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意。”王星辉没意见,他姐也没个固定工作,手里也不宽裕。再说给他爸养老,本来也就是他的责任。
“好,那来说第二条,咱爸这身体不好,你们都说是腰肌劳损,我就当他是腰肌劳损。但是老年人的身体谁也说不准。说点不好听的,万一要是哪天突然过去了,你王星辉,包括咱妈阮二妮,谁也不能来向我找后帐,对我横加指责。这一条,你也同意吧?”
王星辉失笑,“姐你想的也太多了吧?”
“想多想少先放一边,你就说你同意不同意吧!”
“同意同意。”王星辉真心觉得他姐小题大做,他爸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难道他还会跑来指责是她没把爸照顾好吗?
王星辉觉得自己是没这个脸的,毕竟他姐是把他爸接受下来,而他却要把老爸送出去。
“做的多了不怕,就怕做少了到时候扯皮。楼下刘奶奶家,她家老爷子去世时只有老二在身边,几兄妹嫌老爹过世老二没有及时通知,在葬礼上就打起来了。这叫有备无患,你还民警呢!保留证据懂不懂?”
第6章 变成鬼的王老头
王星辉初八要上班,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就这样王国栋算是在闺女家正式住下了。
第三天闺女给他拿来一把夜壶:“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用夜壶。”
“用夜壶太麻烦,还得洗。”王国栋呐呐地低语。
“又不用你洗。”王贤敏硬梆梆地扔下一句转身走了。
王国栋随时要咳痰,王贤敏给他找了个带盖的广口玻璃瓶,里面套上塑料袋,清理的时候把塑料袋一换就行,又把她卧室里的电视搬到王国栋的房间。
自打过年闹了那一场之后,王国栋就没胃口吃饭,稍微硬一点的东西吃下去就觉得胃里顶得难受,还嗳气打嗝。
他又不爱喝稀饭,王贤敏就一天三顿给他擀面条,把面擀地薄薄的,切地细细的,多煮一会,少油少盐的一碗烂糊面,王国栋吃的还顺口。
又过了两天,王贤敏搬回来一把带靠背扶手的塑料椅放到了卫生间里,交代给他:“这个给你洗澡用,在椅子上坐着洗。”
洗完澡王国栋靠坐在沙发上,王贤敏给他剪脚指甲。
看着闺女头顶隐隐约约的白发,王国栋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强忍住眼泪才算没下来。
自打去年发病,他就洗过两回澡。
一回是刚出院时阮二妮伺候他洗的,一回是过年前儿子伺候着洗的,平时也就是洗脸的时候拿毛巾在身上胡乱地擦两把罢了。
他又不是完全动不了,还是对他不上心,闺女这一个椅子就解决了他洗澡的事。
还有夜壶,他躺下起不来,想上厕所还非得人扶着坐起来,谁也没说给他买个夜壶。
王国栋不愿意去想自己儿子对他是不是不够孝顺上心,他只能安慰自己:“要不说闺女是爹娘的小棉袄呢?儿子只是没有闺女那么细心罢了。”
就这样王国栋在闺女家从年头住到了年尾。
快过年了,王国栋心里不得劲的厉害。
一闭上眼,就梦到他娘骂他:“一天到晚东跑西颠,咋还不回来!”
又梦到他大伯娘二伯娘又吵起来了,拉着他娘让评理。
还梦到王铁锤喊他一起去北河洗澡,去南洼出工干活割麦。
他和一群半大小子在村里游荡,村里还是五十年前的老样子,可没有现在整齐气派的小二楼,都是泥土墙,麦草顶。
他想着自己是快死了,他娘死了快三十年了,铁锤也死了二十多年了,他大伯娘二伯娘更是骨头渣都烂光了。
总梦到往世的人喊他,那他也离死不远了。
死也没什么可怕的,王国栋现在已经能很坦然地面对了。
要说以前想起自己要死了,他第一个放不下的就是他儿子王星辉,儿子虽然成家立业了,但是能不能担起一个家庭的担子?
都说养儿一百,长忧九十九。
可不是么,在做父亲的心里,成家立业的儿子,也还是一个孩子,他不亲眼看着,咋能放得下心?
