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屿咬断面条,慢慢吃下去。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场,很多时候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气场合不来,纯粹就是合不来。谁都没有对错,这是天生合得来合不来的玄学,说不清楚的。
不过,她与梁母远不止气场合不来这么简单,所以这也就没什么好细想的。
过了一会儿,江晨露拿着黑色垃圾袋出来,奇怪道:“姐,我们厨房的醋不是才买的吗?你用来泡脚了还是干嘛了?这么快就空瓶?”
姜屿蹙眉,不解道:“醋?我不喜欢吃醋的啊,怎么了?”
江晨露:“没什么,你差不多别吃了啊,中午还要很多好吃的呢!”
江晨露前脚刚踏出家门,梁母后脚就从厨房出来了。她走到姜屿对面的座位,笑道:“姜屿啊,把碗给我吧。”
“喔,好。”姜屿赶紧搁下筷子,斟酌道:“很好吃,谢谢阿姨,麻烦阿姨了。”
梁母笑盈盈地看着她,满目慈爱地问道:“我看你门口有不要的鲜花,听晨露说,是你的追求者送的?也就是说,你现在没有对象是吧?”
姜屿避重就轻地答道:“不确定是谁送的。”
梁母考虑稍许,说:“其实我们家岩岩,这么多年都没个对象的,实在……都教我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姜屿浅淡地笑了笑,“梁老师一表人才,不用着急的。说起来,我的相亲对象还是梁老师学校的。”
梁母唇边的笑容一僵,到嘴边的话顿时都咽了回去。她尴尬地笑道:“挺……挺巧的。”
第70章 过坎儿(四)
十一点多, 梁岩来了。
正式开饭。
一桌子的菜, 厨房还炖着老鸭汤。
他细嚼慢咽, 偶尔微微一笑, 讲个幽默的冷笑话。
姜屿配合着笑, 礼貌且疏离。
饭吃到一半,梁母自然而然地提道:“下午梁岩就送我回去了,既然是邻居,免不了互相帮衬。梁岩以后就麻烦你们多照顾了。”
江晨露笑着与梁母来回说了几句场面话。
对于姜屿来说,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再一次见到梁岩,是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晚上。
他拎着一个麻布袋子, 递过来:“我赶早去买的土鸡蛋,炒起来挺香的。”
姜屿倚靠门边,冷笑道:“梁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她披着亚麻色卷发, 明眸中赫然透出寒意, 别有一番风情。
旁边的地面上是两束新鲜的捧花, 映衬她明艳的唇色, 人比花娇。
梁岩沉静地看着她,眼眸深邃。
他温润柔软地开口:“姜屿,我们不是敌人。”
姜屿直接用“砰”的关门声,对此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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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Henry将姜屿喊到办公室, 问她:“Karena, 今晚我们和Mracle的Cathy有个饭局, 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吗?”
Henry是大中华地区负责人,姜屿的顶头上司。
姜屿疑惑地问道:“Cathy?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Cathy,中文名俞嘉楠,与姜屿是T大校友。Cathy在硅谷华人圈享有盛名,如今是Mracle Chain的CTO(首席技术官)。
Henry笑道:“你和Cathy是校友,而且你也知道,Cathy这些年致力于女权运动。我想她会很高兴看到作为合作方的我们,有你这样优秀的女性存在。”
姜屿答应下来。
Henry开玩笑道:“如果Cathy挖你,可不许跳槽啊。”
姜屿笑着回了个玩笑话:“除非Cathy挖走你,我才会考虑跟着你跳槽啊。”
因为晚上有饭局,所以下午四点半,姜屿回家换了条小黑裙。
她双手打开衣柜时,另一侧挂着的婚纱也露了出来。
买这件婚纱,没有什么缘由,单纯喜欢,就买下了。如今想来,倒有点像她与梁岩曾经的那段感情。
姜屿与Cathy是初次见面,握手后,Cathy习惯性地问道:“Karena,你是几字班?”
姜屿笑着答道:“七字班。”
Cathy抚掌而笑,说:“巧了,我也是七字班,1997入学T大。”
Henry发出爽朗的笑声,说道:“见面对暗号,有趣。”
姜屿自然了解她的基本履历,但还是无懈可击地露出略惊喜的笑容,附和道:“那真是巧,今天我们两个七字班的碰头了。”
饭桌上,Cathy向她打听林煜瑾,问起:“林煜瑾还在初中教书育人吗?”
