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晓也就明白了,为何芮云常只对她说了去辽东,却对魏氏只字不提。
-
第二天一早,莫晓开始整理昨日送来的莫府物品。
瞧见一幅奔马图的时候,她突然想起除夕夜遇到邵望舒的时候,他说过一句他也要去骑马,但后来她得知芮云常要连夜赶赴辽东,骑马的计划便取消了,紧接着又送来大堆莫府物品,她就忘了此事。
她从送来的物品里找出一块不曾用过的砚台,包好后对葛大媳妇说了声出门访友,请她转告魏氏,这就往灯草胡同而去。
到了邵府门上,递进拜帖,不多会儿门子便请她进去。
邵望舒一见她便大叹:“辰曦,你昨日怎么没去骑马?”
莫晓一听,他果然是去了,不由歉然:“昨日临时有事,我一时忘了你也说要去了,不然就找人来知会你一声了。这块砚台便当我致歉赔罪了。”
邵望舒挥挥手道:“哎,送什么东西啊,本就没说定,是我厚脸皮非要去的。”
莫晓微笑道:“那就当我送你的贺岁礼物好了。”
这会儿郑氏从里面出来了:“莫公子来了啊?”
莫晓急忙作揖向她拜年,郑氏笑嘻嘻地应了礼,万分热情地请她留下用午饭。
莫晓正想找什么理由推辞,邵望舒拽着她就往外走:“娘,我不在家用饭了,我们俩外头吃去。”
莫晓急忙向郑氏行礼告辞。
郑氏微笑着点头相送,等两人一转身,便没好气地瞪了邵望舒的背影一眼,悻悻地低声啐了句:“臭小子……”
出了门,莫晓虽然感激邵望舒替她挡驾,心下还是有点疑惑:“你约了人么?”
“哪儿啊!我娘从腊月里就开始做腊肉腊鸭腌鱼、还有炸丸子、蒸糕啊……还有匾食做了一大堆,吃完煮的吃炸的,从除夕吃到现在了!谁还想吃啊?”
莫晓忍俊不禁:“原来是这缘由,我当你是替我挡驾呢?”
邵望舒“咦?”了一声,“难道是我会错意,你真有心要当我妹夫?来来来,我们回头,上我家吃午饭去……”
莫晓急忙笑着摆手道:“可饶了我吧!”
邵望舒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怎么你嫌弃我妹妹不够好么?还是不想叫我做大哥?”
莫晓摇头:“不是,我……我另有婚约了。”
邵望舒好奇起来:“谁啊?你不是说以前的事都忘了吗?”
莫晓微笑道:“这次远行时想起来一些事。她是我老家街坊的女儿。”
“哎?那你不得回去一次和她完婚么?”
莫晓只道:“先寄了封信回家,还不知她如今是何情况呢。我糊涂了这么久,和家里失了联系,说不定他们都以为我不在了。”
“也是……”
邵望舒停了停又问道:“那今日还去骑马吗?”
其实莫晓对骑马的兴趣,远远没有养马来的大,一想到芮云常此次辽东之行颇为凶险,不知会不会遇险,她更是提不起兴致,便摇摇头。
邵望舒只当莫晓是想起家乡的恋人而郁郁寡欢,便一拍莫晓的肩:“好男儿何患无妻!打起精神来!”
莫晓苦笑着揉肩:“精神没打起来,肿包先被打起来了。”
邵望舒大笑。
-
年节里各家走亲访友拜年。莫晓在芮家看到却是三天两头有人上门送豪礼拜干爹,这也就算了,更让她意外的是还有好几波媒人上门说亲的!
魏氏以芮云常不愿娶妻直言拒绝,那些媒婆便称做小的都肯,只要魏氏肯点头,彩礼都不用,直接抬轿子送人进门。
对于这些卖女儿的,莫晓也是无语了。
媒婆走后,魏氏看向莫晓:“让莫公子见笑了。”
莫晓摇摇头,心说这么多人上赶着要嫁女儿,芮狐狸连挑也不准备挑挑,难道真是断袖么……
但以他如今所拥有的地位与财力来说,哪怕是个太监,哪怕是断袖,也有大把的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一般人为塞世人之口,甚至是为了装点下门面,也许会娶一两个妻妾,也好与他如今身份地位相称。他却坚持不肯娶任何一个,此举倒是让她生出一份敬意来。
-
新年正旦是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之一,不管是京师还是州府地方,连续多日官民普庆佳节,到处都是一片祥和喜庆的节日气氛。
正月初五,夜幕下的辽东都司左都督府里,亦传来一阵阵歌舞管弦之声。
宴厅主位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浓眉鹰眸,相貌堂堂,蓄着一把浓密的胡子,正是这都督府的主人陈公明。
今晚,他在府中设下私宴,与宴者皆为其幕僚与亲信将领,可谓他的左膀右臂,在辽东三卫的保卫战中都是出了大力的。
宴堂中央,一名红裙舞姬正随乐曲曼舞,时疾时徐,水袖飘飘,步步生莲。
陈公明用手在膝上随乐曲打着拍子,兴致盎然地欣赏着舞姬的独舞。
随着乐曲节奏越来越快,曲调越来越高亢,舞姬也越舞越急,舞姿矫娆,有若游龙,红裙裹着她袅娜的身影,仿佛一团灼热烈焰,又像是一朵捉不住的红云。
突然乐音戛然而止,她的动作也骤然急停,垂首端凝不动,飞扬的红裙如瀑飘垂身周。
观者皆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席间竟鸦雀无声。
静滞片刻后,随着几声轻弦,乐曲悠悠慢慢地响起,她也再次缓缓地舞动起来。
一曲终了,舞姬徐徐伏地,裙摆层层铺展,宛若一朵绝世独立,悄然绽放的红莲。
陈公明举杯一饮而尽,发出满意的一声叹息,一旁的侍女立即替他将酒杯斟满。他指着酒杯对舞姬道:“这杯赏你。”
舞姬起身,俏丽的脸庞上尤带红晕,微微喘息着上前谢恩,端起酒杯正要饮时,却听一声“慢!”
