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看看林安宁,胆小地凑到林歇身边,小声说道:“昨日京城里有来信,也有给姑娘你的,奴婢给忘了。”
林歇扶额:“信呢?”
半夏赶紧把信拿了出来,并有些期待地问:“奴婢读给你听?”
半夏坚持不懈学了好一阵子的字,也算小有所成,只是还从来没给林歇念过信。
林歇:“念吧。”
半夏高高兴兴地应了。
信是君葳君蕤寄来的,表面上依旧是问安的内容,附带些听起来很无聊的家常,实际上藏着暗码,讲得完全是另一回事。
半夏慢慢把整封信念完,虽然有些磕碰,但基本都没念错,念完后整个人都很兴奋,像是完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林歇却没这么开心,因为这两封信有些奇怪。
有带暗码,暗码的内容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反了。
他们两个人两封信,但暗码内容是能连起来的,每次君蕤在前,君葳在后。
可是这一次反过来了,变成了君葳在前,君蕤在后。
林歇低头沉思。
一旁的林安宁看着那两封信,突然道:“姐姐也收到了他们的信啊。”
林歇一愣,问她:“你也收到了?”
“嗯。”林安宁慢慢斟酌着说道:“我也是第一次收到他们的信,许是出来太久,他们姐弟二人在京城无聊了吧。”
第一次收到……
林歇坐直了身子,张了张嘴,又复收声。
林安宁看林歇犹豫,连忙道:“姐姐要问什么?”
林歇:“能……能把他们给你的信,念给我听听吗?”
“当然可以。”林安宁让彩衣把信拿出来,也不交给半夏,自己念了一遍。
林歇在心里把这些字一一兑换成暗码,这才笑了。
发自内心的笑容和平日礼貌的浅笑全然不同,轻轻的,像雨后映出的璀璨阳光,让不明所以的林安宁微微呆了神。
——找到长公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准时了!!!(开心到飞起)
————
谢谢是鲤鱼呀、Alice、微雨沉溪三位小天使的地雷!!!(抱起来转圈圈!)
第78章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了起来。
接连下了好几场雨也不见凉快。
春猎的御驾回京也有几天了,朝堂上关于阴楚派来刺客一事吵得不可开交, 先前为劝陛下回京, 满口爽快说回来便支持陛下发兵阴楚的大臣们果然出尔反尔,直说南境战事才了, 南夏降书上承诺割地赔款的正式文书还未抵京, 不宜在这个时候向阴楚发兵。
若这是皇帝陛下一意孤行也就罢了, 按照皇帝的性子,只要被众口一致地劝说, 总能很快就冷静下来,做出利益最大化的决定。
偏偏这次, 有不少被刺客掳走, 或家中有人被掳走甚至被杀害的大臣站到了陛下这边, 导致双方势均力敌, 争论一直没有结果, 陛下也丝毫不见冷静的模样。
主和派为此找了以夏衍为首不管朝政只管打仗的武将和以林渊为首的原三皇子党,想让他们劝说陛下。
毕竟这两派都是纯臣挂的,只要说服他们, 让他们了解就算不打仗,派使臣和阴楚交涉, 同样能得到于国有利的结果,他们就一定能劝陛下打消出兵的念头。
可是谁都想不到, 无论是夏衍还是林渊,都站到了主战派那边。
原三皇子党内部更是因为林渊的决定分裂成了两派,每次上朝, 都像是进了人声鼎沸的菜市场,能争执不休地吵上大半天。
这日无雨,又有与林渊意见相左的两位同僚上门来找林渊,企图劝说,因是关系最好的两个,林渊也没将人拒之门外,只是没说几句他们便吵了起来。
主要是找来的两个同僚和林渊大小声,林渊性子沉稳,便是和人吵也吵不起来,把其中一个同僚气得拂袖而去,另一个连忙追上,将人往回拉。
“你说不过就跑能成什么事?回去回去!”
