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帝刚说完话,便看到下方的沈邦靖要推辞的神色,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圣旨,你不必请辞。”
“这是元嘉应得的,也是朕的一点补偿,再多的封地也比不上元嘉待朕的一片真心。”想起早晨女孩苍白的小脸趴在床上,十分认真地说着要要永远护着自己的话,他的心中就觉得无比温暖。
“你不必担心朝堂上,元嘉以命护朕,救了朕的性命,这便是功在朝堂,功在社稷,不会有人说什么,你安心就是。”天和帝自然知道沈邦靖在担心什么。
但他不以为然,难道他的性命还不值三千户的食邑和建安郡每年二成的茶税。
沈邦靖听到天和帝如此说,也就不再说什么,直接领旨谢恩;“臣替元嘉谢陛下隆恩。”
他知道这次阿皎舍身救驾,依照天和帝的性子和对阿皎本来的宠爱,这封赏就必不会轻,只是,他从没想过,天和帝这次的手笔会如此之大,让他有些吃惊。
建安郡,他是清楚的。那里是大齐除了浮梁外,最大的产茶地。
而且,建安郡产的茶还多是贡茶,其中以龙凤茶闻名天下。龙凤茶每年的产量极低,专供皇室,朝中大臣也以得到皇帝赏赐的龙凤茶为荣耀。
他在与淑惠长公主成亲之前,依照梁国公府的地位,一年能饮上龙凤茶的日子能有一个月就不算错了。所谓“黄金可求,龙团难求”,便是指得此茶。
除龙凤茶外,建安郡每年还产茶九十五万于斤,虽然大齐的茶税并不重,但茶税依旧是除了盐税外,国库的第二大收入。可想而知,这建安郡一年的茶税会有多少。
便是只抽取其茶税的二成,这一年的钱数也是不可想象。
其实,在大齐,各种爵位的封地食邑内,基本不会出现有茶税和盐税的地方,便是淑惠长公主的封地内,也只有矿冶税。
对于皇室宗亲来说,这封地,能在江南等产粮充足的地方,就已经是帝王开恩了。对于有盐井和茶园的地方想都不敢想。
而且,依照大齐律法,盐税和茶税做多也只能被抽取二成,这已经是极限了。
所以,只这每年建安郡的二成茶税,就足够阿皎奢靡富贵的度过一生了,更别说还有三千户的食邑。
在大齐,三千户的食邑可谓是嫡公主的待遇了,其封地还是在临江郡和建安郡。这样的待遇,甚至很多亲王都比不上。
可以想象,这要这道加封的旨意宣布,必将会遭到一部分朝臣的反对。
不过,既然天和帝已经如此说了,他也不会再推辞。
他的阿皎,用自己的生命护住了眼前的帝王,理应得到其应有的封赏。
虽然,这样的加封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太过厚重。
但在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眼中,这些东西远远比不上女儿的性命和健康的身体。
所以,既然天和帝已经如此说了,他也就不再推辞。
至于,朝堂上的反对声,这便是天和帝的事情了。
他,现在只需要替女儿谢恩就够了。
不过,比起这些封赏,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女儿的身体。这也是他来求见天和帝的初衷,本以为会立刻能见到女儿,却没想到,到现在都还没有见到。
这心情,却也更加焦急。
正在他想像天和帝请旨去见女儿时,帝王的声音又再次在耳边响起。
“元嘉现在还在紫宸宫正殿,你去见她吧。”天和帝也知道沈邦靖请见的目的,将正事讲完后,也不再留人,“在宫门落锁前回去就行。长冀和长映等后日元嘉移居兴庆宫后,再去兴庆宫中看望元嘉吧。”
沈邦靖应诺后,便对着天和帝告退。
出了偏殿后,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焦急地心情,步履匆忙地朝正殿走去。
他进入殿门后,径直朝着里面的寝室走去。
他虽然出入紫宸宫正殿这么多年,但这殿内的寝室确是第一次进入。不过,他也没心情欣赏这帝王奢靡的寝宫,他的目光全在床上的女孩身上。
幼小的女孩趴在这偌大的床上,苍白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正频频地看向外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阿爹。”沈皎看着前方高大的男子,有些意外地叫着。
她没有想到,自己等了好久想要打探消息的阿娘和外祖母没有出现,却看到了自家阿爹。
“阿爹在。”沈邦靖快步走到女儿身边,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关心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可还疼地厉害?”
