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歇已然知情,长公主只能扶额,如实相告:“也不全是,还有挺多人觉得你就是死了,高手榜上的排名不过是朝廷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威胁闻风斋加上去用来吓唬人的。”
林歇:“哦?那你家那位靖国公可有说什么?”
长公主放下手,眼神飘忽:“他说……”
林歇充满好奇地“嗯?”了一声
长公主:“他说你即便是真的死了,名字往榜上一挂也足够震慑废帝余孽,更何况你不过是诈死,且陛下近两年为清除废帝余党略有些疯了魔,若在这时候让别人知道你死了,只怕又得再多杀一批趁机冒头的,不利于社稷安稳……”
林歇:“真心话呢?”
长公主捂脸:“他说凭什么你就能脱了俗务一身自由,他还得宿在闻风斋一个月都回不了几次京城。”
林歇:“啧。”
闻风斋的人果然讨人厌。
长公主挪开手露出脸:“所以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林歇换了只手撑着下巴:“自然不是,这件事我前些日子便知道了,昨夜见你一直在苦恼君蕤打人的事情就没提。对了,君蕤的事情如何了?”
长公主提起这件事,脸上露出几分高兴的模样来:“我听了你说的,把那老匹夫与他孙子,还有那日被君蕤打的人一块叫到了书院,一番逼问恐吓,将那几个毛头小子吓得什么都说了。呵,一群无能的窝囊废,蔑视起女人来倒是能耐得很,我直接冠了个藐视皇家的罪名,叫人把他们下了狱,看那老匹夫还有没有心思让我归家教子去。”
林歇听长公主松快的语气,给她泼了盆冷水:“可若是这个时候,有人将君葳在书院里仗势欺人的事情捅了出来,你说礼部尚书,会不会拼着与你同归于尽也要拉你下马?”
长公主一愣:“你说谁?”
“君葳,葳丫头。”
长公主摇头:“怎么可能,葳丫头她……”
林歇打断长公主,将她昨日中午与今天下午遇到的事情说了,并道:“我也才进书院,也不知这件事只是针对我,还是君葳已然习惯了作为郡主在书院里发号施令,但我知道,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所有人都看自己喜好行事的滋味,是会上瘾的。”
林歇也曾在最初扬名时犯过这种错,将她敲打醒的,是她的师父。
林歇想到这点,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握紧了桌上的树枝。
长公主满心儿女,并没有注意到林歇的异样,并很快从君蕤一事得以解决的喜悦中脱离,陷入了新一轮的苦恼。
她忙于朝务,她家驸马忙于闻风斋的消息管理,今上登基不过两年,朝堂才稍稍稳定些,后宫就更不用说了,反正她是不放心把自己的孩子放到宫里养的。
当初君葳君蕤两个说要和林安宁上同一个书院,只因林安宁与林歇为双子,她便起了林歇当初能照料好他们,说不定林安宁也行的念头,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林安宁头部受创失了大半记忆,本身也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而已。
这可怎么办?
长公主陷入了育儿的苦恼之中,甚至有些怀疑:“我究竟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啊?”林歇不懂问题怎么变成了这个。
长公主看了看头顶挂满檐铃的树枝,开始细细回想:“印象中,我是自己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父皇不喜女孩儿太过出众,所以母妃也不曾教过我什么,甚至可以说是放纵我为所欲为。”
“一眨眼我两个孩子都十二岁了,我十二岁在干嘛?”长公主因自己回忆到的内容蹙起眉头:“我在十二岁那年听闻了皇姐远嫁异国客死他乡的消息,说是病死,谁知道真假呢,反正那会儿父皇病重,国内局势紧张,谁会在意一个死在他国的公主。就算有,也是为了谋算我皇姐死后所能带来的利益,压榨干净皇姐最后的一丝价值。”
“对了,从那时起,我便不让人叫我的闺名,我让他们叫我的封号,让他们无时无刻不提醒我,我是这个国家的公主,我若不想被人摆布余生,就得拿出足够的价值。”
长公主自顾自地悟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吗?”
第16章
林歇隐隐预感到了龙凤胎凄惨的未来,倒也不会觉得不忍——寻常人家的孩子还需跌跌撞撞地长大,怎么长公主家的孩子就不行?
