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穷。”郁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二十块钱的平光镜。”
拉了拉廉价的衣领子:“三十块钱的地摊货。”
又扯了扯长裤:“五十块钱的淘宝货。”
最后一脸平静道:“全身上下的衣服加起来不超过两百块钱。”
迟芒:“……”
大神,你脸不会疼的吗?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平时穿的都是什么牌子的衣服。
迟爸迟妈还有工作, 早早出门,家里就剩迟芒, 她在门口站了好久。
郁却先开口:“你家人不在?”
“嗯。”迟芒闷闷点头, “上班去了, 走之前还给我的新家教准备了好多零食水果。”
谁知道她的新家教不仅不缺零食水果,以前每个礼拜还会往她冰箱里塞一堆, 吃不完就扔,丝毫也不心疼,大款大得没边际。
郁却抬手摘下遮掩用的眼镜,揉了揉耳朵, 临时买的眼镜镜架没磨平,边缘多出来的一片片塑料磨得他耳朵疼。
揉一下,再揉一下。
迟芒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忍不住想踮脚看看他耳朵:“大神, 你耳朵怎么了?”
郁却动作停住, 垂着眸子睇她,若无其事:“没什么……你打算让你的新老师一直站在门口?”
迟芒噎了噎, 不情不愿地让他进来。
这次,家里有他能穿的拖鞋。
迟芒注意着他的鞋子, 看起来真像是廉价货。
郁却今天发什么烧?为了给她补课,特地买麻袋套身上?
她感到非常窒息,他买衣服装穷就算了,竟然还买一副平光镜戴着?看起来虽然的确多了几分凡人的气息,但他那一身矜持清贵的气质,就算是三十块的地摊货也没办法遮掩啊。
她一边往客厅走,一边自言自语:“我爸妈要是看见你,绝对不信你穷得一边打工一边上学……”
她越想越不放心,才走到客厅就原地转了个圈圈,苦恼得直拽头发:“爸妈要是都不相信的话,肯定会生气,也肯定会对大神印象不好,这样不行,不行。”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旁观郁却,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丝毫不担心会被人拆穿不甚走心的伪装。
这种忧虑持续到郁却进了她卧室。
迟芒坐在书桌前,挂了母亲给她打的电话,迟妈妈问她新家教怎么样,她支支吾吾说很好,迟妈妈就放心了。
但迟芒不放心。
她的卧室,被郁却看见啦!!!
迟芒从数学题里抬起头,郁却就坐在她身侧,察觉到她的动静,偏头,一脸淡然。
“怎么?”。
迟芒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大神,你渴吗?”
郁却若有所思盯着她,倏地勾了下唇角:“你紧张什么?”
他不常笑,虽然偶尔会冷笑或者嘲笑,但是像今天这样冰雪融化似的笑,着实少见。
迟芒跑神一秒钟,又肃着脸说:“没有,我突然渴了……我出去倒杯水。”
她站起来时膝盖不小心撞到椅子边,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偏偏她不敢耽搁时间,兔子似的窜出门。
门合上,她捂着脸蹲下去,手心发烫。
卧室啊。
这是她的卧室啊。
郁却现在就坐在她卧室里。
迟芒把脸埋进手心,使劲摇头。
早知道再收拾收拾了,还可以从母亲那里借瓶香水喷洒一下,可是现在来不及了。
迟芒脑子这会儿派不上什么用场,她只好临时找宁可戴救急,把现状简单说明了一番,宁可戴回复得也快。
【宁可戴:却神装穷也要跑去给你补课???】【迟芒:嗯,没错。】
【宁可戴:……】
那头沉默了很久很久。
【宁可戴:接受吧。】
【迟芒:???】
【宁可戴:你想让却神给你补课么?】迟芒按手机的手停住了。
扪心自问,她想不想让郁却给她补课?从能力、效率各方面来说,多少人对郁却求之不得,她当然也不例外,对正常人来说,郁却的补课,就像是某位大人物突然提出要去你家里坐坐一样,荣幸之至,蓬荜生辉。
她沉重地回了个想,宁可戴下一秒消息就来了。
【宁可戴:那就行了,你之前不就是觉得却神不求回报给你补课,你过意不去么?现在你爸妈出工资,却神也乐意接受工资,你为什么不接受?谁都不欠谁啊。】迟芒第一反应是,宁可戴这条消息其实早就打好了,就等她回复她“想”的吧…
但细细一想宁可戴说得也没错,迟芒原先的顾虑就是觉得自己欠郁却的,她不想欠他,心里不由产生排斥心理,如今倒也好,双方自愿,各有所得。
完全没问题啊!
