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扬的声调,如同寻得了什么新奇玩意的兴奋孩童。她站起身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突然,她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林歇从头到尾,下得都是盲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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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送饭的人自然是连翘。
半夏远远看到连翘拎着食盒在食堂门口等着,饿了许久的她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脚步也变得轻快了。
林歇听着她的脚步声,越发觉得这世上最好打交道的果然就两种人:一种是复杂到极致的,一种是简单到极致的。
因为都到了极致,扭不回来,不容易改变行事作风与思考方式。
而没到极致的,总是善变,且难以掌控。
等半夏带着林歇走近,看到连翘的模样,半夏着实被吓了一跳。
只见连翘面色糟糕,神色不定,憔悴极了。
半夏拿过食盒,埋怨了一句:“你不是总和我吹嘘自己认识不少人嘛?怎么这么蠢,也不会找别的人来送饭。”
也许是真的身子不适,连翘也没有和平时一样回嘴。
而是安静地跟着她们进了食堂。
从头到尾,连翘都没有抬头直视过林歇。
半夏性子粗察觉不到异常,只当连翘是真的病了,林歇倒是有注意到连翘太过沉默,却也没做出什么表示。
半夏摆好饭菜盛好饭,还没给林歇布菜呢,连翘就拉走了半夏,说是今日从瘸腿婆子那拿了些好茶叶,让半夏与她一块去煮茶。
半夏满心困惑地被拉走了,嘴里还嚷着:“煮茶你自己去不就好了,又不是不认路。”
林歇端着饭碗拿着筷子,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试试运气,看看自己能不能在看不到盘子在哪的情况下夹到盘子里的菜。
“要帮忙吗?”
夏夙不知从哪又冒了出来。
林歇赶紧就把自己的碗筷递了过去:“要的要的,有劳了。”
夏夙接过碗筷:“作为答谢,你要请我吃饭啊。”
林歇一口答应:“好。”
夏夙替林歇盛好菜,把碗筷还给林歇,然后又拿起了自己的碗筷,盛好了饭,也盛走了林歇半盅汤。
食堂的人越来越多,因林歇与梅班的姑娘们关系越来越好,时不时就能见到梅班的姑娘路过与林歇打招呼。
夏夙见了,低头喝了口还没凉透的鸽子汤:“不错嘛,昨日还没一个人理你呢。”
林歇:“我昨天是第一次来,大家都不熟悉,自然说不上话。”
夏夙:“那你今天也才第二次来呀。”
林歇:“许是我讨人喜欢吧。”
夏夙差点没被第二口汤给呛到。
二人一边吃喝一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便是突然安静下来也不会显得不自在。
待又一个梅班的姑娘路过,夏夙说了句:“其实,你若不是和我坐一块,此刻你的周边,应该能坐满了那些与你打招呼的人。”
林歇随口:“是吗。”
夏夙笑着:“如何?可有后悔?”
林歇:“你是书院里第一个来与我说话的,若是就此与你疏远,我才会后悔。”
夏夙一愣,随即轻笑出声:“你这小嘴儿可真会说话。”
林歇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夏夙。”
昨日中午离开食堂前两人交换了姓名,因都没有字,所有她们是直接唤对方的名。
夏夙:“嗯?”
林歇:“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经常去花柳巷?”
夏夙刚刚那句话简直和她在烟花之地,从揽着烟花女子的嫖客口中听到的一模一样,连语气都对上了。
至于林歇为什么会去烟花之地,那就是长夜军前辈们做下的又一桩杰作了。
他们当然不是逼着林歇去卖身,而是假借“必须习惯”为名,把她扔去那些地方做了一阵子的粗使丫鬟,还为了保证她的“安全”,把她打扮得要多丑有多丑,令人看了就倒胃口。
偏这样了还不算完,他们还总让林歇去观摩,从听墙角到看现场,让林歇从羞愤欲死到一脸麻木,反正林歇现在对着再羞耻的事情都能面不改色,淡定的跟块木头一样,杀起目标人物来和平时无异,前辈们还总称他们这是教育成功了,让林歇每每听到,都想往他们身上也捅几刀。
花柳巷是京城有名的寻花问柳之地,夏夙一听就听懂了林歇是什么意思,非但没有丝毫被冒犯的羞恼,反而是笑得整个人都快滚到桌子下头去了。
夏夙止不住笑意,林歇也没管。
却不想惹了旁人埋怨——
“既是借住在镇远将军府的姑娘,行事也该注意些,这般失态,成何体统。”
其实夏夙还是很克制的,就算爆笑也不至于到引人侧目的地步,这都有人上赶着来找怼,夏夙不回击是真对不起她这嘴毒的名头了。
“哪家的姑娘这么有体统,对着旁人评头论足,我这也是生平仅见了。”夏夙收了笑声,脸上却还带着笑意,配着这番话,听着真是格外欠抽。
却不想那人也不纠缠,虽面上不好看,但还是忍了下来,说道:“失礼了,只是觉得将军府的家教不该是这样的,我想夏姑娘也是受了旁人影响,若是如此,还是离那起子没教养的远些比较好,没得拖累了夏姑娘身后的将军府。”
夏夙此刻身边有谁,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夏夙脸上笑意收敛,意识到对方是冲着林歇来的,不过在拿她做筏子罢了。
于是夏夙说话也越发难听了起来:“姑娘厉害了,竟然还知道将军家的家教如何,唉,你倒是和我说说,你这是怀着什么心思,才把我家的事打听得这么清楚呀?”