这一晚的北宁侯府之中,长公主就这么定下了龙凤胎日后的教育方针。
而远在秀隐山,曾被林歇救过的玉明阙的师妹——岑晴晓跑去药阁找玉明阙。
秀隐山的药阁很大,且七零八乱地堆放着许多柜架,找起人来很是困难。
寻了许久,岑晴晓才在三楼楼梯边找到了正在翻看药籍的玉明阙。
岑晴晓立马站定脚步,好生整理了一下头发衣物,这才朝着玉明阙俏生生地唤了一句:“师兄。”
玉明阙一听到岑晴晓的声音便头痛,奈何岑晴晓是掌门独女,又与他从小一块长大,他便是再头痛,也起不了厌恶的心思,只能想方设法的躲着。
今日的躲藏又以失败告终,玉明阙再也看不下字,只能想想明天该躲到哪里去。
“师兄在看什么?”岑晴晓走到玉明阙身边,弯腰俯身去看玉明阙手上的书册,发现那是一本毒物籍。
玉明阙合上书,起身说道:“随便看看,有什么事吗?”
岑晴晓哪里有什么事,少女怀春,自然是想要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心上人,何须理由。可玉明阙这么问了,她又不好意思说实话,只能随口掰扯:“爹爹不是突然从琴川回来了吗,他找你过去呢。”
岑晴晓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她是玉明阙的师父——秀隐山掌门唯一的孩子,就算撒谎了,知道她心思的掌门也会替她打掩护,免得自己女儿脸上难看。
玉明阙点头,转身下楼:“我这就去。”
“诶!”岑晴晓追上玉明阙:“也不急嘛,我陪你去呀。”
玉明阙脚步不停:“夜色已深,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好吧,我这就回去。”岑晴晓喜欢玉明阙,听玉明阙关心自己,她只想言听计从,又哪里顾得上心底的不舍,于是便在药阁门口停下脚步,目送玉明阙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玉明阙没少被岑晴晓这样欺骗,几次下来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并学会了分辨岑晴晓话语中的真假。
既然知道岑晴晓是在说谎,那他当然不会真的去找师父。
只是他在离开药阁后又想起了林歇的身体情况——他这两日翻找药籍,将和林歇脉象对的上的毒都筛选了出来,只有其中一味毒他拿不准。
沉迷思索的结果就是等玉明阙反应过来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师父的寝院之中。
玉明阙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去请教一下师父,就走到了门外,
这时屋里传来这么一句——
“秀隐山与长夜军也算关系匪浅,你会故意不医治未央?我不信。”
玉明阙停住了脚步,满是错愕的眼就这么直直看向面前的房门
房间里,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正是秀隐山的掌门——岑正明的声音:“你信不信,与我无关。但你若想要通过杀我来引出未央,那你就算错了,长夜军的医师是陈晋,你该去杀他。”
“杀陈晋?我若杀陈晋,无需未央现身,长夜军就能将我揪出来活剐了。”与岑正明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明明是少年音色,却带着阴诡嘶哑的尾音,如同吐信的毒蛇,叫人不寒而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陈晋虽为师兄弟,但却有仇,不然你也不会将他逐出师门,导致寻医阁与秀隐山关系不合,你以为我会听你的鬼话,跑去替你杀人?呵,一肚子肮脏算计,你这样的人居然是秀隐山的掌门,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岑正明丝毫不为那人的话语所动,声音依旧沉稳,充满了信服力:“我与陈晋并非有仇,而是观念不合,他觉得为人医者就该救济天下,我却觉得有些伤患该救,有些伤患那是老天爷要收他们的命,医者若插手救治,那就是行恶。”
少年音消失了片刻,再度出现时,充满了笑意:“这就是你不救未央的理由?”
“是。”
少年音大笑了起来,嘶哑的尾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然后就是利剑回鞘的一声噌响,那人语调轻快道:“好,我姑且信你一次,那你告诉我,除了陈晋,还有杀谁,能将未央引出来”
玉明阙眼底轻颤,却依旧坚定地看着眼前亮着烛光的房门,不曾挪开分毫。
岑正明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在思考问题,还是在迟疑。
最后,岑正明的声音响起,他给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答案——
“庆阳长公主。”
玉明阙垂眸,转身离开了掌门寝院。
.
“姑娘,这是什么?”
连翘已经彻底不来主屋了,早上伺候林歇梳洗打扮的也只有半夏。
这天半夏从林歇的梳妆柜里发现了一对玉葫芦,样式可爱不说,成色也不错。
林歇接过半夏翻出的玉葫芦摸了摸,脸上常挂着的笑意微微收敛。
这是龙凤胎送她的。
林歇幼时曾在长公主府过过一次生辰,这对玉葫芦,是龙凤胎攒了几个月的零花给她买的礼物。
林歇至今记得那对粉雕玉逐的孩子扑进她怀里,举着玉葫芦的可爱模样和他们软糯稚嫩的声音——
“未央姐姐!这是葳葳和蕤蕤!”
