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锦绣灰
时间:2019-06-15 08:34:41

  广州一别,众人风流云散,阴阳两隔,二小姐其实独自承受了很多,这与她心态立场逐渐转变有很大关系,以后会表。
 
 
第96章 
  汛情当前, 小红山官邸的施工自然备受瞩目,初冬时节, 迫于舆论压迫, 工程再一次停工了。
  这回萧瑜索性不想再陪着康雅聆折腾,找个借口便回上海了。
  连日里与法国设计师几次沟通, 那一口古怪的英语让萧瑜备受折磨,本以为回到小雅轩能得几分清净,没想到进门便见客厅里坐了一屋子人, 觥筹交错,聊得正酣。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几个洋人,打眼望去, 萧瑜只认识周光伟夫妇, 进门的脚步不禁就这么顿住了。
  众人见她, 亦是诧异收声。
  萧二小姐和云老板的关系在上海滩传的风风雨雨,如今还是头一回让大家真眼看见,不禁窃窃私语, 神色各异。
  坐在众人之间的梁瑾欣喜起身:“萧萧,你回来——”
  话没说完, 却是被周光伟制止了, 他不动声色按住了梁瑾的肩膀,笑呵呵道:
  “萧二小姐来迟了,快快入座, 可是要自罚三杯啊!”
  萧瑜进门时自然而然,明显是主人之姿,但周光伟偏要把她说成是来客,可谓是欲盖弥彰。
  梁瑾眉头微皱,开口解释,“萧萧,你先坐,我来替你介绍。”
  萧瑜意味深长的看了周光伟一眼,心如明镜,只觉好笑。
  她没下这个台阶,也没给这个面子,轻声一笑,不冷不淡:
  “我回来路上有些晕车,回里间躺会儿,就不招待了,诸位随意。”
  说罢转身便走了。
  萧瑜这话也不是托词,她回卧房以后就躺了下去,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边一沉,有人坐上了床来。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的,柔柔的,似有似无。
  旦角那一双手,十指纤纤,柔若无骨,千娇百媚缠入人心,萧瑜耐不住假寐,缓缓睁开双眼。
  暮色西沉,屋内昏黄欲晚,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彼此,四周安静至极。
  她方才睡醒,嗓子不清爽,低哑着问道:“都走了?”
  他轻声应着,有些笑意:“生气了?”
  她嗤笑一声,对此不屑回答,“周光伟呢?”
  “也走了。”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解释,“周哥只是怕大家尴尬,没有旁的意思,我说过他了,你不要怪他。”
  她勉强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这些年周光伟对于梁瑾可谓是尽心尽力,所有演出事宜,亲力亲为,任劳任怨。当初燕子胡同两人那段谈话,他们在梁瑾面前都默契的不曾提过。而她后来与梁瑾二人和好之时,周光伟不曾置喙,但出来进去,客客气气中还是存着一些无声的怨气。
  尤其是之前她一声不响和梁瑾去了庐山,派人知会他时,他还在巡捕房里担惊受怕的报警,故而才有今日这几句龃龉。
  碧云天有今日声名,周光伟至少有一半的功劳,故而他见不得他这精雕细琢的绝世佳作,美玉有瑕,明珠蒙尘。
  毕竟戏子之名多有是非,与有夫之妇牵扯不清,更是罗烂。
  可他也终究只敢有点无声的怨气罢了,没瞧今日连面也不敢见她,面对萧瑜,他且心虚气短着呢。
  “平日里不是不带朋友回来吗,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也是赶巧了,几位聚在了一起,不好推脱,本没料到你今日回来。”
  萧瑜叹了口气:“要是连你这里也不是清净地,我可真要躲到天边儿去了。”
  她倒不在乎外界如何传闻,她只想进到这小雅轩后,不必再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做假模假样的戏了。
  “我自是知晓的,只是这次实在是特殊。”
  梁瑾知她心里不顺,好声好气的哄着,给她介绍今日这局儿都有谁:
  “周哥兰姐你是知道的,还有齐先生、魏先生,都是之前随我赴美的,那一对年轻的少年,是我之前同你讲过我收的弟子,是叶家的兄妹莲笙、莲叶,还有增师叔,梅师兄......”
  一大圈挨个说下来占了梨园界半壁江山,萧瑜也没打算个个认识,只问:“还有两个洋人是谁?”
  “哦,那是法兰西驻华使馆的两位工作人员,今日本是正经和他们谈事的,谁想到阴差阳错凑了这么大一桌子。”
  萧瑜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他的意图了。
  “你们这是......刚结束访美,又琢磨着赴欧?”
