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绮将左手从袖中伸出,轻轻一挥。书册无风自动,一页页快速翻开。前面二十八页都是图画,内页仅有一个人物。画中的人物赤着身子,摆着各种怪异的姿势。再往后面则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书册翻动的速度愈来愈慢,到了将近全书三分之一的位置,书册就静止不动了。
秦绮目不转睛地盯着书册翻开的最后一页下面的几行文字,默默诵念,将它们牢牢记在心头。
秦绮其实是无法靠近白玉书案的,只能隔空取物般地把上面的书册摄取下来。
白玉书案上的仙人功法共有两本,可惜只有这本《摄魂篇》能被秦绮取走。另一本她连封面的书名都看不清晰。
就算是这本能拿到的《摄魂篇》,秦绮最开始也仅仅能翻开功法的前三页。不过当秦绮半惊半喜地开始诵读修炼后,随着她修行进度的加深,后续的篇幅也陆续打开。
《摄魂篇》传授的摄魂术,号称能摄人心魄,夺人心神,修炼到极致,天下人的七情六欲都能为修习者所控。
秦绮在没有任何外界支持的情况下修炼《摄魂篇》很是艰苦。开篇的打坐和吐纳方式,她学得还算顺利,可是后来修习到摄魂术具体的法门时,则需要反复揣摩文字含义才敢继续,再加上担忧被服侍的人发现异常,修炼的进度就趋于缓慢了。
时至今日,秦绮的摄魂术仅能短时间内迷惑身边的人,做不到长时间控制。而且她一天使用摄魂术的次数不能超过三次,超过三次就会头脑晕眩,全身无力。
秦绮叹了口气,修习《摄魂篇》后,她的容貌愈发出众,继母段氏看她也愈来愈不顺眼。要不是她有玉佩护身,凭她的容貌,早就被小心眼的段氏给祸害死了。
秦绮的祖父老寿阳侯五年前去世了。世子秦林,也就是秦绮的大伯父接过了寿阳侯的爵位。新任寿阳侯膝下并无女儿,秦绮作为二房的大姑娘,成为了侯府实际上的嫡长女。
二房除了秦绮外,另有段氏所出一子一女,和姨娘孟氏所出的一女。段氏进门时还装装慈母的样子,把秦绮抱到她的房内精心照顾着。后来段氏有孕,顺利诞下了二房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男丁秦维,从此腰板就硬了起来。她看出相公秦松和婆婆胡氏对这个嫡长女都不是很看重,对秦绮就仅是面子情了。
直至秦绮长成,无论是容貌谈吐还是见识才学都压了段氏所出的嫡次女秦绣一头,段氏对她愈发不喜起来,嫉恨她占了属于女儿秦绣的侯府嫡长女的位置,对秦绮愈发刻薄,动不动就要找找麻烦。
比如说早起请安这件事,段氏每日不晾她个半个时辰,秦绮就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感觉自己耽搁的时间太长了,秦绮从玉佩中的空间脱离,把避到院子里的梧桐唤进来,准备出发去段氏的院落。
大丫环梧桐来到秦绮身边时年纪还小,尽管是继母段氏挑来的人选,但在秦绮常年累月使用摄魂术的影响下,算是对秦绮最忠心的一个了。不过秦绮处事一向小心,跟玉佩有关的事情向来是避着她的。
依照寿阳侯府的老规矩,秦绮十岁时就从段氏所在的正院搬了出来,单分了一处院落居住。
结果秦绮还未开始庆幸能够从段氏的眼皮子底下逃出来,段氏就假惺惺地说不舍得与秦绮分离,也怕秦绮与二房的弟妹们生分,要求她一日三餐都到正院来用。
秦绮分到的院落靠近侯府的后花园,与段氏的正房隔了好几重的院落。每到冬日的清晨,她都得跨越重重院落,喝着一肚子的冷风,去二房正院用餐,着实不好受。
在摄魂术未修炼到家之前,秦绮轻易不敢对段氏动手,也就这么忍了五年。不过最近一段时间,秦绮觉得自己修炼摄魂术略有小成,准备做些尝试,对段氏也就没那么恭谨了。