“姐姐带着它们!葳葳和蕤蕤就能一直跟着姐姐啦!”
……
“姑娘?”
林歇回过神:“什么?”
半夏:“奴婢瞧这两个玉葫芦好看,不如把它们做成压裙,或是系在奴婢新缝制的缎带上?”
林歇摇头:“不行。”
半夏不解:“为什么呀?”
林歇随手挑了一条缎带,递给半夏,让她给自己系上,并回答:“不行,就是不行。”
就算龙凤胎已经不记得了,她也不会去赌那极小的可能性。
就好像每次杀人,得到的若是灭门的命令,哪怕名单上有懵懂无知的孩童她也会杀掉,绝不心怀侥幸,留下哪怕一个活口。
半夏撇撇嘴,只能把玉葫芦放了回去。
之后几天林歇过得还算顺遂,只是林歇不知道,自己那日站在树下的场景被东苑一个画痴给画了下来。
那张画卷几经流转后被先生没收,此后总有画社的人来找林歇,想给她画幅画像。
林歇婉言拒绝后,又有东苑的学子通过自己在西苑的姐妹给林歇送东西,附带的纸笺上竟还有用词含蓄表达心意的诗句,弄得林歇哭笑不得。
“若是不愿,可千万别勉强自己收下那些东西,夏夙就曾不以为意收过一次,被人好生纠缠。”
机关社里,夏媛媛这般提醒林歇。
林歇听后点点头,庆幸自己不曾心软收下那些东西,并问夏媛媛:“之后那人怎么样了?”
夏媛媛笑道:“还能怎样,你知道夏夙的,那人把夏夙惹急了,夏夙不仅百倍奉还了东西,还将人好一通羞辱。”
夏媛媛说完便咳嗽了起来,喝了好几口茶水才止住了咳。
回来拿东西的夏夙路过拍了拍夏媛媛的背,顺带说了一句:“让你乱念叨我。”
夏媛媛好笑:“我便是不念叨你,也会咳嗽。”
夏夙轻哼一声,又跑出去忙去了。
机关社几个月前得书院批准,接手了书院的一栋旧塔楼,可拿来重新修建改造成机关楼,修建之前机关社就拿出了完整的图纸,因此修建期间只有几个社员轮流去监工,直到近几日塔楼就要完工,机关社才全巢出动,进行最后的检查与调试。
偌大的机关社,顿时就只剩下林歇与夏媛媛两个。
林歇也是这时才知道,机关社为何这般孜孜不倦地研究九曲楼,只因他们改建的机关楼,很大程度上地模仿了九曲楼。
夏夙跑走之后,机关社内又只剩下了林歇与夏媛媛。
就像林歇觉得和夏媛媛聊天很舒服一样,夏媛媛也很喜欢和林歇说话。
加上这几日夏媛媛不曾请过假,两人更是每天下学后都一块待在机关社里喝茶聊天。
夏媛媛喜欢这样的感觉,下午的阳光虽然闷热,但自有清风袭面,带来些许清爽的凉意。杯中茶水滚烫,待稍稍凉些再喝下,茶叶特有的清香与醇厚自口中滑入咽喉,伴随着隔壁琴社传来的悠悠丝竹之声,仿佛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时光悠闲,友人在侧。
夏媛媛也不清楚究竟是她这几日身子确实好些了,还是她舍不得机关社这短暂悠闲的时光,硬撑着不愿离开。
“你那丫鬟呢?”夏媛媛又一次忍下晕眩的感觉,用手撑着额头问了林歇一句。
林歇:“被卫先生叫走了。”
卫先生就是那位教梅班女红的先生。
夏媛媛闭上眼:“你倒是放心她。”
林歇:“卫先生欣赏她的手艺是好事,我又怎能拘着她,倒是你,我才不放心。”
夏媛媛微微睁开眼:“什么?”
下一秒,林歇的掌心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夏媛媛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叫夏媛媛忍不住往上凑了凑。
林歇叹息:“还以为你是个懂事的,竟连难受了也不说一声。”
额头烫得都快能煮鸡蛋了。
夏媛媛笑笑,也不知是否还清醒。
林歇拉着人去了医室,但因为看不见,很难说究竟是她拉着夏媛媛去,还是夏媛媛拉着她去,反正是夏媛媛指的路。
到了医室,书院大夫给夏媛媛把脉写方子,见林歇是个眼瞎的,大夫只能让林歇和夏媛媛在医室里等着,自己起身去抓药熬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