“你!”那姑娘头上簪着一朵红玛瑙攒成的头花,此刻涨红了脸,那颜色竟快比过头上的玛瑙花了。
夏夙:“说呀,怎么不说了?我什么呀?”
那姑娘哼了一声:“你这般替她说话,她可有开口说一句?夏姑娘可别白白做了别人手中的刀,脏了自己成全了别人。”
夏夙冷笑,随后看向林歇:“林歇,人让你说话呢。”
林歇歪头想了想,然后开口:“一句。”
夏夙和那姑娘都愣住了,最后是夏夙先想起那姑娘指责林歇时说的话,又一次笑疯了。
她不是让林歇说一句吗?那林歇就说“一句”咯。
那姑娘也反应过来,意识到林歇的耍弄之意,又发现四周除了夏夙,还有旁的人也听懂了林歇的话笑出了声,顿时羞愤不已。
她气急了想要上前,却被夏夙无意间瞥来的一眼吓得停了脚,这才想起夏夙也算将门出身,动起手来她才吃亏,最终只得撂下句狠话,气愤地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篇古言的女主终于可以理所当然地做个在床上和男主较劲的老司机了,不用羞涩真好(一脸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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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作者家里人生日,作者出门吃饭回家太晚了,太困码不出字,所以16号的更新可能要到下午才有(躺平任搓)
第12章
与夏衍一桌吃饭的少年看夏夙与林歇轻易就怼走了来挑事儿的红玛瑙姑娘,松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坐下后看对面的夏衍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吃着食堂饭菜,都有些佩服他了。
“你怎么能这么淡定?”
夏衍:“那是夏夙。”
少年:“啊?”
夏衍:“没人能欺负的了她。”
“那倒是。”少年拿起筷子吃饭,随即忍不住痴笑出声:“她羞辱人的样子真可爱。”
夏衍:“……”
夏衍没再去管对面陷入花痴的少年,但也没有就这么低下头去吃饭,而是看了看夏夙那边。
只见夏夙又拿起来筷子,开开心心地蹭起了北宁侯府大姑娘家的饭菜,而那位眼睛上绑了缎带的大姑娘也是继续吃起了饭。
丝毫没有被刚刚的插曲影响到。
夏衍听少年说过,这位北宁侯府家的大姑娘与他们家二姑娘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夏衍没见过林安宁,所以对于林歇的样貌,属于初见。
那是一张看起来温婉清秀的脸庞,肌肤如雪净白,唇似海棠红艳,一头青丝长发用简单的玉冠束起,虽然看不见眼睛,但夏衍猜想,能容忍夏夙的人,哪怕眼盲,也应该会有一双总是含着笑意,清澈好看的眼。
夏衍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吃饭。
这时对面的少年也花痴完了,他想起件事,问夏衍:“昨天下午你是不是没出去?”
夏衍:“嗯。”
少年凑过来,小声道:“所以昨天早上,在城外有人行刺陛下,突然冒出来护驾那批人,是你的?”
夏衍一脸平静:“不是。”
少年:“少骗人了,要真不是你,你昨日下午干嘛躲在书院里不出去,我也不瞒你,陛下特地叫了我爹去查,今早我爹又特地叫了我去问话,我听着……十有**就是查到你头上了。”
少年名唤君鹤阳,出身康王府,康王是皇帝的五弟,与皇帝一母同胞不说,当初废帝登基,也是多亏了康王,当时还是三皇子的皇帝才没被废帝给直接杀了,而仅仅只是圈禁,这也让皇帝有了绝地反击的机会,因此康王十分得皇帝信任,在朝中地位也不低。
君鹤阳出身尊贵,虽然脑子是一等一的聪明,但性情难免有些飞扬,说起话来也不知谨慎:“你知道的,陛下手中有一支手眼通天的长夜军,但这次陛下却没叫长夜军去找你,而是叫了我爹,这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夏衍看向君鹤阳。
君鹤阳脸上扬起笑容,继续道:“我一向猜得准,你信不信,陛下要找你和你的兵,多半是看上了你的实力,想要将你培养起来,与长夜军打对台。”
和长夜军,打对台吗?