秦绮带着梧桐和小丫头连翘到了段氏的正房,庶妹秦纹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秦纹年纪尚幼,跟着生母孟姨娘居住。孟姨娘在秦松面前算是得脸的妾室,段氏都要礼让三分。看在孟姨娘受宠的份上,段氏对秦纹倒也不克扣。相对比来说,秦绮虽然是府中名正言顺的嫡长女,境遇倒不如秦纹这个庶女。
秦纹年纪小,喜恶都摆在脸上。她继承了生母孟姨娘察言观色的本领,敏锐地体察到侯府上下对秦绮漫不经心的态度,跟着有样学样起来,有时甚至为了讨嫡母的欢心,跟着别人一起踩嫡姐的脸。
见秦绮带着丫环进来,她也不起身,捧着手里的官窑素色釉盖碗小口地喝茶,连眼风都不带给长姐一个的。
秦绮也不愿意跟年幼的庶妹争些闲气,自顾自地坐在了左上首的位子上,心里默背着出来前在《摄魂篇》中新看到的段落。
姐妹俩人一个闭眼背书,一个闷声喝茶,屋内静得针落可闻。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段氏和嫡妹秦绣姗姗来迟。刚才在屋内装鹌鹑的小丫环们争相打起珠帘,将被簇拥着的母女俩迎进来。
段氏所出的长子秦维与秦绮年纪相差两岁,今年十二周岁,早就搬到了外院居住。段氏心疼儿子,特意吩咐他不用每日早晨过来请安,打的旗号是怕影响他读书。因此秦绮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这个弟弟一次,由于相处的机会不多,两人间倒没什么矛盾。
至于秦绣这个九岁的嫡妹则跟着段氏住在正院,与秦绮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一向看秦绮这个姐姐不顺眼,动不动就要找些麻烦。秦绮看在她年龄尚小的份上,却也懒得计较。
见到段氏带着秦绣坐下,秦绮和秦纹站起来,向段氏问安:“给母亲请安。”
“知道你们孝顺,快坐吧。”段氏笑眯眯地说。
段氏身上穿着镂金百蝶穿花的袄子,头上带着一套金累丝嵌宝镶玉的头面。发髻上插着的凤首簪衔着一串外形圆润、色泽光莹的南珠,最大的有莲子大小。脸色红润有光,显得心情极好的样子,都没对秦绮的装扮发表什么“不成体统”之类的评论。
秦绮不由得猜测父亲秦林昨晚留宿在段氏这里了,这倒是个少见的事情。近年来,随着段氏容颜衰减,秦林几乎不怎么来段氏这里了,都是在妾侍那边厮混。
秦绮眼帘低垂,心里暗自盘算着。用完早饭后,要不要趁着段氏心情好,在她身上试一试摄魂术的威力呢?
第3章 第一个世界03
秦绮既然起了心思,就准备试一试。
几位主子用过早饭后,丫鬟婆子们上来收拾残局。秦绮瞅着段氏拉着秦绣在临窗的榻上重新落座,也拣着旁边的椅子坐下了,平心静气地等待着机会。
段氏且不想搭理底下的两个便宜女儿,只顾着跟亲生女儿秦绣说话,说到口渴了,就伸手向侍立一旁的丫环要茶喝。
就这么一抬手的功夫,秦绮抓住机会心里默念摄魂术的起始口诀,抬起眼睛与侧身接过丫环递过来的茶杯的段氏对视。
段氏与秦绮视线相交的一刹那,精神就恍惚起来。她将接过来的茶杯放到榻上陈设的梅花式描金小几上的红漆茶盘里,迷迷糊糊地说:“入秋后天气转凉了,你们过来也不容易,我明儿起就吩咐小厨房,让他们把你俩的份例送到各自房里吧。以后早上不必那么早过来。知道你们孝顺,但女儿家的身子骨也是要紧的。”
成功控制着段氏说出自己想要的话语,秦绮收回了施展的摄魂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仅带上了一抹恰当好处的喜悦。
她瞥了对面的秦纹一眼,发现庶妹满脸的惊恐,看着段氏的目光像是觉得对方鬼上身一样。
秦绮差点就笑出了声,连忙低下头去。
段氏所出的秦绣原本靠在母亲怀里撒娇耍赖,听到这段话也诧异地挺起身子,完全不理解母亲为何要这么为底下的姐妹着想。母亲不是一向看她们不顺眼吗?
