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锦绣灰
时间:2019-06-15 08:34:41

  霍锦宁一顿,淡淡笑道:“还好。”
  内心却有些瞒不过她的无奈,其实他连日里事务繁忙,整整一个礼拜内睡了不到二十个钟头。
  最近他多方受阻,和父亲霍成宣正在僵持之中。
  霍家产业,萧家财力,康家声望,江家权势,自四家联姻以后,钱权势结合在一起,不费吹灰之力成为了国内最大豪阀财团,声势如日中天。
  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已经逐步掌控了霍家大半的资产,但霍成宣对他始终充满戒心,不肯放权。他们这对父子从来都不像父子,面上父慈子孝,背地里堤防算计。大抵如同动物里的虎狮之类,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把对方赶出领地,自立称王。
  霍成宣把许多紧要的东西牢牢攥在手里,比如煤矿,比如钢铁,种种关乎民生大计的产业,并利用关系网络不断膨胀,吞并垄断,俨然一家独大,毫不顾忌国情民生。
  祖父霍熙怀一辈子立志实业救国,而霍成宣只想建立属于霍家的商业帝国。
  霍成宣刚过花甲之年,老当益壮,野心勃勃,霍锦宁知道现在还不是和他正面冲突的时候,一直隐而不发。
  只是最近他的耀中轮船公司已经威胁到了某些人的利益,察觉到独子生了“篡位”之心,霍成宣勃然大怒,父子俩第一次公开撕破脸皮。
  不过这些,霍锦宁都不打算告诉阿绣。
  国家动荡不安,东北战火纷飞,他知道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她独自面对的艰难内心煎熬的日子,只多不少,他只想珍惜这一刻和她平静的相守。
  霍锦宁摸了摸她的头,“放学了吗?”
  “嗯。”她早就和导师说好挤出这一个周末休息时间了。
  “那我们走吧。”
  “好。”
  谢玄康和王渝得知霍锦宁要来,便早早约好了,今晚他们要去谢家小聚。
  作者有话要说:  1.《玩偶之家》是挪威戏剧家亨利克·易卜生创作的戏剧作品。该戏剧是一部典型的社会问题剧,主要围绕过去被宠的女主人公娜拉的觉醒展开,最后以娜拉的出走结束全剧。故事探讨了资产阶级的婚姻问题,暴露了男权社会与妇女解放之间的矛盾冲突,进而向资产阶级社会的宗教、法律、道德提出挑战,激励人们尤其是妇女为挣脱传统观念的束缚,为争取自由平等而斗争。
  本剧在新文化运动时期传入中国,启发了广大青年对于“妇女解放”问题的思考。
  2.燕京大学是20世纪初由四所美国及英国基督教教会联合在北京开办的大学之一,也是近代中国规模最大、质量最好、环境最优美的大学之一,创办于1919年,司徒雷登任校长,曾与美国哈佛大学合作成立哈佛燕京学社,在国内外名声大震。在中国高等学校1952年院系调整中,燕京大学被撤消。
  现今北京大学校内的博雅塔、未名湖,大部分校区,都是继承了当年的燕京大学。
  3.小阿绣长大了,如今也被后生晚辈叫一声学姐了
  4.出于上榜要求,即日起4,5,6日连更三天,然后恢复隔日更新,敬请周知!正好赶上小长假,祝大家小长假看文愉快~
 
 
第91章 
  旧金山万国博览会结束以后, 谢玄康夫妇拒绝了美国建筑研究机构的高薪聘请,毅然回国, 来到北平清华大学母校任教, 并创办了建筑学系,研究教授中国古典建筑学。
  经历美国尽一年的朝夕相处, 阿绣和谢玄康夫妇结下了深厚情谊,这几年她孤身在北平求学,也与夫妇二人经常走动。
  夫妇二人的住处在清华园内的一处小四合院, 安静舒适,谢玄康性格稍显内敛,而王渝就要热情开朗许多。夫妻两个博学好客,吸引了不少精英学者慕名来访,每个周末这里都要举行热闹的“文化沙龙”, 他们的朋友遍布学术界各个领域, 政治经济物理文学, 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阿绣常来这里做客帮忙,也认识了不少前辈名士, 眼界大开。
  霍锦宁和阿绣来到谢家时,谢玄康还未回来。
  王渝无奈道:“刚刚打过电话, 正在往回走, 我就知道他一准是忙得忘记了我嘱咐他今晚早些回来的事。”
  阿绣笑道:“谢大哥不是刚从蓟县考察回来?难道不好好休整一番,又在忙什么?”