听起来不错。
但是。
夏衍:“不行。”
君鹤阳:“为什么?”
镇远军虽然被裁减了大半,且如今的军务也仅仅只是让大将军四处督查换防练兵检阅,但那可是镇远军!
近百年来第一个重拾“镇远”之名,让四境各国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
根基犹在,难道还怕区区一个长夜军吗?
夏衍:“镇远军是用来杀外敌护国土,不是用来自砍手足的,而且你怎么知道,陛下想要找人与长夜军抗衡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厌弃了长夜军?”
夏衍从不觉得长夜军行事背后没有陛下的意思,只是所有人都自欺欺人,将惧怕谩骂对准了长夜军罢了。
这么好用又不会弄脏自己的刀,陛下怎么可能放弃,多半只是一时兴起,过了就没了。
这个时候冒头,不划算。
君鹤阳听了也没有立刻反驳,而是低头想了想,最后说道:“行吧,需要我和我爹说一声吗?”
夏衍:“不用。”
藏住了反而不自然,不如先在陛下那里,留个名字。
林歇并不知道离她不远的地方,居然有人打心里为臭名昭著的长夜军说了句公道话。
此刻的她正让半夏和连翘两个去食堂隔壁吃饭——那里是专门给各府送饭的下人们吃饭的地方。
等半夏和连翘走了,夏夙动作自然地拿起半夏刚刚拿来的茶壶,给林歇倒了杯茶,问道:“你那两个丫鬟在你这一直都是这么乖的吗?”
林歇:“那倒不是,我很少拘着她们,平日里虽然听话,但也是口无遮拦,也就刚刚特别安静罢了,可能是怕在你面前给我丢脸才这么安静的吧。”
夏夙将茶杯塞进林歇手里,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未必。”
林歇:“怎么说?”
夏夙转着茶杯也不喝,主要是她比较挑嘴,这茶汤颜色一看就不行,她喝不下嘴,也就拿着装装样子:“昨日我见你之前,曾与她们发生过口角。之后我走得快,没在你这遇上她们,刚刚见着,我看那两个丫鬟一脸惊讶应该是认出我了,可却乖乖巧巧,一句话都没说。”
林歇不知道这件事,此刻听了,也说了句:“啊,是有些反常。”
夏夙挑眉:“你还真是无所谓啊。”
林歇笑笑:“她们没那个胆子谋害我性命,我也没办法换了她们,若她们真想做什么,就随她们去吧,热闹些也好。”
夏夙头一次见着这么豁达的,忍不住发出了和长公主一样的感叹:“我要是再给你找串佛珠,你能直接出家了吧。”
林歇无奈:“你们怎么都喜欢这么说。”
像她这样满身鲜血的人,哪尊神佛肯渡?
连翘中午之后就回去了,半夏乖巧寡言的状态维持了一个下午,但也就只是一个下午。
下午最后一堂女红课上,半夏因为林歇看不见,就接过绣绷替林歇绣,而林歇也是真的对刺绣一窍不通,乐得在一旁发呆走神。
绣到一半先生路过,看见半夏手里绣出的花样,立时就站在半夏身边不动了。
待到这堂课快结束的时候,半夏的绣品被先生拿着夸了又夸,之后半夏就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开开心心地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林歇听着耳边半夏嘈杂的声音,心里感叹:真是好哄啊……
课后夏夙就带着林歇去了机关社,半夏没去,她被女红课的先生借走了。
机关社的人都挺内向的,见了林歇也就打了声招呼,没有谁会主动上来说话,倒不是他们对林歇有意见,而是他们对对方也是如此,安安静静,比起交流更喜欢专注手上的精巧器械或图纸。
夏夙拉着林歇去了一旁,给她泡了好茶,也不说让她去做什么,就拉着她谈天闲聊。
这期间陆续会有人来找夏夙问问题,林歇听着,越听越不对劲。
待到又一个提问的人走开,她迟疑地问夏夙:“你们这是在研究……九曲机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