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锦绣灰
时间:2019-06-15 08:34:41

  这些年豪门高官的追求者众,娄小舟若真无意,以她的性子,是连好脸色也不会给,如何像这般明怨暗嗔,不疼不痒。而陆嵩桥色厉内荏,哪里是真动气,为了点闲言闲语就不顾身份的把梁瑾捉了去,显然也是极上心的。
  “至于你师姐委不委屈,嫁不嫁,就不是你我管得了了。”
  梁瑾轻叹了一口气,只道人各有命,也就不再提了。
  “对了,你南京之事忙完了?”
  “工期延后了,浴室德国进口的瓷砖最初设计是黄绿相间,聆姨做主改成蓝色,如今铺好之后,她又不满意花纹,只好全部敲碎重贴了。”
  康雅聆眼界高,要求多,屋内样样精致,连抽水马桶都是从法国空运来的。自开工以来,设计方案几番变动,经费大大超支,监察院审计,舆论非议,已是多次停建,距离竣工简直遥遥无期。
  萧瑜不冷不热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聆姨这几年,可谓愈加奢侈了。”
  梁瑾下意识想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不禁心头一跳,急忙扯开了话题。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在美国演出如何?”
  “‘百老汇掌声如雷,东方戏大放异彩’你人还没回来,国内报道已是漫天飞了。”萧瑜笑了笑:“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也不枉你这几年来苦心孤诣。”
  想要远渡重洋,在外国人面前演一场传统的东方戏剧,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早有西方评论家认为东方戏剧粗俗、虚伪,不堪大雅之堂,此行压力巨大,一不小心便会适得其反。
  梁瑾身边除了周光伟夫妇和徐鹤教授,还有许多位出谋划策的智囊,他们精心筛选演出戏码,反复编排。为了迎合国外剧场的宽大舞台,又将所有服装、道具、布景都重新设计制作。而且为了不失风度,所有人都要学习西方社交礼仪,学习简单的英语。
  最难的问题还是资金,赴美巡演花销巨大,梁瑾为此搭上了自己这些年来的全部积蓄,加之七拼八揍,几番筹款,才勉强足够。这般倾尽全力,可谓豪赌一场。
  所幸,他赌赢了。
  作为首位赴美演出的中国戏曲大师,他此行本就备受瞩目,第一场在纽约百老汇演出那天高朋满座,中国驻美公使,以及政府内阁要员纷纷莅临。当晚他演的是一出《游园惊梦》,文化不通,语言不通,可世人对于美的感悟,对于艺术的欣赏却是相通的。
  演出结束后,观众集体起立鼓掌,久久不愿散去,梁瑾卸妆完毕,穿着长袍马褂出来谢幕,震惊全场,人们这才知道原来方才台上千娇百媚的美人却是个男儿郎。
  那一夜,碧云天轰动纽约。
  十年辛苦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他终于做到了。
  梁瑾低头不语,只轻轻笑了起来。
  他之所以能成为今天的碧云天,不过是因为一个人罢了。
  “不过,幸好你是一月十日走的,倘若再晚几天,就不知道要耽搁什么时候去。”
  梁瑾想起了这茬,脸色一变,急忙问道:“我在美国听说上海打仗了,你有没有事?”
  他前脚刚下邮轮,后脚便在报纸上看到上海开战的消息,恨不得生出翅膀立马飞回去。虽然明知她多半无事,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幸而她及时发了越洋电报让他心安,不然美国此行必定功亏一篑。
  前些年东北易帜,南京政府名义上统一全国,虽然后来又经历中原大战等一系列纷乱,但终究还是给人以和平安定就在将来的希冀。
  然而去年九月沈阳城一声炮响,震碎了所有国人的美好憧憬。
  不到一年时间,东三省接连沦陷落入敌手,放眼望去,长城以北,只剩下一个热河省了。
  今年一月,上海又生变故,日本唆使僧侣向马玉山路中国三友实业社总厂的工人挑衅,双方互殴,以此为借口,挑起一二八事变,进攻上海。
  十九路军英勇抗敌,战争持续了三个月,最后中方以极其屈辱的条件签下了停战协议。沈阳城一枪没放拱手让人,上海优势占尽最后还是投降了。
  萧瑜意义不明的笑了笑:“我当时在南京,霍家在上海的工厂有几家受损,其他还好。”
  达官显贵都住在租界中,自然没有大碍。可华界内死伤无数,被毁的房屋商铺数以万计,百姓流离失所。日军违犯国际公法,用达姆弹发动进攻,吴淞、江湾等大学相继遭受空袭,师生伤亡惨重。
  想要摧毁一个国家,没有什么比摧毁这个国家的精英学子,更快速有效的法子了。
  战后的上海,一片狼藉。
  “算了,不说这些。”
  梁瑾仍然心有余悸,却还是顺着她意,不提此事了。
  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萧瑜开车,他放松下来后,发现汽车开的方向越来越奇怪,既不是回小雅轩也不是旁的熟悉的地方。
  “我们去哪里?”