“前段时间刚调到区教育局工作。”
Cathy颔首,笑道:“他真是一个很棒的人。”她顿了顿,继续道:“感谢母校,传授的理念与精神。”
姜接话道:“立德立言,无问西东。”
Cathy绽开亲和的笑容,问道:“那么Karena,你有明确的目标吗?”
姜屿敛目,没有撒谎,据实答道:“尚在探寻之中。”
Cathy举杯,笑道:“那我祝福你,祝你早日寻找到你的那一份价值。”
饭局结束后,姜屿回到小区才发现手机落在吃饭的酒店了。她打了个车,直奔洲际酒店,成功在前台取回手机。
而与此同时,梁岩从里边出来,身侧跟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郎。一身名牌,GUCCI挎包。姜屿假装没看到他们,正要转身离开,就听身后的男人喊道:“姜屿。”
姜屿回过身,露出得体的微笑,打招呼道:“好巧。”
梁岩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附在她耳边道:“拜托。”
灼热的鼻息喷洒下来,酥酥麻麻。
姜屿不由心下一颤,听见他的声音端正地响起:“赵小姐,不劳烦了,我女朋友来接我了。”
姜屿抬起眼,迎上对面那位赵小姐不善的目光,轻轻一笑。她正想要否认与梁岩的关系,就见赵小姐轻蔑地笑道:“梁律师,原来你有恋童癖?”
这,姜屿就不开心了。
她当即沉声反击道:“这位小姐,我提醒你一下,梁律师是一位教育工作者,我不认为你的这个玩笑很好笑。除了教养的匮乏,你缺失的道德也一览无余。”
赵小姐紧咬银牙,“你!”
梁岩唇角微微上翘,说道:“我家这位脾气大,见谅。”言罢,他揽过姜屿的肩膀,揽着她往外走。
姜屿狠狠拍开他的爪子。
梁岩拦了的士,绅士地打开后座的车门。姜屿坐进去后,他关上车门,自己坐上副驾驶。
姜屿冷冷警告他:“以后这种事情不要拖我下水,不然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梁岩含笑道:“比如?”
姜屿鼓起腮帮子,没话讲。她脸色愠怒,眼神沉沉。
司机师傅笑呵呵地说:“吵架了啊?床头吵架床尾和,多吵吵也好的,感情啊越吵越深。”
梁岩弯唇道:“是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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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升至九楼,姜屿气呼呼地走出来,转身往902走。
手腕顿时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握住,脚步不得不停下来。
他温热的体温,透过皮肤传到她的神经末梢,莫名的旖旎。
梁岩低声道:“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讲。”
姜屿转过头,视线落在手腕上,凛然道:“你先放手。”
他松开手,嗓音醇厚磁性:“抱歉。”
姜屿抬眼打量他,眉宇间神色疏离。她冷淡道:“梁先生,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话好讲的。”
梁岩扫了眼电梯,声调缓和:“不知道你妹妹今晚有课吗?这个点差不多该回来了,你既然想瞒着,那要是让孩子看到我们俩剑拔弩张站在一起,总归不好。”
他脸上的笑容干净纯粹,褪尽职业性的清冷端正。
姜屿想了想,说:“好,最后一次,正好我快搬走了。”
梁岩目光一黯,沉默了片刻,低吟道:“好。”
他转身走到901室门前,掏出钥匙,开锁,推开门。
梁岩略偏了一下头,没有回头看向她,淡淡道:“进来吧。”说完,率先进门。
姜屿在门口站了会儿,回过身,望向遥遥相对的自家防盗门。其实,这两扇门,就像他们两个,阖着的时间比开着久。
只是那些尖锐的话,如何说得出口。
惟有沉默。
姜屿走进屋子,带上门。
他不在客厅里。
姜屿望了眼墙壁上的挂钟,缓缓走上地毯,往沙发一坐。
脚步声从厨房的方向传过来。
姜屿闻声转过头,只见他一手拿着瓶焦糖色洋酒,一手两只岩石杯,不急不缓地朝她走来。
身形颀长,腰板挺拔,双眸如深潭。
他走到茶几边,放下酒与杯子,沉声道:“要么,我们好好聊一聊;要么,喝完这瓶,一刀两断。”
既是对她说,也是对他自己说。
姜屿看了看瓶身,苏格兰纯麦威士忌,12年陈酿,净含量700毫升。他高大伟岸的身影立在她身侧,身上有一股清冽的好闻气味。她往旁边挪了挪,面若冰霜,冷峻开口:“我要加冰。”
梁岩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好。”
一分钟后,他拿着加好冰块的岩石杯回来。姜屿看着他开了酒,往两个杯子中各倒入半杯,堪堪湮没冰块。色泽棕黄偏红,焦香中夹杂香草味道。
她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握在掌中,冰凉刺骨。
梁岩问:“不说点什么吗?”