  “嗯,周哥说趁热打铁,况且我也早有这个意愿了,美国巡演是试水之举,西洋歌剧之乡在意大利,艺术之都在法兰西,我是一定要拜访的。”梁瑾坦然道,“这次回来之后,就有不少欧洲驻华使馆给我发来了邀请,我们正在权衡之中。”
  这一刻,他眼里有光芒有希翼,他是发自内心爱着戏的。
  他能得偿所愿,她自然乐见其成。
  这乱世之中,山河动荡,若想心无旁骛追求纯粹的艺术,实属不易。愈是艰难困苦,愈发不能放弃优雅艺术,愈是国难当头,愈发不能丢下民族精粹。
  只是,并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而这其中界限,也是十分模糊的。
  月余前,谢景澜带了一个年轻人来到她的面前,是来求情的。
  那年轻人叫楚荆,是《民生时报》的前任记者,之所以被开除,是因为他连写了数篇文章抨击碧云天,直言戏子误国,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偌大上海谁不知道得罪了云老板就是得罪了萧二小姐,哪家报社还敢再用他,而这种小事甚至连传都传不到萧瑜的耳朵里。
  这年轻人也是个硬骨头,不肯低头,但还是被谢景澜强行拉了过来。他是楚汉的弟弟,而楚汉已于去年在广州遇害,若他再这样莽撞下去,迟早也会招来祸患。
  萧瑜不置可否:“他的报道我看过了,没什么对,也没什么不对,年轻人敢直言不讳的发声,那么这个国家终究还是有希望的。”
  眼见楚荆面露欣喜,她却又直接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但你所写所思究竟又是什么?云老板说得很有道理,若论戏子误国,那政客军人何在?这国家,这民族会因为他唱几场戏而亡吗?你真有这股子忿忿不平报国之志,不如用在该用的地方去。你想重回报社,或者重新操笔,这很简单,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看在你哥哥的份上,我不会为难你。但我希望你能回去好好想想,你究竟想用手中这支笔写什么?是真正振聋发聩唤醒民众的声音,还是只会盯着那些名流八卦写些愤青之言。”
  楚荆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胡乱的向她鞠了一躬,转身跑了。
  只留萧瑜和谢景澜无奈相对。
  洪流之中,众生迷茫,能够找到一条路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已经是万分难得了。
  然而这些细枝末节萧瑜并不打算与梁瑾详说,此时此刻她只是问道:
  “几时动身?”
  梁瑾失笑:“早得很呢,少则半年,多则一载,这一切不过刚刚开始谋划。”
  “这么说你还是能留下来过个年的?”
  “当然。”
  “那就好。”萧瑜笑道,“过几日阿绣也能回来,咱们几个许久没聚齐过了。”
  ......
  阿绣已有好几年没有回上海过年了,大学二年级起,通过学校老师介绍,她在北平外事局做临时的翻译工作,之前每一个假期她的时间都排得非常满,霍锦宁去北平陪过她过年一次,剩下都是在谢玄康夫妇家中度过的。
  今年谢玄康与王渝同下江南考察古建筑遗迹,阿绣也辞去了翻译工作,向学校申请了提前毕业,然而这个冬天,她终究还是不能回上海了。
  北平东城区的王家别墅,客厅中放满了行李,下人们忙进忙出的收拾东西。
  月初,王维国先生从南京回返,他已被任命为驻国联中国代表,并将特派出席国联行政院年度全体大会,不日将偕同夫人姚韵怡启程赶赴日内瓦。
  阿绣陪着姚韵怡在卧室内收拾东西,姚韵怡一边叠着衣服,一边嗔道:
  “你这孩子,去欧洲路途遥远,怎么只带这几件衣裳。”
  阿绣抿嘴浅笑:“不妨事,韵姨您也说巴黎的时装比国内要时髦得多,到了那边不是可以再添置?”
  “这倒也是。”姚韵怡笑了笑,旋即有些担忧道:“小阿绣,你真的想好了吗,要跟着我们去欧洲?”
  这一次出使国联,阿绣将作为随员秘书与王维国夫妇同行,这其中固然有霍锦宁的引荐,但更多是阿绣凭自己的专业能力与决心所争取到的,经过这几年的学习与历练,她已经完全有资格胜任这份工作了。
  这些年来姚韵怡陪着丈夫走过不少国家,深知外交工作的艰辛,她与阿绣一见如故,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免不了劝慰道:
  “外交工作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光鲜,国外也不比国内,劳心劳力,而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韵姨,您说的我都知道。”阿绣颔首,“然而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仍然这样选择。维国先生不是也曾说过吗?敢在当今世界,在国际上代表中国发声的人,必然要有一根不卑不亢的傲骨和一颗百折不挠的心。韵姨,我想做这样的人。”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家国羸弱,内忧外患,总要有人忍辱负重,尽心周旋,她选择这条路,从来不是为了光鲜。
  “你呀,怪不得维国一直对你赞不绝口,小阿绣你的胸襟气魄委实难得。”姚韵怡笑着拉起她的手,“可我,却还是为你操心一件事。”
  “韵姨您说。”
  姚韵怡微微颦眉:“此去欧洲少则一年,多则数载,你与锦宁怕是要分隔两地,互不相见了,你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亦或者锦宁他,当真舍得让你走吗?”