他看着女儿的脸色比平日的更加苍白,小小的额头上还有些细微的密汗,显然是太过疼痛的缘故。
“没事的阿爹,曹太医的药很好,我觉得伤口比上午好多了,已经不那么痛了。”沈皎安慰着因为担心自己,变得有些手足无措的阿爹,轻声安慰道。
她说得是真的,喝了曹太医的药,又针灸了一段时间,她感觉背后伤口的疼痛感明显好了一半儿,这效果,简直比现代的止痛针还好。
但无奈这伤太重,就是痛感减轻了一半,也还是让她额头上直冒冷汗。
沈邦靖知道女儿是不愿让自己担心,所以将病情往轻了说。作为一个上过战场,受过伤的人,他如何会不了解那种疼痛感,他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
“阿爹今日看完你后,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了,最近都不能来看你了,在阿爹不在的日子里,可要好好喝药,养伤,阿爹希望自己回来后能看到已经恢复健康的元嘉。”
只这一句话,沈皎便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她觉得,从阿娘那都打听不到的消息,也许从阿爹这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紫宸宫偏殿
在沈邦靖离开后,天和帝看着眼前的暗隐,继续问道:“什么时候能收到消息?”
“昨日前往西南调查的三名暗卫就已经出发,现在估计已经到达西南边关,明日清晨信鸽就会带着调查结果回到宫中。”其实,对于核实王毅七年前有没有屠了拓城全城,根本不用到现在的拓城去,只需要在西南边关打听一下就清楚了。如此重大的事情,在西南定会人人皆知。所以,只核实这件事情的话,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
“明日早朝前,消息一定会送到陛下手中。”暗隐保证道。
第44章 处置(二)
紫宸宫正殿
紫檀木制成的龙床,厚重深沉的黑色中泛着淡淡的紫色, 古朴深邃幽静尊贵。灯芯草制成的床垫铺在上面, 柔软而富有弹性, 同时还能内病外治,让人安然入睡。明黄色浮光锦制成的床幔挂在床上, 在阳光的点缀下,光彩浮动,惹人炫目。
沈皎趴在床上,听着父亲的嘱托和告别,心中思索起来。
她的父亲身为梁国公, 又在朝中枢密院中兼任要职,依照律例,根本不可能随意离京。
显然,这是接到了圣旨,而且是刚刚接到的圣旨。毕竟,前两日她可从没听到其要离京的事情。
在这个特殊的时候。若说,自家阿爹的这次出京与此次的刺杀没有关系, 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也许, 比起身为女眷的淑惠长公主, 她的父亲知道的更多。
“阿爹要去哪里?远不远?时间长不长?”沈皎歪着小脑袋,像普通稚童般好奇和不舍地问着身旁的父亲,“阿皎要等多久才能再看到阿爹?”
她知道若是以自己不满六岁的稚龄, 开门见山地直接问父亲他知不知道这次刺杀的真相, 他肯定也会像天和帝那般对自己敷衍过去, 或是干脆绕过。毕竟,一来她的年龄真的太小;二来,在这个时代大部分的男子心中,女孩只要被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关心一下衣裳首饰,学学喜欢的东西,无忧无虑地长大就行了,像这种关乎朝堂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女孩该关心的存在。
所以,她只能让自己以幼童的口吻语气去试探着自己的父亲,希望他不会像天和帝一般敏感,一口回绝。
沈邦靖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中满是好奇和不舍,抚摸着女儿的发顶,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好奇,倒也没有疑心,放缓平日里严肃的语气,尽量温和地答道:“阿爹要去西南边陲,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说到这,沈邦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回答,只是与床上的女孩承诺着,“阿爹会尽快完成差事,早些回来陪你的。”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次前去西南会多长时间返回。毕竟,这次的事情太过复杂和棘手。若只是调查王家和滇国,他相信以皇室暗卫的手段,只要到达西南边城,用不了几日,王家在西南的所作所为和这些年来所积攒的家底实力,甚至是养了多少私兵和西南的军事布防都会被调查的一清二楚。至于滇国的情况,也许会迟上几日,毕竟其不是大齐的领土,行事和语言上并不方便。但这所需要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一个月的时间。
等暗卫将全部的调查结果上呈后,才是这次天和帝处置此事的真正开始。
王家,势必会被从西南彻底拔出。但王家在当地几十年的经营毕竟不容小觑,这么多年在西南做官的官员换了一批又一批,却从没有一个人向朝廷禀告过王家在西南的所作所为,由此可见,王家对西南官场的掌控之严。
再加上这些年其问朝廷索要的粮草兵械,实在是太多,只要拿出其中的三成,就足够其建成一队规模不小的私兵。