于是,迟芒安心回去虚心接受大神亲切的指导。
中间休息时间,迟芒假装认真看书,余光却在偷偷打量郁却。
郁却似乎没睡醒,靠着椅子半阖眸,睫毛密密垂下,看起来真像是昏昏欲睡的慵懒模样。
迟芒多看了他几眼,忽然注意到他耳尖的不对劲。
她愣了下,想起在门边时他抬手揉耳朵的动作,心里一动,看看他似乎睡着的面容,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他身后,俯身,悄悄观察着他的耳朵。
白皙耳廓红红的,架眼镜那块皮肤甚至冒出淡淡的血丝,仿佛只要再揉一揉,血丝就要崩裂。
她心头发紧,不由自主伸手触碰了下他的耳尖。
凉凉的。
迟芒手指一顿。
“摸什么?”郁却骤然开口,嗓音还带着几分倦意。
。
迟芒被吓得狠狠后退,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好在郁却反应极快,转眼就转着椅子掉了个面,伸手拽住她手腕,生生将她拽到他身前。
迟芒为稳住身体,只能凭借惯性将手按到他肩上,呼吸静了下来。
寂静半晌,迟芒才松开手,有些呼吸困难地开口转移话题:“那个,大神,我刚刚看见你的耳朵好像,受伤了……”
所以她不是故意摸他耳朵的。
郁却抬手想摸耳朵,被迟芒急忙拦住。
“不行,不能再摸了,再摸很有可能破皮的。”迟芒很认真,“你等一下,我家有药,我去给你拿。”
药很快就拿来,郁却将耳边的头发全捋到而后,一只手固定头发,另一只手沾着药膏,似乎无从下手,他又看不见耳朵上的伤。
迟芒纠结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鼓着胆子说她帮他擦药。
郁却唇边闪现淡淡的笑,不动声色地嗯了声。
迟芒沾着药膏,揉到他耳朵上,力气不大,慢慢地揉,没多久,他耳朵就被她揉热了。
空气清净,房间里弥漫着少女独特的香气,混合着丝丝缕缕的药味,让人心思放松下来。
迟芒没察觉到他柔化的眼神,擦完药,她习惯性地拉了拉他耳尖,凑过去吹了吹气。
郁却身体微僵。
迟芒毫无所觉,拧上药膏盖子,就要去洗手。
郁却蓦然伸手,抓住她的手指。
迟芒站在原地,茫茫然回头看他,又看了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郁却眼神深深,面上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声音格外冷静:“另一只耳朵也有点疼。”
两只耳朵都擦完药,迟芒安静地去浴室洗手,出来时安思忽然给她打了个电话。
安思说斯坦走丢了,她在路上刚好碰见,斯坦现在黏在她那儿不肯走,问迟芒有没有时间去接一下斯坦。
迟芒便和郁却一块儿去接斯坦。
斯坦清明节之前就被郁却大哥接回去了,约摸是上课时间,迟芒没碰见郁则,得知斯坦被接走时,她还怅然了许久。
安思这会儿正在商场的休息凳子上,买了根香肠耐心地喂斯坦。
迟芒和郁却到的时候斯坦刚好吃完一根香肠,舒舒服服地躺在安思大腿上求撸,嗓子里呼噜声离得老远迟芒都听见了。
瞧见他们,安思挑了下眉,对迟芒说:“我以为就你一个来。”
迟芒囧了下。
安思瞧了眼郁却,诧异:“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穿的……你卡被冻了?”
郁却没什么大的反应,迟芒反而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眼神乱闪。
安思明白个中怕是有不太好说的缘由,没深究,看了下表,站起身,将斯坦放到她怀里:“不多说了,我等会儿还有个病人,不能再耽搁了。”
又说了两句,安思就先离开了。
匆匆一见,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分开了。
迟芒和郁却对视一眼,她举着斯坦,迟疑道:“大神,斯坦怎么办呀?”
郁却不着痕迹往后退一步:“你说什么?我不认识这东西。”
迟芒:“……”
看来郁却是真的不喜欢小动物。
她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给你哥哥打电话,让你哥哥来接一下斯坦呀。”
让郁则来接斯坦?