  阿绣闻言顿了顿,而后轻轻笑了起来,她垂眸低声道:
  “舍得,却也不舍得,只因我们的心意,是相通的。”
  他二人彼此毕生所求,不是长相厮守,不是花好月圆,而是海清河宴,是国泰民安,是中华大地崭新的明天。
  那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他们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1.二小姐其实是十分护短的,只是她不会同云老板说。
  2.国联,全称国际联盟,是一战《凡尔赛条约》签订后组成的国际组织。成立于1920年1月10日,解散于1946年4月。相当于联合国的前身,官方宗旨是减少武器数量、平息国际纠纷、提高民众的生活水平以及促进国际合作和国际贸易。不过还是把控在西方大国手中,效果甚微。
  3.阿绣想从事外交事业是早在之前万国博览会就有了的目标
  下一章又到了大家期待已久的情节了。
 
 
第97章 
  阿绣与姚韵怡下楼的时候, 霍锦宁已经到了。
  他正在客厅中与王维国聊天,所谈内容, 自然是讨论有关国联调查团的种种。
  “我此去东北, 险些步了张大帅的后尘。”王维国笑道:“去往长春的路上,有人透露给我消息, 日方已经准备在我乘坐的车厢下面安装炸/弹,一旦列车发动就进行引爆。王某人不过是调查团一小小顾问,竟然能得到如此礼遇, 实在惭愧。”
  东北一行,看似饱受礼遇,实则异常凶险。从他们抵达北平准备前往东北的起,日本人就多加阻拦,他们要求调查团走大连水路, 而非走陆路山海关, 唯恐其侵略中国的真相被揭露。而进入东北后, 调查团内所有中方人员也都受到密切监视,甚至三不五时的恐吓暗杀,最终为了保证众人安危, 长春之行不得不得被迫中止。
  提起这等凶险之事,王维国仍是谈笑风生, 俨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其实最初确定王维国担任调查团顾问的时候, 便已有传言日本人会对王维国下手,不少人都通过各种途径告诫过他,但他终究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
  霍锦宁不禁轻叹了一声:“老师您辛苦了。”
  姚韵怡拉着阿绣走了过来:“锦宁此言差矣, 日本人此举正是说明他们有所忌惮,故而我们才必须迎难而上,抽丝剥茧搜寻他们侵华的证据。”
  霍锦宁口中唤了声师母,眼中却是望着阿绣,二人许久不见,不禁相视一笑,眼波流转,万语千言。
  王维国笑道:“夫人说的极是。”
  霍锦宁收回了目光,问道:“那么老师,如今结果究竟如何?”
  “调查团在东北的所见所闻都是日方精心准备的,他们对柳条湖事变的最初现场做了布置改动,还让一些汉奸组成所谓的民意代表团热烈欢迎调查团,宣称伪满洲国的建立是‘民心之所向’。但仍是有些悍不畏死的勇士,冒着生命危险来向我递交请愿书,控诉关东军在东北的暴行,揭露日方的阴谋。我将这些来信作为民意转交给了调查团,并为他们推荐了一些关于说出真相,不为日军所控制的受调查人,向调查团提出了一些日方屡次回避的关键性问题,力争最大限度的挖掘真相。”
  王维国肃容道:“尽管困难重重,但我们终是不负众望。”
  日前,《国联调查团报告书》在东京、南京和日内瓦同时发表,报告指出,日军在柳条湖事变后所采取的军事行动不能被看作是正当防卫,如果没有日军的驻扎和日本官员的活动,满洲国不可能成立,它没有得到当地民众的支持。东北是中国领土一部分,主权属于中国。
  而接下来,他们即将奔赴日内瓦国联总部,参加即将召开的国联行政院针对中日问题的全体大会,为中国的主权与尊严据理力争,抗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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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王家别墅出来,阿绣牵着霍锦宁的手,有些小小的兴奋:“我们去哪里?”
  下个礼拜,王维国夫妇便要动身出国了,为此霍锦宁特意千里迢迢从蜀中赶来送行。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二人这段难得的相处时光,格外弥足珍贵。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阿绣仔细想了想,有些为难的摇头,在北平待了三四年,虽没有什么玩乐之心,但该去的地方也都去过了,一时之间,她想不出两人可以去哪里好。
  “没有关系,可以边走边想,我们有充足的时间。”霍锦宁笑了笑,他推掉了这几天所有的公务,只为能好好的陪一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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