“回什么回!你没看出他是铁了心要站在陛下那边吗?倒显得我们懦弱怕事了。”
两人拉拉扯扯踩着雨后的积水到了花园,没说两句就听到了一声接着一声木屐踩过地板的声音。
那声音沉稳,缓慢,每一下停顿的间隔都一模一样。
他们不约而同地噤了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来过几次的北宁侯府花园林子里不知何时铺了一条小路。
铺路的木头刷了防蛀防潮的漆,一块接一块,严丝合缝地从林中蜿蜒而出,因昨夜下过雨,今日又是不见日头的阴天,林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看不见人影,显得那声响越发诡异了起来。
明明是白天,两人却感到了一丝害怕,并不知为何都呆在了原地。
恰逢此时,沉甸甸的云稍稍散开,落下几缕金色的暖光,驱散薄雾,这才叫他们看清了小路另一头慢慢走来的人。
那是一个闺阁少女打扮的姑娘。
身着络纱裁制的轻薄襦裙,半透的长裙里衬着深蓝色的底子,如同蒙上了星光的夜空。手里拿着一柄绣绿孔雀图样的长柄团扇,脚下一双从去岁流行到今年的高齿屐,踩着小路,从林中缓缓走出。
那姑娘身后跟着一个抱着伞的丫鬟,圆圆的脸,矮矮的个子,看起来娇憨得紧。
因为隔得远,两位大人都不曾听到这位姑娘与自家丫鬟堪称诡异的对话——
“我是不是缩过头了?半夏说我看着比昨天矮了。”
“我又看不见,怎么知道你是高了矮了。”
“那我往头上拍拍,你听听声音,看看我是不是把自己弄太矮了。”
说着就往自己头上拍了两下。
林歇听后没有回答,而是问:“花园里是不是有两个人?”
木樨看了看:“嗯,与北宁侯交好的邢大人与盛大人。”
林歇又问:“这是第几拨了?”
木樨掰着手指数了数:“第五拨了吧。”
数完又感叹了一句:“当初为了要你这条命,阴楚女帝联合东境部落,如今同样是为了你,镇远侯与北宁侯支持陛下,只为发兵阴楚,你这条命可真是了不得。”
“再了不得也得死。”林歇轻飘飘说完,补充了一句:“而且也不光是为了我。”
木樨好奇:“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林歇淡淡道:“为了……杀掉一个人。”
一个只要他活着,大永就绝无宁日的人。
林歇驱除体内蛊虫后接连睡了几个月。
那几个月她睡得不省人事,她手下的人与君葳姐弟两个却是醒着的,并且做了不少的事。
春猎回来的路上,君葳姐弟送来信件,说是终于找到了长公主的下落,还趁着靖国公不在京城,将长公主给救了出来。
后续事宜不少,直到今天,她总算得到了姐弟二人的消息,可以出府去见他们了。
他们约好了在一处别苑聚头。
这处别苑是君葳名下的,君葳在几个月前将别苑内的人都给换了,并在这几个月里一再筛查,还借了林歇的人,把这里打造得如同铁通一般,确定没有混入闻风斋的人,是绝对安全隐秘的地方。
但也因为闻风斋的人混不进来,这处别苑太过显眼,姐弟两个并没有把救回来的母亲安置在这里,只把这里当做是能密谈的场所。
林歇从马车上下来,被木樨扶着进入了别苑。
君葳和君蕤早早就在这等着林歇,姐弟两个看到林歇走来,便站起了身,朝着林歇迎去。
林歇身边的木樨看着这对姐弟,忍不住感叹:“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林歇:“……不会说话就别说。”
岁月不饶人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未央姐姐。”姐弟俩一左一右拉住了林歇的手,带着林歇坐到了厅内的椅子上。
林歇眨了眨眼,略有些疑惑:“你们俩……是不是长高了?”
被拉手的高度和以往不太一样。
君蕤笑了一声,说道:“我长高了,姐姐没有。”
君葳反驳:“谁说的!我也长高了好吗!”
许是终于找回了母亲,两个人心情都还算不错。
林歇也不问长公主现在在哪,只问她人如何了。
然而问过后,君葳和君蕤都没了声。
林歇奇怪:“怎么了?”
靖国公应该不会伤害长公主才对,可他们姐弟俩的反应,却让林歇的心提了起来。
最后是君蕤开口说道:“母亲失忆了。”
林歇:“失忆?”
君蕤:“不仅是失忆,还被父亲骗了。她现在坚信自己就是当今的陛下,因刺客刺杀失了记忆,未免朝局动荡,父亲找了人在外假扮她,而她则需要每天学习朝堂政务,好早日恢复身份。如今父亲是她唯一信任的人,我们没办法说服她,只能先把她绑走,并在父亲回京之前将她藏起来。”
长公主被灌输了虚假的记忆,误以为自己是当今的皇帝?