郁却面无表情:“接什么?他自己弄丢的,就要学会自己找回去,这么多次从没长过记性,蠢死了。”
迟芒心想郁却这话说的,他大哥在他嘴里怎么感觉像个未成年小屁孩呢?
最后经过一番商量,斯坦决定留在迟芒家,猫粮猫窝猫玩具之类的东西都是郁却买好的。
迟芒回家时带着一堆东西,迟妈妈惊讶极了,问她怎么回事。
迟芒解释说:“朋友有点事,所以就把他家的猫寄给我养几天啦。”
斯坦通灵性,当天就把迟爸爸迟妈妈哄的心肝心肝地叫。
迟芒第一次发现她在家里的地位岌岌可危,那能怎么办呢?自己带回来的猫,自己得养着呗。
借着这茬,迟芒说了另一件事。
“是这样,妈,我今天看见小老师了,他说他就住在我们学校附近,我就想,学校离我们家好远,小老师给我补完课晚上还要自己回家,多不方便,每次都让人家跑那么远,我有些过意不去……”
迟妈妈细想了一下,也觉得这事儿有些麻烦。
迟芒趁机提议:“我想了一下,以后我可以周五下午回家,周六晚上回学校,小老师周六还可以打一天工,周日也可以给我补一整天的课,我们住的也挺近,省下来的时间还可以多学习。”
迟妈妈思索后,觉得这样甚好,就这么决定了。
末了,迟妈妈突然问:“对了,家教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迟芒也是一脸茫然:“妈,你请的家教,你不知道人家是男孩子女孩子吗?”
迟妈妈理直气壮:“那是医院同事给我介绍的,说特别靠谱,我就和你家教加了微信,也忘了问人家性别……男孩子女孩子?要是男孩子的话,咱们再考虑考虑吧?”
“女孩子。”迟芒果断道,“妈,是女孩子。”
“哦,女孩子啊,真是太辛苦了。”
迟芒惭愧地反省了三分钟。
为了大神,她居然都学会骗自己妈妈了。
傍晚,她先回了趟学校,走之前只记得带数学,英语书忘带回来,英语有篇要背的课文,周一上课要提问的。
拿完书,迟芒抱着斯坦慢悠悠晃到后门,刚从大门出来,就看见巷子里有几个人围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
四五个女生围着中间那个女生,中间的低着头,被人推来推去,一声不吭,头发披散下来,看不清脸。
“不要脸”
“小三”
“神经病”
“怎么还有脸留在这”
……
中间的女生无论被如何对待都一言不发,任人欺辱,身体浮萍似的被人推来推去。
迟芒驻足,回头,脆生生喊:“保安叔叔,这里好像有人打架呀。”
前面那群女生一听这话,脸色骤变,回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匆匆离开。
保安大叔出来只看见她们走掉的背影,嘀咕两声便回去了。
迟芒走到那女生旁边,温声道:“你没事吧?”
女生不说话。
迟芒也不在意,抱着斯坦就越过她,准备走人。
擦肩而过时,她听见那个女生嘶哑的声音。
“迟芒,你真讨厌。”
迟芒脚步一顿。
“真是讨厌,讨厌死了……”女生不停重复着这句话,越说声音越颤抖,说到最后甚至带着崩溃的哭声,“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心,真虚伪!”
迟芒回头,静静站在原地:“路欣欣,要是我知道是你,肯定不会管你怎么样。”
路欣欣颤抖的身体僵住了。
迟芒不理她,继续往前走。
快到巷口时,路欣欣忽然追了上来,用力拉住她胳膊。
迟芒不防,被拉的踉跄,手心忽地被塞了个坚硬冰凉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支钢笔。
她以前丢失的那根?
路欣欣红着眼睛看她:“从你买下最后这支钢笔的那天,我就特别讨厌你。”
迟芒皱起眉,不是很懂她的逻辑。
“你果然不记得了。”路欣欣露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笑,“你真讨厌。”
迟芒面无表情:“除了这句话,你还有其他词么?”
“没有了。”路欣欣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反正你什么都不记得。”
她没再说什么,拉拉衣领,转身走了。
迟芒莫名其妙,低头看看钢笔。
原来钢笔果然是路欣欣拿走的?那耳机也是吗?
还有,她说什么最后一支钢笔?什么记得不记得的?
她把这事说给宁可戴听,宁可戴注意的重点却是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