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下来时,莫晓偶尔会想起那个月夜,他那道温柔的眼神。是因为看见了她的惆怅,因此而生发的同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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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这天,从早晨开始就有人放爆竹炮仗了,时不时就会听见一声。
莫晓用过早饭后信步走到前院,瞧见芮午亦在放烟火玩,便上前笑着和他打招呼。
平时芮午白天要去学里,晚上才回家,莫晓也就每天晚饭的时候能和他说上几句。今日开始是年节了,各衙门、学堂都开始休假,他也就在家玩耍起来。
芮午对她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不知是因为与兄长赌气,连带对她也有了反感,还是因为中二期少年都喜欢故作高冷范儿的缘故。
这会儿瞧见莫晓笑着打招呼,芮午也就朝她点点头。
莫晓走过去,找话和他聊:“你在玩什么烟火?”
芮午看了眼身边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烟火,从中拿出一个递过来。莫晓拿在手里瞧了瞧,觉得有点像是她小时候玩过的地老鼠。
芮午点燃另一个,丢了出去,就见烟火后部冒出了大量火花,在院中“哧溜溜”到处乱窜。
莫晓忍不住笑了,果真是地老鼠啊!好久没玩了看着手痒,她问:“给我放一个好不好?”
芮午把手里的棒香递给她。
莫晓点燃地老鼠的引线后远远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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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云常在午前便结束了东厂事务,除了轮班值守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早早回家过年去了。
他离开东厂,回到家中,才进大门就听见里面一阵笑声,转过屏门,就见莫晓与芮午嘻嘻哈哈地放烟火,魏氏正站在堂前,笑望他们玩。
芮午瞧见芮云常进来,笑容却淡了,也不打招呼,掉头就走。
魏氏见此情形,不禁默默叹了口气,跟着芮午而去。
芮云常望着芮午离去的方向皱了皱眉。
莫晓再次好奇起来,这两兄弟之间到底是为什么闹矛盾,但上回她试着劝解,已经在芮云常这里吃闭门羹了,她不想再试一次。
地老鼠燃尽了火药,撞上一处角落停下了,院里突然冷清下来。
芮云常穿过院子,朝她走过来。
莫晓没话找话说,问道:“督公今天怎么那么早回来?”
芮云常道:“没事就早点回来了。”
莫晓又问起小凳子与姜元嘉,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
芮云常问她莫府送来的东西有无缺漏,莫晓摇摇头,这就想起自己穿裙装的那回事了。
她有点尬,想找些其他的话题说。忽然听见身边有“哧哧”声响起,转眸去看,原来心不在焉时手中点燃的棒香垂下,碰到了身边烟火的引线,并将之点燃了!
芮午把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烟火炮仗堆在一起,既有地老鼠,也有响炮与花筒,仓促之间根本分辨不清到底是哪个被点燃了!
“要炸了!快跑!”莫晓大喊一声,拔脚就往外跑,事态已经无法阻止,只有尽可能远离这堆烟火了!
芮云常亦听见异响,本想拉莫晓一把的,没想到她提着袍摆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就绕过屏门了。
“……”
做完坏事溜得倒是比谁都快!!
引线很快燃尽,噼啪爆响,还点燃了周围的烟火,一时间火花四溅,砰磅作响,十数只地老鼠在空中地下到处乱窜,另有炮仗噼啪乱炸,到处乱飞。
莫晓听着前院里那一阵“噼里啪啦”“嘭!”“啾——”的热闹动静,暗暗心惊,若非她反应快跑出来,恐怕就要被炸得焦头烂额了!
一抬头,看见同样不得不跑出来“避难”的芮云常一脸黑线。
她带着歉意道:“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
芮云常绷着脸道:“若是炸坏了什么,你要赔。”
“我会赔的,但是……”莫晓心虚地低下头对手指,“先欠着行不行……”
人穷志短啊!她真是混得太惨了。
然而半晌不闻回答,前院里该炸得都炸完了,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她抬头一看,芮云常已经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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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芮午在自家院里玩的都是些小炮仗,只在墙上地下留下些许焦痕,另外打折了几株花木的枝条,除此之外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破坏,最重要是无人因此受伤。
但莫晓还是颇为愧疚,稍后见着魏氏时,向她郑重地致歉,并提出会赔偿那几棵花树的。
魏氏并未责怪莫晓,还劝她别将此事放在心上。
午后魏氏为年夜饭包起点心来。莫晓一瞧,这不就是饺子么。她本来也无事,又对之前的炮仗事件心存歉疚,便提出要帮魏氏一起包。
魏氏笑道:“这是家里女人做的事,莫公子还是别搀和了。”
闻言莫晓有点尴尬,便要走开。芮云常正巧路过听见了,说了句:“让她包。要不是她,前院也不至于弄得一塌糊涂,大过年的,这会儿还在让人刷洗院墙和地砖呢!”
莫晓:“……”
魏氏不由笑:“莫公子别理他,这匾食看起来简单,要包得不露馅也是要些窍门的。”
莫晓微笑道:“我以前包过的,伯母可不要小看我。”她去洗了手,回来坐在魏氏身边,拿起擀好的面皮,刮上肉馅,对折面皮,双手一捏,便成了一只饱满的元宝形。
魏氏见她包起来动作利落得很,意外之余,亦不由佩服:“这种包法是头次见到呢!”