林歇想了想便懂了。
靖国公这是想在篡位后直接放长公主出来,即时长公主已经被他哄得谁都不信了,自然也就不会因靖国公的所作所为而厌弃他。
他可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啊。
林歇:“那你们……”
“我们会将母亲送走。”君葳说。
如今的君葳胆子大了不少,丝毫不见曾经怕到在林歇怀里哭泣的模样:“只要一日找不到母亲,父亲就没办法得逞。”
林歇安静了下来。
君葳与君蕤对视一眼,朝着林歇道:“未央姐姐?”
林歇转着手里的团扇:“你们应该知道,我要做的,不仅仅是让他没法得逞。”
——她要靖国公死。
君葳和君蕤顿时没有了声音。
无论多么惧怕多么厌恶,安明德终究是他们的父亲。
林歇笑了笑:“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动手的,只是希望你们不会阻止我。”
君葳眼底闪过迟疑:“我们……”
君蕤接了君葳的话:“不会拦你。”
林歇停下转团扇的动作:“那就继续,按照最开始说好的做。”
在靖国公造反成功后,那个皇位,将交给君葳和君蕤——这便是他们最初起了念头后便定下的计划。
放任靖国公造反,待他成功后,夺取他胜利的果实。
“可如今我们带走了母亲,他还会造反吗?”君葳不确定地问。
毕竟父亲的最终目的,是让母亲登位。
君蕤:“他会。”
君蕤比自己的姐姐更加了解自己的父亲,他知道父亲有将母亲找回来的自信,一定不会就这么放弃自己的计划。
林歇也是这么想的。
交换了消息后,林歇便准备离开了。
离开前姐弟两个给了林歇新的暗码。
林歇想起了他们寄给林安宁的信:“你们故意给安宁也寄了信,就是因为暗码被破解了?”
林歇说完又觉得不对:“你们给我寄信的时候,应该还不知道安宁已经不讨厌我了吧?”
姐弟两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君葳才说道:“暗码是被破解了,之所以也给安宁姐姐寄信,是因为……”
君葳不自在地搓了搓自己的袖口。
君蕤直言道:“是因为我怀疑姐姐。”
他说:“有阵子我向你寄信,内容都被父亲知晓了,你知道的,我姐姐胆子小,所以我就怀疑,是她向父亲告了密。平日里的信都是我模仿她的字迹给你写的,这次我便瞒着她写了两份,把寄给你的那份交由她寄出去,又另外给安宁姐姐送了一份。如果只有你的信被父亲知道了内容,那就是姐姐告密,如果父亲同时知道了两封信的内容,那就是我们的暗码被父亲破解了,所有的信中途都会经过父亲的手。”
林歇:“结果如何?”
君蕤:“结果是两封信都被父亲知道了,父亲不仅派了人去御书院,更急忙回了京城,去了软禁我母亲的地方。”
林歇那封信的暗码提到的内容就是有关御书院的。
说完君蕤也有些紧张地看着林歇,怕林歇觉得他怀疑自己亲姐姐的行为太过无情。
林歇却说:“可有和你姐姐道歉?”
君蕤瞬间松下一口气:“已经道过歉了。”
不然君葳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君葳也说:“我原谅他了,本来我也没他聪明,他谨慎些也是好的。”
林歇笑着摸了摸两个人的头,这才离开。
等别苑里只剩下他们姐弟两个,姐姐捧着茶盏低头不语,身上竟显出了几分沉稳安谧。
弟弟站在廊下抬头看这阴沉压抑的天空。
姐弟两个如今不过十三岁,看着却像是凭空大了好几岁一般。
突然,姐姐对弟弟说:“未央姐姐和父亲真是不一样。”
“嗯。”弟弟附和道:“若是父亲,他绝不会把我们之间的冲突说清楚,他只会给我们画一个大饼,弄得一切都像是为了我们一般。等到事成之后,再问也不问地把自己想杀的人杀掉,假惺惺给我们一个解释搪塞我们。”
姐姐:“只是我不懂,未央姐姐说,父亲拿镇远侯府威胁她,让她无法杀了父亲,难道等父亲事成,未央姐姐就能杀他了吗?”
弟弟转身看向姐姐,问她:“如果是你被人威胁,你会怎么做?”
姐姐:“当然是想办法,让对方无法威胁我。”
弟弟:“比如?”
姐姐:“让威胁我的人消失,或者……把他手上有关我的把柄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