秦绮收回摄魂术后,段氏就恢复了神智,可刚才说的那段话仍保留在记忆里。
她颦起眉头,也觉得不对劲。
秦绮年龄渐长,出落得越发标致,甚至说上一句有倾国之姿也不为过。太夫人胡氏和侯夫人孙氏往日是不管段氏房内的事情的,但因为秦绮的容貌,近日来起了些别的心思,准备把秦绮这个侯府嫡长女卖个好价钱。
段氏接到这两位的吩咐,虽然满心的不情愿,却也准备带秦绮去往日交好的勋贵之家露露脸见见世面。为了给侯府撑场面,同时也为了给自己挣个慈母之名,她决定施舍秦绮些像样的首饰衣料,可没打算真心实意地照顾她。她是二房的正室,秦绮的嫡母,让秦绮这个小辈冬日迎着风雪饿着肚子过来请安又怎么了?谁都抓不到她的错处。今日怎么像是鬼迷了心窍般免了秦绮的这遭辛苦呢?
至于搭着的秦纹她完全没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个庶女罢了,对她毫无威胁,到了年纪随意打发嫁人就行了。
可惜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段氏不想打自己的脸,横竖她也觉得早上就着秦绮的花容月貌下饭肠胃有些膈应,那就让这两个小蹄子舒服几天吧
这篇就算翻过去了,段氏从榻上起身,招呼着二房姐妹三人一起去太夫人胡氏那里请安。
眼见着自己的摄魂术在段氏身上尝试成功,秦绮既觉得欣喜,又有一丝厌烦。仙家传授的玄妙手段,自己学成后居然只能在家宅后院使用。她内心不由得有些茫然,戏文中说修道为的是长生,我学的《摄魂篇》中却没有修得长生的手段,自己修炼又为的是什么呢?
心中百种情绪交杂,秦绮就这么跟着段氏一行人来到了太夫人胡氏正院的上房,侯夫人孙氏早一步等在里面。
又是一番请安问好的流程,秦绮落座后就闭上嘴装鹌鹑,任凭秦绣、秦纹两人卖乖逗趣。祖母和大伯母要比继母精明得多,若是在他们身上动手,很容易被发现不对劲,万一被她们查到,难说会有什么下场,说不定就要“暴毙”身亡。今天剩下的一次摄魂术的施术机会,她准备留给房里的小丫头们。
房内满是笑闹声,所有人都围着胡氏凑趣,秦绮多数时候都是闭口不谈,间或应和几声以免别人拿她的沉默说嘴。
在祖母房里,秦绮一向是打起十二分心神应对的,就不敢像在段氏那里一样分神默背《摄魂术》。
她自然不会错过伯母孙氏意有所指的一番话。
孙氏本来在说她娘家侄女的婚事,不知怎地话风一转,说到了二房姑娘们身上:“都说女大十八变,瞧我这几个侄女,出落得跟一把水葱儿似的。尤其是我这大侄女。”
说完还不算完,孙氏站起来过去拉段氏的手,扯着她的袖子玩笑般地说:“我的好弟妹,嫂子我可真羡慕你呀,□□出这么出色的几个女儿,尤其是我这大侄女,像朵花似的。哪像我,身边只有几只胡闹的猴儿,一个贴心的姑娘都没有。”
段氏被孙氏这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由于后宅修炼水平不到家,脸上的神色显得皮笑肉不笑的,谦虚道:“她小孩子家家的,禁不起大嫂这么夸。”
胡氏乐得合不拢嘴,向秦绮的方向招手:“绮儿快上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秦绮满心的疑惑,搞不清楚祖母和伯母两个人这是玩的哪一出。她虽然担了个嫡出的名头,却是寿阳侯府里最不受人宠爱的小辈。不说跟她处于天然敌对关系的继母,就是祖母、父亲两个跟她有血缘关系的长辈对她也是淡淡的,从来没有什么亲近的举动。要不段氏怎么敢这么磋磨她这个原配所出的嫡长女呢?