再就是一对儿双胞胎大孙子,小孩儿可爱又活泼,不能看着他们长大成人,王国栋想想心都要疼死了。
但自打他发病这一年多来的桩桩件件的事儿,直把王国栋这一颗火烫烫的慈父心肠,给放得凉凉的。
他这辈子吃苦受累埋头苦干,他对得起家里所有的人,唯独亏欠了闺女王贤敏,他就想着在死前和闺女拉拉话,赔个不是。
“敏啊!”王国栋拉着闺女的手,老泪纵横:“爸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从小咱家里就是你受屈,你妈心里没我,走得也早,我把这一腔气都往你身上撒,我愧呀!你姑说你是苦藤上的苦瓜,苦娘生的苦娃,这话一点也没说错。”
王贤敏泣不成声,从小除了她奶,再没个人关心她,爱护她。
他二叔虽亲她,但是她二叔家四个哥姐没一个省心的,王国梁整天焦头烂额,哪还有多余的时间关心她。
她姑也亲她,但是她姑自打和她姑父结了婚就一直住在省城,生了三个孩子,底下孙男娣女一大堆,自己家还忙活不过来呢,对她的关爱也有限得很。
她爸一看见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更别提她后妈阮二妮了,阮二妮除了喊她干活,再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跟她说,哪有什么关心爱护。
从小王贤敏就觉得自己在家里是多余的,在这个世上也是多余的,没一个人亲她爱她,也没有人需要她。
王国栋这番贴心话好像把王贤敏的心给补齐了,把她从小缺的那份关爱给圆上了。
“女婿的脾气太大,你少和他争强,该软乎的时候就软乎点,气大伤肝。你妈就是肝上得病走的,你可要保重你的身体啊!”王国栋对着闺女敦敦教诲,他怕闺女不听他的,这几句话是说得语重心长。
王贤敏哭着连连点头,她在外打工认识了女婿乔华杰,贪图乔华杰的温柔体贴,成熟稳重,谈了两年恋爱,两个人就结婚了。
婚后乔华杰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原形毕露,温柔体贴没影了,成熟稳重也飞了。整个人就活似一个中二病晚期患者,干什么都想跟她顶着来,动辄就爱大发雷霆。
王贤敏则是从小挨她爸的斥骂,最烦人朝她发火。
对上乔华杰那是寸步不让,两个人经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非打即骂,日子过得是鸡飞狗跳。
要不是为了女儿乔楠楠不像自己一样缺爹少妈,王贤敏早离婚了。
看到闺女答应了,说完话的王国栋放下了心头的包袱,松了一大口气。
他劳累了一辈子,没成想临老了还享了闺女的福。
住在闺女家的这一年来,竟是这辈子最轻松的时候。不用操心干活,也不用操心挣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虽说闺女平时不爱搭理他,但对他的照顾却是认真细致的,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周到。
向闺女认过错,赔过不是,就是现在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第二天王贤敏起床去给她爸倒夜壶,发现她爸不会动了,吓得赶紧打120。
王老头就剩出的气了,挣扎着给闺女交代:“不去医院,回村里,回村里。”
“好好好,回村里。”王贤敏哆哆嗦嗦打完电话就应承他。
120来了,急救人员上来先给王国栋检查,王国栋抓住医生的手不停的喃喃低语:“回村里……,回村里……” 检查完了医生说没抢救的必要了,尊重病人的意愿吧!
救护车直接把王国栋拉回了老家。
进了村子,王国栋才闭上眼。
王国栋躺在堂屋临时搭建的灵床上,身体都僵硬了。
王贤敏,王星辉,阮二妮,周婷婷,乔楠楠还有他二弟家的几个侄孙,在底下跪了一地。
王贤敏趴跪在地上团成一团哀哀地哭。
王星辉跪得笔直,垂着头默默掉眼泪。
阮二妮偏着腿坐在地上,她一改自己平日里哭唧唧风格,唱着哭:“我哩~~个~亲人呐~~~,你走了~~我~可咋办呐~~~,我哩~~个~狠心哩~~人呐~~~”
诸位看官别笑,这个唱不是随便地唱,哭也不是随便地哭。
在当地农村,这个唱哭是丧事上专用的。
以前有专门从事这一行业的人,白事的时候主家把人请来,在灵前边唱边哭。
把逝者的功绩,对家庭的贡献赞扬一番。再把孝子贤孙们,对往生者的思念与不舍表白一番。
能力高强着能暗含唢呐节奏,唱哭出来让人闻者落泪,听者心酸。引领家属情绪,在灵前哭的更悲痛,更凄切。
阮二妮功夫是显然不到家的,合不合唢呐节奏没人知道,情绪她肯定是没引导好。
张婷婷就在她旁边,跪坐在自己小腿上拿孝布盖着头一动不动。
后面被人抱着的双胞胎太小了,懵懵懂懂地还玩着呢。
几个侄孙平时住的远,也没太多交往,不过是红了红眼眶罢了。
只乔楠楠,这一年来小姑娘和姥爷朝夕相处,培养出了深厚感情。
王国栋平时爱使唤她给自己端个茶倒个水,她也爱跟姥爷说话。吐槽自己爸妈,老师同学,被爸妈批评了,还喜欢去找姥爷寻安慰。
爷俩相处地是分外相得,现在姥爷凉了,十一二的孩子已经能明白死亡的含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惹得跪坐在前面的周婷婷暗自嘀咕,这小丫头人不大比俺婆婆还会装相!