  “故宫文渊阁的樑柱下沉,故宫博物院希望营造学会制定一个计划, 进行修复工作,这一段时间他都在忙这件事。”
  营造学会是数年前由詹子民先生成立,从事古代建筑研究的学会,谢玄康与王渝都是其中成员。
  学会的办公点在天/安门内的旧朝房,谢玄康夫妇的居所在清华园里,坐黄包车回家也要一个多钟头,谢玄康是骑自行车回来的,夏日炎炎,满头大汗。
  四人许久未聚齐,王渝和阿绣下厨共同做了一桌子拿手好菜。众人边吃边聊,欢笑连连。
  从来不喝酒的谢玄康罕见了拿出了家中一瓶珍藏的白兰地,给自己和霍锦宁都满上了一杯。
  “锦宁,这一杯我要敬你,感谢你对营造学会的鼎力支持。”
  营造学会没有政府拨款,一切全靠参与的学者专家自费与社会募捐支持,条件极其艰苦。而国内的传统建筑遍布神州,若谈走访考察,修复保护,所需要的经费是一个天文数字。这几年来霍锦宁一直对营造学会提供资金帮助,解决了不少燃眉之急。
  谢玄康不禁想起昔日在京城小酒馆里,他们几人的谈话,感叹霍锦宁果然一直都是最清醒的那个。
  “过去你有些所作所为我是不赞同的,总觉得急功近利,如今看来,锦宁,你是对的。”
  霍锦宁笑了笑:“我是商人,自然只能走为商之路,谢大哥,你也为国殚精竭力,为建筑事业奔波辛劳,我们不过殊途同归。”
  “当初我们许下的豪情壮志,言犹在耳,可世事无常,如今转眼山河就又起了烽烟。”
  谢玄康回国之初,曾受东北大学校长的极力邀请,原本考虑过北上教书。即便最终放弃,也一直都把考察沈阳故宫放在计划之内。可此时此刻,想起如今被日军侵占的东大校园,想起流浪关内失学学生,想起毁于一旦的东大图书馆,谢玄康放下酒杯,幽幽一叹:
  “战争,总是突如其来,没有和平,一切学术与商贸都是空中楼阁。”
  一桌四人,片刻沉默。
  王渝不禁问霍锦宁:“锦宁,我叔父可从东北回来了?”
  “已平安回到南京。”霍锦宁颔首:“但调查报告书还没有完成。”
  他顿了顿,在桌下轻轻的握住了阿绣紧攥成拳的手,继续道:
  “目前看来,情形不容乐观。”
  柳条湖事变后,日本侵占了整个东北地区,并在今年初扶持前朝逊帝在长春成立了傀儡政权——满洲帝国。国联行政院成立调查团,赴中国东北调查日本发动侵略缘由以及满洲问题,王维国等几位外交官任国联调查团中方代表,随团前往东北。
  但操控调查团的是西方列强,背后利益错综复杂。经过重重教训后,中国已经不再对英美大国抱有幻想,从国际手段解决日本侵略问题,希望微乎其微。
  连中央政府都忙于内战,尚且对日采取不抵抗政策,又如何能寄希望于外人?
  .
  从谢家告辞以后,霍锦宁和阿绣在清华园内散步,不知不觉来到荷塘月色亭。
  夜色深深,月光洒落一池清辉,正值盛夏,满塘荷花莲叶,无穷无尽。
  两人坐在池边,轻声聊着天。
  其实自九一八以后,整个华北都笼罩在日军阴影中,北平的氛围,学校的氛围,委实不太愉快。但阿绣尽可能拣一些有趣的人和事来讲,比如食堂里新开张的奶油西点铺子,比如每天早晨响应强身报国的号召去圆明园跑步,比如去旁听其他学院的课程被老师识破委婉的请了出去...
  不过都是些细枝末节的琐碎,可他听得不厌其烦。
  其实两个人能这样静静相拥坐在一起,已经很好了。
  她想起什么,不禁抿嘴笑了起来:“昨天啊,我听她们说了一句顺口溜,说是近来北平城里女学生的择偶标准。”
  “什么?”
  “北大老,师大穷,清华燕京可通融。”
  霍锦宁想了想,“当初家中请西席就曾在京师大学堂执教,看来我也算半个北大生。”
  阿绣哭笑不得,这人正当风华茂年,她还怕他嫌自己是小丫头片子,他却嫌自己老?
  仲夏夜悠长,两个人坐在池塘边的亭子里,被檐下一盏昏暗的电灯勉强照亮着。阿绣细皮嫩肉的身上,一不小心就被蚊虫咬了几个红包,痒痒的,她忍不住伸手去抓,被霍锦宁阻止了。
  “抓破了会更痒,回去擦点药吧。”
  他碰了碰她手臂上红肿的地方,有些责怪自己的疏忽,“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阿绣顿了顿,小声道:“可不可以,陪我再坐一会儿?”