  “庐山,和聆姨一同避暑去。”
  “怎么走这个方向,不是该去火车站?”
  “坐聆姨的专机。”
  梁瑾一愣,神情局促:“那,我......”
  “她当然知道我们的关系。”萧瑜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去年为何费尽心思的让聆姨去南京大戏院看你的戏?”
  如今在康家,小妹康雅聆已经彻底摆脱了大姐康雅惠的压制,在家中掌握了最高话语权。故而她自从跟在聆姨身边进出以后,康雅惠也就极少对她的所作所为置喙了。
  康雅聆素来喜欢英俊貌美的年轻人,不出她所料,那次以后,康雅聆果然对云老板青睐有加,很是追捧。
  “你放心,聆姨从小在西洋长大,对这些并不在意。你跟我去,就是同行的朋友罢了,平日里也不用露面,庐山风景优美,你只当是休息一段时日。”
  梁瑾心中忐忑,终于还是勉强点头:“也好。”
  萧瑜一笑,“那就坐稳了,时间来不及了,只等我们呢。”
  她低眸看了一眼手表,状若无奈的叹气:“看来明早报纸又要铺天盖地谴责萧二小姐当街飙车了。”
  话虽如此,可她手下却不停,油门一踩,汽车一骑绝尘,就这样飞速向机场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山官邸就是大名鼎鼎的美龄宫,位于南京市玄武区钟山风景名胜区内四方城以东的小红山上,东濒中山陵园风景区,南临中山门大街,西接明孝陵景区,北望紫金山,被称为“远东第一别墅”。美龄宫原定为国民政府主席的寓所,后改作中山陵谒陵的高级官员休息室。国民政府从重庆迁回首都南京后,蒋介石与宋美龄常在此下榻礼拜、休息,便称之为“美龄宫”。
  美龄宫依山势修造的建筑整体设计,形似一串镶有绿宝石挂坠的珍珠项链,两边通往美龄宫主楼、长满了法国梧桐的环形路是“项链”,大门口是“项链”的连接处,深绿色的琉璃瓦犹如项链的宝石挂坠。(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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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燕京大学贝公楼大礼堂内, 座无虚席,掌声如雷, 随着最后一场话剧《玩偶之家》全体演员上台谢幕, 今日由燕大学生会和东北流亡学生团体共同组织的募捐义演,圆满落下帷幕。
  后台, 学生会的工作人员和下台的演员相互拥抱庆祝,这一段时间他们没日没夜的辛苦准备终于没有白费,此次义演他们共收到善款  三万余元, 将全部捐赠给流亡在关内失学的东北学生,帮助他们继续完成学业。
  刚刚在台上饰演娜拉的女同学,来不及卸妆,就匆匆跑到正在指挥大家搬运道具收拾舞台的副会长身边,欣喜的问道:
  “方学姐, 我刚才在台上表现的怎么样?”
  阿绣闻言回过头来, 看见是她便笑了起来:
  “很不错, 台词说的很好,情绪拿捏也很到位,原先你还没有自信, 现在你看观众反应这么强烈,这个女主角的位置以后非你莫属。”
  “娜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还是要多谢方学姐对我的指导。”
  阿绣看着眼前的学妹, 恍惚间看见了刚入学的自己,鼓励道:
  “没关系,我也是受到前辈的指导, 从什么也不懂的新人做起的,慢慢来。”
  身边有同学起哄道:“方学姐谦虚了,您可是原先咱们学校话剧社挑大梁的台柱子,后来台上女主角演腻了,索性直接在后台编戏排戏,现在找到后继之人,终于能松口气了。”
  另一位法学院的学妹着替自家学姐打抱不平:“你们话剧社别一天到晚的霸占着方学姐,不知道我们法学院的课业有多么繁重吗?礼拜一院里国际模拟法庭还要方学姐来主持,你们偏偏在这个关头拉方学姐来给你们排练话剧,到时候模拟法庭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们可要负责到底啊!”
  “当然负责,索性把话剧社社长的位子赔给方学姐怎么样?”
  “呸,还想接着让学姐给你们做免费苦力呀!”
  一群年轻人说说笑笑,演出结束后的收尾工作进行的差不多了,适逢七夕佳节,便有人张罗着晚上一同聚会吃饭,庆祝今日义演圆满结束,获得一致赞同。
  “方学姐,我们投票打算去海淀那家涮羊肉的小馆子,你意下如何?”