陈公明带着几分逗弄之意朝她笑道:“你若是能倒过来喝完这杯酒,连这玉杯也一并赐给你。”
舞姬眼珠轻转,微笑道:“都督乃军中虎将,辽东统帅,说出来的话可不能赖哪。”
陈公明呵呵一笑:“你喝就是了。”
舞姬将酒杯置于地上,背朝酒杯,翻身后仰,宛如一张长弓张到了极限,双足还在地上,下颌已经凑近酒杯杯口,丹唇微嘟,将杯中琼液一口吸入。
“好啊!”场中早有人凑趣地鼓掌喝彩。陈公明亦哈哈大笑。
舞姬起身,正要谢赏,忽听外头有亲兵过来,禀报说有客人来拜见。
陈公明以为又是上门送礼巴结的,只觉扫兴,不耐烦地挥挥手:“礼收下,人就让他回去。”
那亲兵却显犹豫:“都督,是,是京中来人……”
第61章 晋江独家
【斩首】
陈公明愕然:“来者何人?”
亲兵将拜帖递上, 陈公明接过来一看,脸色骤变,挥手命舞姬与乐师退下,沉着脸道:“是芮云常。”
此言顿时引发席间一阵骚动。
陈公明看向入内禀报的亲兵,“他带了多少人过来?”
“五个。”
“五个?”陈公明意外地反问了一句,接着便放松下来哈哈大笑。
光这屋里的武将就不止五人了,府中还有百人亲兵卫队,芮云常竟只带了五个人就敢上门,是以为这里仍是京师,仍是他东厂的地盘么?
“让他进来!”
几名幕僚纷纷劝道:“都督,慎重啊!此人诡计多端, 敢只带五人上门,必有后手啊!”
陈公明重哼一声道:“难道让老子关门做缩头乌龟么?他只带五个人上门, 老子竟然连门都不敢开!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谁还会信辽东三卫是老子带兵打回来的?!”
陈公明统领辽东军政多年, 当然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 也不可能对芮云常突然上门所抱的目的毫无防备。然而毕竟他手里兵多人多,辽东又是他多年经营之地, 根本不怕和芮云常翻脸。
他与同席幕僚迅速商议,定下应对计策。然而还没来得及布置, 又有亲兵来禀报, 芮云常已经等不及,自己带人闯了进来。
陈公明低哼一声,命人尽快去按计策布置。
传令的兵士前脚才出去,芮云常便过来了, 紫衣蟒袍,腰佩白玉,神情庄肃,一人当先快步入内。姜元嘉、马冲等五人紧随其后。
陈公明笑着道:“芮公公年节里还要长途奔波,辛苦了,坐下喝杯水酒吧。”话虽然说得客气,像是殷勤待客的样子,却根本连站都没站起来,仍是大咧咧叉着腿坐在原地。
芮云常却不与他假客套,直接从元嘉手中的扁匣中取出一幅卷轴,双手捧于掌心,肃然道:“左军都督辽东都司统帅陈公明,跪下接旨。”
陈公明眉头一皱:“什么?”他盯着芮云常手中那卷轴瞧了片刻,冷哼一声,“皇上真要传旨,怎会如此儿戏?怕是芮公公假传圣旨吧?”
芮云常唇角弯了弯:“是不是假的……接了旨便知真假,若是假传圣旨,某便是死罪。”
他顿了顿,才道:“但陈都督若是不接圣旨……”
陈公明冷然看着他。
芮云常眯了眯眼:“陈都督要不要赌上一把?”
陈公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之事一般:“赌?你拿什么和本督来赌?”
芮云常轻扬眉尾,语气悠然:“芮某的命啊。”
陈公明边笑边摇头:“不够,不够……”
他看向芮云常与其身侧身后的人,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个一个移过去,像是要将他们容貌都记住一般,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将他们全部都盯过一遍后,陈公明依旧摇头:“你们几个加起来都不够!”
芮云常淡淡笑道:“陈都督想要更多也没有了。”
陈公明抬眸盯着他,语调骤然变厉:“本督还要你全家的命!!”
芮云常眼神微冷:“陈都督若是愿赌,这就跪下接旨吧!”
陈公明却仍是端坐着纹丝不动:“芮公公以为本督只是说说而已么?芮公公最近做了不少‘好事’,难道靖安公府会对此视若罔闻?芮公公家中还有一位老母,一个胞弟吧?他们的性命,就取决与芮公公此时如何决定了,若是及时悔悟,本督或许可以考虑放过……”
芮云常打断他,冷然道:“某身负重任,深蒙圣上信任,出任天使。不管芮某自家如何,圣上旨意都必须传达!”接着便打开卷轴准备宣读。