  不只是因为聚少离多,相思苦短,还是因为他若在身边,她能多一份支撑的力量。
  霍锦宁伸臂揽住她纤弱的肩膀,低声道:
  “有些事情,与你无关,不必放在心上。”
  自从谢家出来,阿绣便一直郁郁寡欢,霍锦宁知道她心中所想,方才他提起国联调查团时,她脸色微变,他就知道了。
  “我晓得。”
  阿绣缓缓点头,轻声道,“可忍不住不在意。”
  所谓满洲国云云,不过是一场闹剧。
  那一日消息传来,北平学生群情激奋,冲上街头□□示威,她被同学拉着,走在□□的队伍里,耳边听着“反满抗日”的口号,想起早上在报纸上看到的登基仪式照片,只觉得荒诞至极。
  在共和国里,做着复辟前朝帝制的旧梦,已经足够荒诞,更何况是里通外敌,甘心当日本人的傀儡?
  而此时此刻在所谓新京上演这场闹剧的人,无一不是她的同宗族亲。
  她的身世从来就不曾给她带来一丝骄傲荣耀,而今更是雪上加霜。
  霍锦宁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双眼看向自己,缓缓道:
  “记住,你是阿绣,只是方阿绣。”
  这是她自己坚信了无数遍的话。
  她是阿绣,是从小在笙溪镇长大的梳头娘姨,是说吴侬软语的江南姑娘,是北平大学里的进步学生,什么大清朝云云,满洲国云云都与她没有关系
  她眨眨眼,心里涌上的别扭和难堪被这句话慢慢抚平了。
  “可我还是有点难过,就一点点。”
  她把头缓缓靠在他的肩上。
  就今晚,就现在,让她最后为身体里流动的血脉而纠结一刻,今晚过后,她会彻彻底底的忘记。
  或许她是不孝不义的女儿,是忘祖背宗的叛徒,可她自己的人生只想自己来做选择。
  也许身在远方的九哥感触与她是相同的吧。
  真好,她并不是孤单的,即使他们不能见面,她仍然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同命运铺陈的既定道路而抗争着。
  作者有话要说:  1.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整个中国东北地区,使其沦为日本的殖民地。1932年3月9日,在日本军队的撺掇下,末代皇帝溥仪,从天津秘密潜逃至东北,在长春成立了傀儡政权——伪满洲国。
  2.1932年1月21日国联成立李顿调查团。团长是英国人李顿侯爵,故亦称李顿调查团。国联行政院规定他们除调查日本在中国发动“九一八”事变而形成的满洲问题外,也调查中国的一般形势。
 
 
第92章 
  山里的雨总是一阵一阵的,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就是乌云密布。细雨如织, 庭院里珍木异卉, 花团锦簇,不远处长冲河烟云浩渺, 统统笼罩在一片朦胧雨中,如诗如画。
  萧瑜立在檐下回廊中,写下最后一字, 手中笔墨终停,静默看了片刻,轻笑了一声。
  她随手将毛笔扔在纸面上,任墨渍浸染白纸,施施然走到一旁摇椅上靠坐了下来, 漫不经心望着庭院里雨打花叶, 闻着空气里弥漫着的清新水汽, 享受这难得悠闲的日子。
  这接连三栋别墅,前临长冲河,背依大月山, 风景优美,冬暖夏凉。别墅本康雅聆的友人玛丽夫人所有, 两人私交甚好, 今年初玛丽夫人将别墅赠送给了康雅聆,于是康雅聆便把这里定为了她夏日的避暑别苑。
  比起上海南京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这里的日子实在清新恬静,让人一时间忘记外面的战火纷飞,流连忘返。
  梁瑾端着一碗酸梅汤走了过来,他见萧瑜一身白色长衫,懒懒散散的躺在摇椅上,不禁微微一笑。
  “许久没见着你这样放松了。”
  “是么?”萧瑜恍然。
  梁瑾轻叹了口气,她或许自己不觉,可他这几年是清楚的感觉到她的紧绷和焦虑,时有时无,却一直没散过。
  平日里懒散不羁的萧二小姐,穿上那身军装时,气质是不一样的,永远的衣冠齐整,腰背挺直,纹丝不乱,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想她心底里对于这身军装,大概有一种执念一般的仪式感,亦或者只是习惯。
  广州那三年,给她的人生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这烙印不知不觉刻在她灵魂深处,日日夜夜的拷问着她。
  萧瑜接过梁瑾递过来的盛着冰镇酸梅汤的玻璃碗,喝了一口。
  “不够凉。”
  梁瑾无奈:“特意放一会儿才拿过来,太凉了对脾胃不好,女孩子家总该注意点。”
  萧瑜低头慢条斯理喝着酸梅汤,悠悠道:
  “谁还是什么女孩子啊。”
  寻常女子她这个年纪,怕不是早就儿女成群了。
  时间委实是个微妙的东西,从前似乎一两年能过成一辈子,而今三年五载恍然不觉。
  “你呀,哪有半点变化?”
  梁瑾摇头失笑,眼前这人数年如一日的养尊处优,身上没有一丝岁月流逝的痕迹,反而眉宇间轻狂软去,那份沉淀下来的沉稳气度便愈发诱人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他将空碗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忽而看见桌上铺的宣纸,上面写的还未干的毛笔字。
  这副字写得端正大气,筋骨硬朗,很是不错,可惜被随意扔在上面的墨渍全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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