孤儿院里每逢过年的时候大家都会在一起包饺子,有个老师饺子包的很快,莫晓很喜欢这个老师,包饺子的手法也是从她那儿学来的。这会儿听魏氏赞叹,她却只笑了笑道:“这是我家乡的包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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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煮匾食,芮午总算是出来和芮云常同桌吃饭了。只是神色还是冷冷的,不怎么愿意说话。
芮云常也是一样,冷着脸不说话。
大年夜包的匾食里面通常不止肉馅菜馅,亦会包着洗干净的钱币,谁若是吃到了,便是来年吉运的预兆。
芮午吃了几个匾食,突然乐了,嘴里吐出一枚铜币,托在掌心里欢喜道:“今年给我吃到了!”往年这吉运匾食全都是让大哥吃到的,今年终于让他吃到了!
芮云常看了眼魏氏,他又不是阿午那般的小孩子,自然知道这吉运匾食在包进铜币的时候就做了记号。
就是从那一年开始吧……只要是在家过年,娘都会把这只吉运匾食放在他碗里,年年如此。今年换阿午吃到,那自然也是娘安排的,为的是能让这孩子高兴起来。
芮云常淡淡笑了笑,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不再相信所谓的吉运,吉也好凶也好,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路,与吃到的匾食又有何关?
忽然口中咬到硬物,他不由讶异地望向魏氏,吐出铜币,落在桌上滴溜溜转。
魏氏微笑。芮云常不由失笑,吉也好凶也好,这是家人的祈愿与祝福,真假虚实又有什么关系?
魏氏正笑着,自己也在饺子里咬到了硬东西,不由惊讶万分地捂住嘴,吐出来一瞧,竟也是枚铜币!
她记得这种状如元宝的匾食都是莫晓包的,不禁回头望向她。
莫晓朝她笑嘻嘻道:“伯母,大吉大利,万事顺心。”
魏氏笑着,眼圈却微红:“多谢莫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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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没人会早睡,满城都是燃放烟花爆竹的,夜游街市的,寻欢玩乐的,喧闹不止。
晚饭后芮午出门去和街坊里的同龄少年玩耍。
莫晓是头一次在古代过新年,向魏氏打声招呼便准备出门逛逛看新鲜。到了院里瞧见芮云常,她鬼使神差般问了句:“一块儿出去逛逛么?”
她本来没觉得他会同去,没想到他还真答应了。
沿路信步而行,满城皆是华灯彩烟,孩童嬉戏追逐,达官贵人结伴出游。
莫晓东张西望,瞧见有哪边放烟花华丽好看的,就停下看一会儿,待免费烟花看完了便抬步而行。芮云常一路无话,只默默同行。
不一会儿两人走到了玉河中桥上,从这里可以一直望到北面的宫城。
夜间河面漆黑一片,却倒映着沿河所有的灯光与花火,点点彩焰火光在墨玉般的天空与河面上闪耀,美不胜收。
莫晓不由驻足,在桥上欣赏这夜景。
桥那头来了个小贩,挑着担子叫卖闹蛾。
所谓闹蛾,是新年里不分男女老少都可在头上戴的饰物。富贵人家常常是戴金银所制的草虫、蝴蝶簪,或是小葫芦。
小贩沿街叫卖的,自然不会是那么贵重的金银饰品,而是用乌金纸折叠并修剪而成的飞蛾、蝴蝶、蚂蚱之形。
莫晓沿路过来,瞧见许多人头上都戴着这样的饰物,好玩得紧。她看着心痒,听见小贩的叫卖声,见他的闹蛾做得精巧生动,便询问价钱。
小贩回道:“小的三钱,中的十钱,大的十五钱一个。”
莫晓便选了个模样细巧的小蚂蚱买下来,在戴上之前,先拿在手中把玩。
芮云常眼看着她从那个干瘪无比的荷包中倒出仅余的三枚铜板买下这只蚂蚱,不由嗤了一声:“倾囊所有,就买这无用的东西?”
“我喜欢!”莫晓抬眸,冲着他扬眉微笑。
她在孤儿院长大,又在医院工作数年,不仅见多了旁人的生离死别,自己也经历九死一生,可以说她比谁都要懂得珍惜当下这个词的涵义。
一枚铜钱,买不了什么,可是包在饺子里让人吃到了,却是吉运与福气。三枚铜板,也买不了什么贵重之物,可是这一刻的欢喜就是这一刻的幸福啊!
“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这一刻欢喜啊!”
她朝着他微笑,那对眸子就像桥下静流的河水一般,漆黑如墨,却又澄澈如镜,倒映着夜空中星星点点、不停闪耀的烟火,宛若有光华流转其中。
这笑容映入芮云常眼中,他不自觉怔了一下,心头有一种难言却强烈的情绪,如那年节里不会停歇的烟火般喧腾起来。
第58章 晋江独家
【蚂蚱】
莫晓把玩了会儿蚂蚱, 便把它插在自己帽子上。纸蚂蚱是绑在一根细竹篾上的,随着步伐走动便会上下晃动,在她帽子一角上颤啊颤地。
芮云常走在她侧后,视线时不时便会被这蚂蚱引过去。他伸手入怀,摸到里面一对儿小小的金葫芦。
半晌,还是空手抽了出来。
下玉河桥,芮云常带莫晓往南而行。
走不多远便是城下大街,沿着城墙一溜都是各类小摊,吃穿喝用的,五花八门都有卖。但其中最多的还是大排档似的匾食摊、小面摊,还有卖煎炸点心丸子的, 卖羊杂汤的,卖煎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