王国栋只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极狭小的地方,他左冲右突也不能移动分毫。
又觉周围乱糟糟地人声喧嚣,突然一阵鞭炮响,周围一静,就只余哭声了。
仔细一听,有她闺女,再一听阮二妮在唱哭,谁死了?
忽而灵光一闪,是了是了,是自己死了!
前几天他就觉得自己快死了,现在真的死了。
王国栋胡思乱想,死了的人就该去阴间,他就能见到自己爹娘了。
他娘韩老太他倒是记得清楚,他爹死得时候他才十岁,几十年过去,他都不记得他爹长啥样了。
这阴间咋去,他还不知道,不过没事,他现在是鬼了,等他起来自然知道该咋去。
现在大家都讲科学不迷信了,科学说世上没鬼,看来科学也不能全信啊,他现在不就是鬼么?
第7章 中邪的王老头
王国栋觉得现在他动弹不得大概因为此刻是白天,他魂儿还没离体,等天黑了他自然就能动了。
王国栋耐心等着,听着他弟安排人去通知亲朋好友来吊唁。
又安排唢呐班,过了八点就开始吹。
后又安排人看香烛,前三天香烛不能熄,三天过了拉到火葬场化了直接放公墓里。
一听要把他放到公墓里,王国栋慌了,公墓在县城南边二十多里地,离村里可远着哩!
现在朝廷不让土葬了,那就直接把他化了拿盒一装,在他爹娘坟包边上挖个坑一埋就行。
王国栋想要和他弟说说这事,奈何是一动不能动。算了,还是先找到爹娘再说吧,要不等他弟睡觉了给他弟托个梦。
王国栋等啊等渐渐就迷糊了过去,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喊他“国栋哥!国栋哥!”
是铁锤!他心里一惊不由自主的地回应道:“我来了!我来了!”
又听他娘喝骂:“一天到晚东跑西颠,才回来又要去干啥!”
王国栋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只觉得天光大亮,他正坐在一张硬板床上。
环顾四周,土坯墙,麦草顶。
墙角的凳子上架着一个板箱,上面还雕着喜鹊登枝的图案,这箱子是他娘的陪嫁,他记得清楚。
七五年发大水这箱子被冲走了,房子也冲垮了。
他不是给她爹娘烧了好几栋小别墅,全套家具,男女仆人吗?咋他家还是这破草房?难道他娘没收到?
不过这事先不急,重要的是赶紧找到他弟,告诉他弟不能把他放公墓里去。
“娘!娘!”王国栋两步冲到外面:“我找国梁还有事呀!”
她娘坐在院子的树荫下,端着簸萁捡绿豆,王铁锤站在院门口朝他招手。
“弄啥哩喊那么大声吓我一跳!”她娘骂他。“谁知道他跑哪去了,一天到晚不见人。”
铁锤朝着他嘿嘿嘿的笑:“国栋哥你来,就是国梁让我来喊你咧!”
“国梁让你喊我?国梁还能找到你?”王国栋狐疑地看着铁锤。
“嗨呀!国栋哥,你跟我走就知道了。”王铁锤说完拉着他就走。
“娘你等我啊!我找国梁交代个事就回来!”王国栋转身叮嘱他娘,他生怕自己一走他娘就不见了。
问题是他娘咋这么显年轻,他娘走的时候都快七十了。
他又扭头看旁边的王铁锤,铁锤从脚手架上掉下来的时候也四十多了。
现在的铁锤看起来也就是一个十六七的半大小子,难道来阴间的人都能返老还童?
他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掌心虎口虽然有老茧,但是手掌却还没那么厚,手指也没那么粗,十个指头也完好无损,手背上的疤虽不大,看起来却是特别明显。
这不是自己死前的那双手,他干了一辈子重活,手上的老茧厚厚的,十个指头跟小萝卜样又粗又短,左手食指被打磨瓷砖的砂轮磨掉了半边指头肚。
手背上的疤是他19岁那年冬天烤火被火钳烫伤的,经过几十年的风雨,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他又摸自己的脸,光光的,没有皱纹,连胡子都没有!
好好好!这个福利真是好啊!他左右扭了扭腰,不疼哎!哎呀实在是太好了呀!!
王国栋高兴地哈哈哈笑了起来,旁边的铁锤问他:“国栋哥你笑啥?难道你已经知道咧?”
“知道啥?”王国栋莫名其妙。
“知道那个呀!”王铁锤挤眉弄眼的示意他看前面的玉米地。
王国栋钻进去一看,半人多高的青纱帐里,赫然坐着他弟王国梁!!
王国栋看到年轻的弟弟简直惊呆了,他弟怎么也来了,难道他弟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