所以,要将王家从西南清除,不止是要面对一个王家,还要面对整个西南官场,对王家忠心耿耿的部下和不知数量的私兵。
在清除王家的过程中,必然会发生一场内战,这也是天和帝将他派去西南的原因之一。
他除了要装模做样,让王家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方便暗卫调查,让其放松警惕外。更重要的是观察西南的军事布防,了解西南军队将领对王家的看法和主张,以便作出最合理的战术判断。让大齐花费最少的时间和兵力结束这场动乱。以防止滇国趁大齐内乱,举兵来犯,到时腹背受敌,处境危险。
这,才是天和帝派他前去西南最重要的原因,不然若只是为了让王家放松警惕,又何必非要动用他呢。
他除了是这次刺杀,真正的受害者——阿皎的父亲,调查此事有些名正言顺外,以他这些年征战在外的名声,根本不会让王家放松多少警惕。
所以,从一开始的调查,到最后清除王家在西南的全部势力,这中间要花费多少时间,他自己也不知道。
因此,他无法回答女儿的问题,只能应承女儿尽快完成,而无法说出一个准确的时间。
而且,他前去西南的消息,在明日后就会满朝皆知,这本就不是一个秘密。他的女儿又出不了紫宸宫,这消息也传不出去,倒也无妨。
其实,就算是传了出去,传到王家人的耳中也没有什么,他只是一个心疼女儿的父亲,自请前去西南调查滇国,又有什么不对。
所以,他很是自然的回答了女儿好奇的问话。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沈皎,却觉得自己终于离真相迈开了第一步。
嗯,她的试探成功了。自己这个萌萝莉,果然魅力极大。
对于西南,沈皎还是知道一点的。这还要多亏自家三哥对自己普及崇文馆时,对其中九皇子母族的重点介绍。
王家家主,现任的韩国公是宫中庄贵妃的父亲,四皇子和九皇子的血缘上的外祖父。其长子王毅驻守西南,次子王段现在兵部任职。而崇文馆中,也有两个王家子弟。分别是王毅的嫡次子和王段的嫡长子。
还有便是,王毅的嫡长女嫁给了四皇子勇王,不过淑惠长公主曾经给她普及过,四皇子夫妇的感情并不和睦,且两人成婚多年,勇王府中从未有过子嗣降生,连庶出的都未有。
听说连庄贵妃都对此开始颇有微词了。
尽管王家位高权重,但王家子弟在京中并不受欢迎。她还记得她三哥对她的嘱托是:远离王家人。
除了王家外,她对西南的印象便只剩下她最近新得的那枚桃花色羊脂玉佩的进贡国——滇国。
知道这个国家,也还是因为最近天和帝赏赐给她的东西中,大部分都是由这个国家进贡的。
嗯,一个专产很多宝石的国家,玉石,玛瑙,水晶,翡翠等很多的种类,都在这次的进贡名单中。
王家和滇国,便是她对西南的所有印象。只是,不知道这次刺杀与其有没有关系。
她发现她对官场和朝堂的了解太少了,就是给她线索,她都没有推断真相的能力。
她,要学习的东西太多。
沈皎看着眼前的父亲,放下心中的思绪和自嘲,点了点头,笑着道:“阿皎会好好喝药,好好养病,在家中等着阿爹回来。”
“阿皎舍不得阿爹。”说完,便用自己的脸蹭着父亲宽厚的,十分粗糙的手掌上,有些伤感。
她是真的有些伤感,不想让阿爹离开自己。她这辈子,虽然快长到六岁了,但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两年多,她在江南养病的时间,虽然每年阿爹,阿娘和两个哥哥都会来陪自己小住一段时间,但这些日子加在一起也没多长时间。
她本以为这次回京后,就会一直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却没想到这才没几日,阿爹就要离开自己,而且归期不定。她是真的有些舍不得父亲离开自己。
特别是自己受伤后,她特别希望阿爹阿娘陪在自己身边。也许是又一次经历生死的恐慌感,让她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有些脆弱,而父母能在身边却能给她带来一种来自内心的安全感。
这是任何人,任何东西和权力都无法替代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现在越活越回去,像个孩子一样,受了伤就想依恋在父母身边。其实,她不需要什么安慰的话语,她只想静静地趴在父母身边,就这样,会让她感觉到特别的安心和温暖。
沈邦靖看着对自己依恋的女儿,心中的不舍和愧疚更多,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温和的说道:“阿爹以后每隔十日就给你写一封信,等阿皎好了以后,想阿爹的话给阿爹写信 ,好不好?”
沈皎听着父亲的话语,点了点头应承着。
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到了宫门快落锁的时间,沈邦靖便匆匆离开了。
趴在床上的沈皎又开始重新思考着自己知道的关于西南的所有事情,仍是没有任何头绪。
她知道自己之前对朝局了解的太少,她若想要通过掌控暗卫来主宰自己的命运,首先,她要成为能被天和帝信任的人。而依照国师的批语和自己先后两次救了他的性命,如今,她绝对是天和帝信任的人。
其次,她要有能力去掌控暗卫。这不仅需要对朝堂知之甚详,有足够的魄力和手腕,更要有足够的学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