他苦涩地轻笑,嗓音醇厚舒缓。
姜屿朝他举了举杯子,唇边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淡然道:“有什么好说的,直接喝吧。”她仰头,一饮而尽。
圆润绵柔的液体冰冰凉地从喉咙划过,激起寒意。
姜屿晃了晃杯中的冰块,笑道:“梁律,请吧。”
梁岩随之一饮而尽。
姜屿将岩石杯搁回茶几上,起身端起酒瓶,往梁岩手上的杯中倒入棕黄的液体,然后再往自己杯中倒入差不多量的。
一前一后,再一次一饮而尽。
酒杯斟满。
姜屿的嘴唇刚刚触及玻璃杯沿,骤然被一只大手一把抢过了手中的岩石杯。她抬眼看着他,看着他仰头将从她手中抢去的酒尽数灌入口中。
他的喉结滚动,眼角似乎沁出些微的汗。
姜屿坐回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喝完她那杯后,他又仰头喝了自己那杯,而后将两个岩石杯往茶几上一砸。他背对着她,身子微弓,双手撑住茶几,孤高而清瘦。
“那晚你说,你爱我,你说你还爱我。”
嗓音低沉沙哑,带着经年沉淀的克制与隐忍。
姜屿深吸一口气,转开脸,望着不远处的餐桌,怫然道:“喝酒就喝酒,别这么多废话。”
梁岩遽然转过身,面朝她,喃喃道:“姜屿,你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
姜屿将目光转回来。
他眼眶泛红,蓄满泪,眼尾微湿,如同一只雪地里踽踽独行的麋鹿。
姜屿闭了闭眼睛,长叹道:“梁岩,你别这样。”
周身岑寂,冷白的灯光毫无感情地照亮整间屋子,撑起一个如白日般明亮、却没有温度的夜晚。
过了一会儿,梁岩靠上茶几边缘,低低道:“我过不去。”
他一字一顿,极其缓慢深沉地说:“我没办法,我过不去。”
第71章 过坎儿(五)
姜屿抓了抓长发, 起身往门口走。
身后, 梁岩扬声喊道:“我们明明彼此深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姜屿止住脚步, 转回身,迎上他专注而炽热的目光。她微微笑道:“现在不是爱与不爱的问题, 是不能爱。”
他弯起唇角, 幽深地盯住她, 低哑道:“是你重新闯入我的生活来的,本来……我以为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没有你。”
姜屿再次深吸一口气, 讥讽地笑,直截了当地问他:“那你告诉我,能怎么办?我做不到委曲求全, 我爸妈凭什么要一味忍让?你又能做什么?难道你还能为了我, 跟你妈一刀两断?梁岩, 你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我特么还愿意要你吗?”
梁岩缓缓道:“我妈已经不反对我们了,上次……”
“对, 不反对。”姜屿苦笑道:“以前不也是不反对吗?梁岩, 我们两个之间存在的问题, 是原生家庭的磨合问题,势同水火, 无法交融。我希望你可以认清这一点, 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了。我可以随时找个人重新恋爱, 不结婚,不必再走这些一言难尽的老路。但这个人,永远也不会是你。”
他垂下目光,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姜屿收敛情绪,淡淡笑道:“你怕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和我做邻居吧?不过没有关系,很快就不是了。”
他缓缓念道:“有朝一日。”
姜屿:“……”
她脸色一沉,转身就走。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掷地有声:“姜屿,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们了。我们更有能力,也更有经验,来面对这些棘手的问题了,不是吗?”
随着这话,她的心里涌起了春江潮汐。
但是很快,姜屿就将这股不合时宜的悸动压制住。
压得死死的。
姜屿凛声道:“梁岩,我们早就结束了。”
她的嗓音偏奶偏脆,哪怕是冷到冰点,依旧自带一股孩子气。
梁岩一晃神的工夫,姜屿已经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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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晚上,姜屿又在电梯前遇到梁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