  “你们去聚会吧,我就不去了。”阿绣收拾起桌上的东西,笑道:“我晚上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出了贝公楼,阿绣一路向东走,心中雀跃,忍不住小跑起来。
  沿途遇见不少和她打招呼的学弟学妹,她都来不及多说,只是匆匆点头,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一口气跑到未名湖畔,湖光塔影,柳色依依,她一眼就望见了那个西装革履的颀长身影,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啊。
  这几年她与霍锦宁二人分隔两地,聚少离多。
  当年旧金山博览会的盛况仿佛还在昨天,中国展馆开幕仪式当天,参观的人数达八万人之多,其中包括美国总统、副总统和前总统,以及各部门的高级官员。博览会从三月开展,到十二月闭幕,展期长达九个半月,创了世界历史上博览会先河。会议共设立六个奖项等级,颁发两万多块奖牌,中国展品获奖章一千余枚,在参赛各国之间独占鳌头。而别具匠心的中国展馆也获得博览会的大奖,雨茶亭更是获得金奖。
  这次博览会,中国代表团向西方列强展示了东方技艺,重塑丝绸茶叶古国之名,更是当场洽谈了不少商业合同,促进了国内实业兴旺,可谓大获全胜。
  翌年春天,所有的展品和人员乘坐中国邮船公司的邮轮陆续回到上海。
  之后阿绣听从了王维国先生的建议,北上求学,考入了燕京大学法学院国际法专业。从此孤身一人留在北平,转眼三年。
  她与霍锦宁,一北一南,鸿雁传书,相思难寄。
  不是不后悔的,自十四岁起离开笙溪跟在霍锦宁身边,二人虽未曾日夜相对,但也从不曾千里分别,他们好像早就成了彼此生活的一部分。多少午夜梦回,她在寝室里蒙着被子哭湿了枕头。只好把这份黯然神伤化为动力,统统投入到学业中去,在群英荟萃,贤能辈出的大学里,像一株干涸的禾苗,拼命吸收养分,像一尾初入江海的鱼儿,竭力遨游四方。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以及数不清的学校课内外活动上,相思之情淡了,却深了。
  她知道,他们彼此心意相通,所期所盼,都是一样的。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霍锦宁看着远远跑过来的小姑娘,也不禁笑了起来。
  连日里事务繁忙,但所有疲惫和劳累与见到她的那一刻相比,都不再重要。
  此时此刻,她身着白色短袖旗袍,柔顺长发披肩,娉娉婷婷站在他面前,任谁也不会再将她看作一个小孩子了。
  三年的独立生活让她成长了不少,变得更加大方自信,动人的气质也便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虽然彼此许久不见,但究竟是人来人往的学校里,没有拥抱,也没有牵手,就这样彼此望着,心中柔肠百转。
  两人并肩走在未名湖畔,眼前夕阳西斜,静谧如画。
  “方才的义演我在台下看了半场。”霍锦宁笑了笑,“改编的不错,但女主角不及原来的好。”
  “我之前可真的是被逼无奈呀。”阿绣叹气。
  依她内向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参加话剧社的,导师为了让她敢于在众人面前表达自己,下了死令让她参与,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台。为了演好角色,她日夜揣摩角色心理,分析剧本内涵,甚至还病急乱投医写信给阿瑜,向梁瑾大哥讨教演出经验。
  就这么一点点磨出来了胆色和勇气,如今能在台上万众瞩目下,面不改色,侃侃而谈,这是过去的自己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
  《玩偶之家》是她演的第一个剧本,也是对她触动最深的一个故事,这一次亲自做指导排练这部话剧,就好像是为她过去三年话剧团经历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一般。
  “阿瑜和梁大哥还好吗?梁大哥...他从美国回来了吗?”
  “梁瑾上个月回来的。”霍锦宁想起什么,问她道:“我记得他之前公开批评过你们乱改戏?”
  阿绣无奈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学校几位老师给我们布置的课题,将《牡丹亭》的选段翻译成英文,因为完成的不错,校内音韵社的几位老师大感兴趣,就重新编了曲子,在西单戏院上演了一场全英文的《游园惊梦》。因为改动比较大,有好几位戏曲名家都批评过我们胡来。”
  其中碧云天老板是反应最激烈的,不光在被报纸记者采访时态度强硬的表示批判,得知她也参与其中后,又专门写了一封信来训斥她,说早知他们如此糟蹋戏曲,当初就不该好心教她演戏。若不是当时他正逢出国演出前夕,阿绣很怀疑他会直接坐火车来北平当面骂她。
  梁瑾一心想将中国的戏曲唱到国外,将传统发扬光大,每每改动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断然是接受不了这样中西合璧不伦不类的新编。
  “希望他现在已经消气了。”
  “你们改别的倒还好,只这一出,他怕是意难平。”
  “你最近...很忙吗?”她见他眉宇间隐约有倦意,不禁忧心,怕他为了见面,两地奔波太过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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