我。”
  菜已上齐,霍锦宁一边替她挟了一块玲珑剔透的萝卜糕,一边淡淡一笑,“况且这个人,也许你真的需要见一见。”
  当年在笙溪镇,如果不是他的这位朋友晕船晕得厉害,他们不得已弃船步行,他也不会在长寿桥边,遇见那个卖花的小姑娘。
  书里木石前盟,修得一世俗缘,她与他也许真就有冥冥中注定的因果,才写就今生百转千回的遇见。
  但愿此情久长,不负这段姻缘。
  作者有话要说:  云老板对上霍二少从来都是被秒杀的,再再再次心疼云老板一秒,不过放心,这对儿也快和好了
  还记得当初和霍锦宁去笙溪的汤普森吗?就是他结婚,这人也算是二人的媒人了
 
 
第77章 
  阿绣没出过远门, 对那个香江之畔的城市很是好奇,被霍锦宁说的有些动心, 便大着胆子向学校请了假, 和霍锦宁一同坐上了从上海到香港的邮轮。
  在船上,阿绣遇见了久违的楚汉。
  “楚汉大哥,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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