不过现在不是思索的时候,秦绮乖乖地按照祖母的话上前,刚走到胡氏身边就被她拉到炕上坐下。
胡氏不做声,两只透着几分浑浊的眼睛只顾打量着秦绮的脸看,手上摩挲着秦绮双手细嫩的皮肤,带着的红珊瑚戒指的戒托膈得秦绮手疼。
秦绮早就习惯了在祖母这里隐形人般的待遇,突然被这么上下打量着,后背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感觉自己如同待宰的牛羊。
她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低着头任由祖母扫视,装出一副娇羞的样子。
胡氏的目光流连在秦绮的明眸皓齿上,心中很是满意,拍了拍秦绮的手说:“绮儿,你现在也不用去先生那里读书了,每天白日里都做些什么?说给祖母听听。”
为了让府内的姑娘们读书识字,寿阳侯府请了个年过六十的老秀才做姑娘们的西席。老秀才年纪虽大,但毕竟是个外男,秦绮到了快要出嫁的年龄,跟这位老师见面多有不便,早就不去念书了。老秀才现在只带着秦绣秦纹两人。
至于侯府的少爷们,自有外请的名师负责教导。
“孙女在房内日常不过做些针线而已,闲了读些诗集杂记。”秦绮谨慎地挑着字眼回答。她本来想说闲时就读些《女则》、《女训》以彰显她的安分守己,但这太容易穿帮了,唤过她房内的人一问便知。这两本书早被她放在箱底积灰了。
胡氏皱了皱眉,她以前只打算给秦绮找个勋贵人家的次子嫁过去,就算知道段氏没怎么教导过她,也没放在心上。秦绮若是做个勋贵人家的媳妇,针线出众倒也能算是值得称赞的地方。不过如果让她走那条路,针线上的本领就不够了。
临时起意总是多有不备,要不是宗族里没有合适的女孩儿,秦绮的容貌又确实出众,她也未必愿意选李氏的女儿的。
“这么可不行。”胡氏点评了一句后就转向孙氏,“老大家的,宫里下月该到了放归宫女的时候了,记得请两位回来,教教你侄女们礼仪,免得出门被别人家笑话。”
秦绮的精神紧绷,明年她就十五了,亲事安排早就提上了日程。她知道家里没把她这个嫡长女往长子宗妇的方向培养,为什么现在突然要请人来教他宫礼呢?这是要把她卖到哪一家?
孙氏应下了这份差使。
这还不算完,胡氏一招手,候在边上的丫环捧上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小二三十件首饰,金玉珠翠摇曳生光,件件精美绝伦。
胡氏像一只笑面虎般地说:“这些东西拿去给你们姐妹分分吧。”她指着一套红宝石的头面首饰,“绮丫头年纪最长,这套就给绮丫头吧。纹丫头和绣丫头年纪还小,不是带这些的时候。”
秦绮心中又是一惊,这套头面首饰足有十几件,上面镶嵌的红宝石是南洋的鸽血红,珍贵无比,没想到胡氏竟然给了她。
秦家姐妹三人各自上前谢过,秦绮趁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又说笑了一阵,秦绮觉得甭管胡氏如何打算,至少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错,便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请求。
“外祖母近日病重,孙女想去外祖府上看看。”秦绮恭敬地说,
胡氏和孙氏对视了一眼,都不言语。
末了,胡氏皱皱眉:“去吧,也替我向你外祖母问好。”
秦绮的外祖父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病逝后,外祖李家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败。从秦绮记事起,两家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来往了。要不是秦绮的外祖母李家老太太记挂着女儿留下的唯一骨血,不顾寿阳侯府的冷漠,时不时地打发人来看她,秦绮怕是能被段氏一直拘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